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和谁的地老天荒 第五章 脆弱

作者 : 爱璃说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当一个人看到另一个和她类似的人,尤其是当他们都经历过无法名状的痛苦和常人难以想象的坎坷之后,便会更加惺惺相惜,或是相怜相知,也正是这种奇妙的感觉,才会引发更多令人想象的空间,但这些人往往不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便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请使用访问本站。

很显然,西岫岩现在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当年幼小的她们那些痛楚的经历本已被她封存,现在却缓缓的回到记忆中,完全没有料到她本以为毫无反抗能力的留卿突然出手。

只是相对于他自身的突然,在西岫岩看来就和一个行动迟缓的老者没有什么两样,没有躲避,也勿需有什么动作,只安静的看着他慢慢的将手抬起,放在距离西岫岩脸前面不足一指处,却依然没有任何触碰,然后沿着她脸型的轮廓上升,直到他手掌的边缘到达她眼睛之下方停住不动,他的手指修长,却不显秀气,能够看出常年持剑的虎口处长着的茧子,但此刻他就连拿剑的力气都没有。

西岫岩微垂下双眸,一双漂亮丹凤眼被掩盖在跳动的烛火之中,注视着在她脸前的那只手,再无任何举动,静待片刻,她能感到对方也在默默的打量着她,屋内一时间静谧下来,穿门而入的外面的喧嚣之声仿佛都已经远去,蜡烛偶尔爆出的“噼啪”声也渐不闻,烛光摇曳,两人的影子在墙壁上晃动不停,明暗变换,但真人却如定在原地一般一动不动,彼此的呼吸似乎都已经静止,西岫岩不止为何会有这样突如其来的紧张。不自觉的想要屏住呼吸,唯恐呼出的气打在面前的那只手上,而将这个已经进入幻境的人唤醒。

却不料,那人突然开口“你的眼睛很漂亮,似乎很像一个人!”

“像……谁?”西岫岩似乎也有些忡愣,随着他的话顺口问道,却在话刚出口便陡然间惊醒,在桃灼庄相见,她们皆是面纱遮掩,这人莫非已经看出什么端倪才有如此一问?

“像一个……故人。她也是如你这般清冷,只站在那,便是一副画。让人忘却了周边的所有,那样漂亮的眼睛,看过,便再难忘怀!”留卿的双眸似乎又朦胧了些许,已经无法知道他在看向哪里。但却还是努力的想要将西岫岩的眼睛和他记忆中的那个人重合。

“故人……”西岫岩仔细琢磨着这个词背后的涵义,想要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一些东西却已是枉然,心中起伏不定,口中徐徐善诱道,明知他此刻已经无法完全理智的回答,但还是隐晦的问道“她是你的……什么人?对你很重要吗?”

“重……要。我要去找她……一定要找到……她”留卿含混不清的说着,眼神涣散的已经陷入“舞雪幻”所制造的幻境之内,只是口中兀自坚持不休的念叨着什么。

西岫岩将他扶着坐下。自己却回到后院的阁楼内立在窗边,定定的看着夜色,此时已是冬天,每到入夜之后,刺骨的北风便无孔不入。莫说在外行走,即使是这样打开窗子就已经神清气爽。顿时酒意和困意便一扫而空,呼啸着的北风挂过,树梢上连一片即将落下的叶子都欠奉,窗外长街之上空无一人,只有两旁杂货摊子的木板和木板之间被吹得吱呀作响。

除去风声,远处还有笑声和吵闹声,不是她的御雪宫,还有别的青楼也集中在此处,在这个寒冷的冬夜里,也只有这种地方才能够门庭若市,大红色的灯笼随着风摆动不休,犹如花枝招展的姑娘一般在这条漆黑的街上尤为显眼,隔了好远都好似能够闻到那种特殊的香气,和那些来此一掷千金的嘴脸。

西岫岩深深吸了口气,冷冽的空气甚至夹杂着冰丝进入她的肺腑,让她几乎打了个冷战,回头看看留卿还醉倒在桌边,不知是哭是笑,也不知他的幻境中有谁出现,或许会有那个和她同样眼睛的女子,或许那个人本就是她,他来此的目的,她不想知道,若深究,他便是很有可能寻求解救师傅的道路而找到这里,究竟是否将她认出,她更不想探寻,只知当真相剖析开来的时候,便是反目,倒不如明日一早便将这个麻烦送走就好,过了今晚,他再不会记得幻觉的事情,这也是为何经过了这么多年,只有传说,而无人能够确认自己真的在御雪宫喝过这样的东西,那一夜就只如梦境一般,无法确定。

