翠梅哆嗦着手画了押招认,沈尉恭敬的将罪证奉上。最新更新:苦丁香书屋悫鹉琻晓
一夜的折腾,楚瑄脸上显得有些疲惫,他拿过纸,用视线先是缓缓的、然后一目十行快速扫过纸上所写的内容,眉间的疲劳之色顿时被一抹满意的笑意替代,颔首着下了玉座。
人证物证俱全,而此时寅时过半,天色也渐渐的要亮了,他回寝殿换身衣服,差不多就是上朝的时候了。
东宫内侍总管海公公揣着两样证物跟在身后,楚瑄面无表情的吩咐道:“把她们三个暂时先关押起来。”
闻言,立马有禁军利索的上前来扣押摊在地上的三人。
殿门被缓缓打开,冷冽的寒气顿时汹涌而入,一时间,原本燃烧着银霜炭,温暖如春的大殿里,被冰冷刺骨的寒风满满充斥,楚瑄一时被吹得脸色发白,随侍见状,忙眼疾手快的给他披上大氅。
楚瑄抬起脚步正要走,却突然听得身后有道温润的嗓音响起:“殿下……”
那声音清冽如泉,柔润是水,满是女儿家的娟秀百媚,楚楚动人,楚瑄心头一软,脚下的步伐下意识的就不由自主顿了下来。
他尤记得,纳妃的那天晚上,新嫁的女孩子身穿一身枚红色的嫁衣裳,坐在灯火明亮的喜床上,眉目如画,笑靥如画。
当时上官雁就是用这样的嗓音,柔柔的唤他殿下,直酥麻到他心间。
上官雁满脸血泪的跌坐在地上,抬头直直凝视着楚瑄高大的背影,她那双原本灰暗不清的眸子,此时却泛着浅浅淡淡柔和的光芒。
“殿下,我外祖父王贡三朝元老,曾两度为相,极受先帝爷倚重,曾受以托孤重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父上官裴官拜吏部尚书,一直兢兢业业,我上官一门也算的是簪缨门第。当年皇上指婚,跟父亲外祖父暗示,明明是以元妃之位迎娶妾身入东宫,可后来,殿下去未央宫闹了一场,臣妾就从正妃变成了侧妃,臣妾没有埋怨过半分!”
随着那温柔的声音传入他耳畔,楚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这样一幅景象,那是数九寒天的冬日,大雪飞扬,他跪在他父皇的寝殿清凉殿前,求父皇收回纳太子妃的圣旨,他跟他父皇说,纳妃可以,但绝不能以元妃之礼相迎。
楚瑄至今都还清楚的记得,当时他父皇是怎样回答他的,他父皇被他气得龙颜大怒,咄咄逼人的质问他道,“上官家的丫头,不仅有倾城之姿,而且秀外慧中、端庄贤淑,做你的太子妃最是适合不过了,你倒是说说看,她有哪点配不上你?”
太子妃是储妃,将来的一国之后,自然,挑选的过程,也极为复杂,要经过重重的筛选,其难度不亚于选皇后,上官雁能从一大堆待选的世家贵女中月兑颖而出,被他父皇母后相中,自然是样样都精挑细选,哪里会配不上他。
可是那时他的阿沅还未嫁,他就没那个心思娶妻。
可是这话却不能明着跟他父皇讲,于是他默默跪在雪地里,保持了沉默。
他父皇见他不回答,倒也没有再逼问,只是看也不看他,生气的拂袖而去,任他冒着寒风跪在外面。
这一跪,便是一天一夜,雪白的积雪盖满了他的身,最后他昏倒在雪地里,被人匆匆忙忙抬回东宫。
之后连着好几天高热不退,他母后守在他床边哭红了一双眼,他父皇想不到一向温润和善的他,在这事上竟然这么倔强,最后不得已只得妥协。
于是上官雁就那样莫名其妙的从正妃变成了良娣。
楚瑄的指节越握越紧,隐隐发白,这事当年确实是他做的不妥当。
身后那细腻温婉的声音还在继续,大殿中的禁军不知何时在沈尉的示意下,带着香柳翠梅两个侍女早已经退了出去,此时空荡荡的大殿中,满满都是上官雁的嗓音。
“后来成亲第二年妾身生下皇长孙,皇后娘娘有意让殿下把妾身扶正,又几次三番被殿下推搪过去,臣妾也没有怨过!妾身知道殿下心中一直藏着一个人,她未嫁,殿下便一直空着太子妃的位子不娶,这些妾身都清楚。殿下的心不在妾身这儿,妾身也从来没有妄想过能得殿下正眼相看一眼。臣妾只是想安安分分的守在殿边,等哪天殿下倦了,累了,能想到储绣殿里还有人为你掌着灯,臣妾便已经心满意足了。”
说着,一行清泪自她眼中缓缓流了下来,在满殿明亮的烛火照射下,带着晶莹的光彩,若是楚瑄此刻转头,就会发现,上官雁眼中,有种凄凉的美,却又带着誓死的坚决。
只可惜,他没有回头,所以后面要发生的事,注定不能阻止。
顿了顿,楚瑄听得上官雁的话锋一转,语调开始变得凌厉起来,“可殿下今日却仅凭一个侍女的片面之词,就相信妾身行巫蛊之术诅咒太子妃娘娘,又说妾身是下药害太子妃流产的元凶!殿下如此不分青红皂白,颠倒是非,这回妾身是真的怨了!”
