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外朝来服
三月末的薄yīn天气，桃花漫天飞舞，随风飘落在通往神都洛阳的官道上，点染一路妃红，此时，官道中的一行车队上，几个奇装异服的外国人，看到这桃花满路的奇景，一脸惊叹艳羡，正叫嚷着什么，哓哓难懂的异邦语言中，响起一个字正腔圆的中土嗓音：“阿妍，快出来看桃花，真漂亮！”
那第三辆马车的车窗，帘幕一挑，露出一张姣美白皙的女孩的容颜，略带忧伤的眼睛扫了一眼窗外，就把帘幕放下，刚才说话的年轻人一领缰绳，回马到第三辆马车的车窗前，低声说：
“阿妍，开心一点，十九年了，我们终于又重回故国，一切都会好的，你看这桃花满路，我终于知道古人所说的红尘的意味了。”
车窗里幽幽叹了口气：“烟桥哥哥，昨晚，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就有桃花，但是……，但是我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像真的一样。”
车外的年轻人不作声了，这时，一阵疾风，卷起满地桃花，目不暇接地扑面而来，年轻人意外之余，似乎真的嗅到了一点别样的气味。
这一行车队从丽景门进入了神都洛阳，只见街市人烟辏集，店铺林立，好一派繁华气象。
马车上的外国人和街边路人互相好奇打量。彼此指指点点，说说笑笑。一行车队在城中迤逦行去，最后下榻在了鸿胪寺官舍。
第二天，武则天就在太极殿接见了这批外国人，他们是来自南洋古麻剌朗国的使臣。第一次向大周天朝进贡称臣，武则天当然是“龙”颜大悦，当rì，首先是通事舍人引导使团首领也就是古麻剌朗国的太子合猫里，来到承天门至太极殿外。一时鼓乐齐奏，武则天隔帘坐上御座。古麻剌朗国的太子合猫里进入殿门，鼓乐止，合猫里叩拜行礼。侍中宣读制书，宣敕命，之后，武则天隔帘赐坐，劳问宣抚，那太子是个黑矮瘦小的中年汉子，容貌奇丑，他圆睁着白多黑少的眼珠子滴溜溜地往帘子里张望，又不时突兀低头喝茶，最后仰头一口喝光，把嘴里的茶叶咀嚼个不停，因朝中无人懂得古麻剌朗国语言，武则天特许合猫里太子的通译卫烟桥侍立一旁，为主藩两国对话作翻译。在合猫里一阵叽里咕噜之后，卫烟桥躬身道：
“陛下，太子赞叹天朝的桃花，美艳绝伦。”
“哦？呵呵，掀起帘来。”武则天动了好奇心，一来要看清帘外那个坐着的合猫里，二来要看看这个年轻的通译，他的嗓音很是纯正动听。
武则天一看清坐在那里的合猫里相貌，不禁就扑哧一口笑了出来，她立刻举袖掩饰，合猫里鼓起勇气抬头看时，武则天正缓缓放下衣袖，合猫里一看清武则天的容颜，手中当啷一声，茶盅落地摔得粉碎，那张脸目瞪口呆，宛如象踏驴踹过一样。侍臣连忙过来收拾地上的碎片，这时，殿中群臣中，一个丰仪俊朗，美髯飘飘的大臣凝神看着这一幕，他不禁低首眉头紧锁，深思起来。
武则天向卫烟桥问道：“你是中土人氏吗？为何一口标准的中土口音？这太子的名字为什么叫合猫里？多么古怪的名字，是不是你翻译的不对？”
卫烟桥始终不敢抬头，他听罢武则天这番问询，立刻跪下俯首奏道：“陛下，草民祖孙三代流落南洋，今rì重归故土，不由感慨万千，太子就叫合猫里，字音意都准确，草民不敢乱译杜撰。”
武则天忽然站起，挥手以示退朝，净鞭响处，大殿静肃，武则天被宫人簇拥着转入后殿，大殿上回荡着她那天威难测而又勾魂摄魄的长笑之声……
刚跨出大殿的狄仁杰，被后面赶上的一人拉住朝服，他回头一看，是好友刑部尚书崔玄。只见他贴近狄仁杰小声问道：“狄公，这古什么麻辣国的黑矮老奴怎么如此张皇失措，竟然打碎了杯盏，边鄙蛮夷，牛马而襟裾，哈哈！”
“崔侍郎，朝堂之上，言语慎重，不宜取笑外来使臣，只要率土宾服，天朝圣德那是无远弗届的，只不过我今rì看此情景，颇感到一点蹊跷，虽说圣上驻颜有方，五十几岁的人看起来竟如二十出头的样子，而且面泛桃花，青chūn不逝，实在也是天命优渥。但我觉得这合猫里太子，不可能仅仅是被圣上的容貌殊丽所震撼，乃至于竟失手打碎了茶杯。”说完，狄仁杰“咝”地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一捋美髯。
崔玄也沉吟道：“个中缘由，实在是煞费思量。”说着微微摇头。
两人边说边走出了宫门，狄仁杰向崔玄等其他同僚致礼后，正准备上轿，忽然抢上一人对狄仁杰作揖，狄仁杰一看，却是那个年轻的通译卫烟桥，狄仁杰含笑拱手回礼，又向四周看了一看，卫烟桥开口道：
“宰辅大人，太子已由礼部官员陪同先回官舍休息，晚生卫烟桥，从南洋重归故国，一路听闻黎民百姓对大人崇敬膜拜之情，以及关于大人的种种神奇事迹，实在令晚辈景仰之至，因此不辞冒昧，特来拜见大人。”
“哦，哪里哪里，我看通译先生虽万里归国，劳顿辛苦，然而意态从容，不减少年英发之气，只是你这眉宇间隐有忧sè，以老夫多年阅历，卫先生与我晤会，是否还有为他人之事前来的目的？”
卫烟桥显然吃了一惊，“大人果然洞察烛照，神机不可测，晚生正有一事，了无头绪，大人见识超凡，智慧绝伦，定可对晚生指点一二，不知大人有没有听说过桃花石？”
狄仁杰凝视着卫烟桥，带着笑容缓缓道：“桃花石乃西域对我中土的别称，也是一种罕见的宝石，但我想卫先生所说的桃花石，也许是特指某一块桃花石，阁下少年俊才，面露忧容，贸然向陌生人探听一块桃花石的消息，显然是情急关心，而桃花石想必是适宜女子之物，由此，老夫可不可以推断，卫先生是在为你的妻子或情人丢失了桃花石而焦虑发愁呢？”
卫烟桥目瞪口呆，刚想说什么，看见一个官员正走近狄仁杰身边，就立刻止住，只见这位官员和狄仁杰寒暄着，从对话中，卫烟桥得知来人是洛阳令李干城，他呆呆地注视了李干城片刻，就向面前的这两位天朝重臣恭谨地先行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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