只有这样冰冷萧瑟的夜才是属于她们的,不见阳光,甚至连星光都朦胧不清,一切都是模糊的,正如她们的身份,游走于夹缝之间,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夜,已深,轻微的响声从头顶出传来,她知道是海蓝来了,抬头微笑看去,果然是她一脸忧色的站在对面的树枝上相对“你,怎么在这里吹风,极容易受凉的。”

“无妨,只是这样能够冷静下来,你怎么来了,我设计的四楼能够隐在暗处不被人发现,那里不好看么?引起不了你的兴趣?世间百态一夕皆可见,还有什么比这更有趣的呢!”西岫岩的神色清冷,漂亮的丹凤眼眨了眨,随即越过海蓝看向远处的黑暗。

海蓝没有接她的话,只是微抬了下下巴,冲着屋内一点道“怎么,凭他的武功也倒下了?”

西岫岩头也没回,只冷声道“他抵抗的力道越大,幻觉产生的就越严重,越强则强就是这样的道理,你们都参与设计的东西,力道有多大不会不知道!”

“舞雪幻本来是为了提升你御雪宫的名气和神秘感,但却不料被你用做游戏人间的道具,将自己这幅打扮,如同一个风尘女子般轻浮可好?”海蓝暗暗叹息,柔声道。

“我倒宁愿是个风尘女子,迎来送往,嬉笑怒骂之间倒是真性情呢!那如现在这般隐藏着身份,如同见光死的鬼魂一般只能活在夜里,就连哭还是笑都分不清楚,终日这样的生活,麻木已是早晚的事情吧,当杀人也不能再令我们感到恐惧,当鲜血喷涌而出也不能让我们感到恶心,当午夜梦回也不能震颤我们的良心之时,我们就已经沦陷了,成为一具只会听命令办事的躯壳,没了心,我们还能剩下什么?”西岫岩的声音如同冬季里还未封冻的冰冷河水一般滑过海蓝的心里,那种感觉不是恐惧,也不是震颤,只是一种共鸣,一种彼此相怜相惜相知才能感同身受的感觉。一种共同经历过那些岁月和经历的忧伤,她们不是顾影自怜,更不是悲秋伤春,只是对于命运的哀叹和无力阻抗。她们要向前,前面却只有未知和黑暗。

“不会的,我们一定不会的,我们还有彼此,不会让任何一个人掉入那漩涡之中。”海蓝脚尖轻点,纵身跃入窗户之内,依靠在西岫岩的身边,用尽力气想要抱紧这个此时无比脆弱的灵魂,仿佛微一松手,她便会消失不见。

“可是,若不用这种方式来告诉我自己还活着,还有人因为喜欢而为我一掷千金,我恐怕已经坚持不住,日日夜夜那些画面快要将我逼疯了。不知什么时候,我就会崩溃,海蓝,你们一定不能有什么万一,否则我怕会再也支持不住!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什么理由来留住自己的心。”当海蓝抱住她时,才蓦然间发现西岫岩身子已经冰冷如雪,微微的颤抖显示了她此刻的痛苦和徘徊:放弃自己的本心也许就没那么痛苦,人若没了心,便不会对自己做的任何事情感到后悔愧疚和害怕,放弃了这些情绪,让人不再为人,那才是解月兑,再不会感到痛楚,也不会觉得疲惫和压抑。

可是,苦海无边,回头,她还有彼岸,她们才是她支撑下去的动力和勇气,曾经说好的,总有一天要过回正常人的生活,最终她们一定会离开,这一切都将是将醒时的噩梦,怎么忍心让她们难过,如果放弃,就算这个世间无一人关心是否有一个女子沉沦于黑暗中,也会有她们鼓励她坚持下去,这么多年,不就是这样彼此支撑着度过吗!伸出已经僵硬的手臂,缓缓回抱住海蓝,汲取她身上的温暖气息,那颗刚刚差点迷失了心才慢慢落回原地,“你们还在,我不会有事的,不会。”

海蓝不语,只是轻轻抚模着她的长发,安慰着她,良久才说出一句“没事了。”殊不知心疼早已蔓延,西岫岩一向是她们之中看似最难接触,高高在上,实则内心极为脆弱的女子,每次任务回来之后不安会缠绕不休,连续数日都难以安枕,她们小时候也同样如此,但她们知道她不是胆小,只是敏感重情,那颗比常人更加具有良知的心如何能接受自己染满血污的灵魂,可是师恩重于山,养育之德大于天,她们注定无法摆月兑,日复一日,只能煎熬,或许她用这种方式发泄不失为一种办法,只是这短暂之后,却是永恒无尽的忧伤和无助。

谁能想到,武功的强弱并不能代表一个人内心的坚强与否,她们最难面对的只是她们自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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