殿外一阵冷风从敞开的殿门中猛然吹进来,将她身上穿着的粉紫色绣有缠枝迎春花图案的宫装灌满风,衣服一时吹得鼓起来,可她却丝毫感受不到那寒风的凌厉。
此时在上官雁眼里心间,还有什么比今夜楚瑄对她所做的一切,更冷,更无情。
她可以经受住他的冷落,他的质疑,却唯独不能承受他如此颠倒黑白,是非不分,对她的种种诬蔑。
他在她殿外发现了可疑的东西,不相信她,他要将她幽禁起来,慢慢查,她也不至于如此,可她想不到,他一上来,就对她用刑,强逼着她认下一切罪名,让她怎么能够承受的了。
从那拶夹被套上手指的那一刻开始,上官雁心底早已一片冰冷,心如死灰。
脸上的泪迹一遍遍干涸,却又再次一遍遍湿润,“妾身自十七岁那年嫁入东宫,为太子殿下生儿育女,打理后亭,一直安分守己,妾身自问没有做过对不起殿下的事,可今日殿下却要置我于死地,置上官一门于死地!叫臣妾怎能不恨不怨!”
上官雁看着楚瑄后背的双眸,有炽热的深情,可也有比炽热更浓烈的怨恨在不停的汹涌,她现在,心头一副爱恨交织,早已不能自已。
“殿下不转身再看一眼臣妾吗?”他听得她这样说。
楚瑄没有转头。
一时有笑声自她嗓子间溢出,一波又一波,不停的盘旋回绕在空落落的大殿中,却是那般的凄楚苍凉。
他长身而立站在殿中,抬眸望向殿外的瞳仁中,一片墨色,幽深似海,分不清是喜是怒。
良久的静谧,突然楚瑄身后的上官雁又开口说道:“臣妾还是那句话,臣妾没有做过的事,死都不会认!”
她的声音是那样的坚定,又却那般决绝,落在他心间,突地生出一丝不安来。
可就在此刻,楚瑄突然听得身后“砰”一声巨响,紧接着,是守在大殿门前,海福的惊恐惨叫声,“良娣……”
楚瑄下意识猝然的转头,只见自己身后早已一片鲜血淋漓。
那鲜血汩汩的不停从上官雁的额头流出,比他方才砸伤她时,更惨烈更汹涌澎湃。
她睁着一双明亮的眸子对着他笑,可那笑容,却是那样的凄凉,如同那夏日被惨烈的狂风暴雨扫荡过后,剩下在枝桠上残缺不全却又尽力怒放着的残花。
终于,她的眼皮一点点沉下来,慢慢闭了眼。
楚瑄全身的精力,像是顿时被抽空了似的,他一时脚步虚浮的,跌跌撞撞向殿外走去。
他从没有想过要逼死上官雁,那是他生命中的第一个女人,更是他长子的母妃,他虽从不曾如同深爱萧沅芷那样爱过她,可这些年的相敬如宾,他多多少少对上官雁是有些感情的。
方才他见到那描金花卉小盒里面,诅/咒/萧沅芷/的布偶女圭女圭,一时失去理智,才对她上了刑。
凌厉的寒风刮在他脸上,直刮得他脸颊生疼,可楚珣的理智,也渐渐的一点点开始清明起来。
是他太急功心切,急于想找出害萧沅芷流产的幕后凶手,这才造成了如今这样惨烈的局面。
只要一遇到萧沅芷的事,他就常常不能冷静,失去理智做出一些出格的举动来,昨日守在萧沅芷身边时,他当时就在想,这次虽然流掉的不是他的孩子,可搞不好,下次从萧沅芷肚子里落下的,就是他的子嗣了,一想到这里,他就恨不得立马把那个下堕胎药的人拉出来五马分尸。
可他真的没有想过要置上官雁于死地。
她怎能决绝成那样,当着他的面,一头撞死在大殿中的柱子上。
她的景沂才三岁啊,前几个月刚会说话走路,以后还有很长很长的人生,要他的母妃好好教导他,她怎么舍得。
楚瑄一步步走在初春的寒风中,只觉得遍体生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