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永平出院那天,是7月23日。
这天恰是大暑,早晨不到9点,太阳已经热得跟火球一样。
知了在树丛中声嘶力竭地喊着,为火热的夏日更添烦闷之气。
沈永平身着全套红色耐克运动装,跟在名为郑一鸣的干练男子身后走向停车场,热得大汗淋漓。
庆祝出院要从头到脚穿成红色,这是什么狗屁理论?
他月复诽着坐进黑色红旗轿车,迫不及待地等待车厢里的空调制冷起效。
路上,郑一鸣一边开车,一边语焉不详地向沈永平介绍情况。
这要是换成陆怀进的本尊在此,恐怕是听不明白的。
沈永平好歹曾经是地级市市长的独生子,虽说草包了一些,该有的政治敏感度还是不缺的。
发现陆怀进这个傻小子竟然救了前国务院副总理凌朝宗的孙女,沈永平真是又惊又喜。
如果凌家能派人跟下面打个招呼,他前世的老爸不就有救了吗?
沈永平激动得几乎难以自持,转念一想,贸然提出这种请求,岂不是有以恩相挟的嫌疑?
万一得罪了人家,说不定反而害了前世老爸,自己以后的日子也会更艰难。
沈永平犹豫不决、如坐针毡,整个人虽然置身于清凉的车厢里,却被内心的纷乱逼出了一身热汗。
汽车抵达位于长滩印象高档小区的地下停车场,他竟腿软得下不了车。
前世的他,向来是敢想敢干的,何曾如此患得患失过?
实在是前世跌得太惨、摔得太重,连小命都玩完了。
唉……
郑一鸣见陆怀进畏畏缩缩地不肯下车,弯腰调笑道:“瞧你这小样儿,哪像个徒手大战3名持刀歹徒的英雄?”
沈永平尴尬地笑了笑,自嘲地想:我确实比不上那个满腔热血的傻小子。既然顶了傻小子的身份,那就老老实实做个傻子,说傻话、做傻事。从现在开始,我就是陆怀进。
陆怀进跟随郑一鸣乘坐电梯来到顶层19层,进入一套豪华气派的楼中楼。
他在玄关处刚换好拖鞋,一位高高束着长长的马尾辫、身着粉红色无袖运动连衣裙的艳丽少女就迎上前来。♀
只见她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豪气地说道:“嘿,陆小弟,那天谢了!我凌子婷绝不会让你白挨那几刀,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找姐,姐罩你!”
陆怀进没想到堂堂前国务院副总理的孙女竟会说出如此江湖气的话语,不由得怔了一下。
转念一想,这个凌子婷要真是个温润如玉的大家闺秀,哪会凌晨两三点还在外面瞎晃悠,还喝得醉醺醺的。
不过,要不是她这么奇葩,也轮不到陆怀进见义勇为,更轮不到他借尸还魂。
真是缘分啦……
陆怀进伸手挠了挠后脑勺,冲着凌子婷憨憨地笑,一副拘谨模样。
“瞧你把人给吓的!净胡闹!”
清亮且富有磁性的男性嗓音响起,一位俊美得仿佛雕刻大师精心雕琢出来的塑像一般的青年男子款款行来。
阳光从拉上白色纱帘的落地窗透进屋来,柔和了他那棱角分明的脸部线条,朦胧了他那从敞开的黑色衬衫衣领里露出的健壮胸膛,衬托出一派迷离的性感。
陆怀进只觉心跳陡然加速、满身血液瞬间躁动,连忙转开视线,暗骂自己记吃不记打,居然轻易地为美色所迷。
他的脑海中快速闪过乔明军那强健性感的,心底霎时涌起一股酸涩之意,情绪很快恢复了平静。
“小陆,进来坐吧。”
美男目光亲切地看着陆怀进,声音温和。
凌子婷伸手挽住美男的右臂,亲昵地倚靠在对方身上,语气骄傲地说道:“这是我堂哥,凌子暄。很帅吧?你看着他,有没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很多人,不管男女,见到他都会紧张得说不出话来,有的甚至因为忘记呼吸而晕倒,典型的男女通杀、宇宙无极限大美男啊!”
凌子婷赞叹完,又摇晃着凌子暄的胳膊,撒娇道:“哥,要是我能嫁给你,保准让全世界的女人都嫉妒死!”
“胡说八道!”凌子暄曲指轻轻敲了一下凌子婷光洁的额头,嗔怪道,“瞧瞧你,比小陆大一岁半呢,却一点沉稳劲儿都没有。还敢自称‘姐’?”
凌子婷皱了皱鼻子,不满道:“人家只有在你面前,才永远是小孩子。在小陆面前嘛……”
说着,她松开凌子暄,伸手抓住陆怀进的肩膀,一边往客厅拖,一边豪爽地说道:“走!跟姐喝酒去!今天咱们不醉不归!”
凌子婷表示,今天请陆怀进过来,主要是为了请他吃午饭,向他表示感谢。
饭点还没到,厨师尚在厨房里有条不紊地准备午餐,凌子婷却急着倒二锅头与陆怀进拼酒。
如此不靠谱的行为,自然是被凌子暄阻止了。
凌子婷仿佛上插了钉子似的,一刻都坐不住。
拼不成酒,她又拉着陆怀进前往铺着厚实的大块羊毛地毯的开阔处,要求跟对方比武。
现在的陆怀进虽然是个鸠占鹊巢的外来者,好在自小练武的身体拥有自己的记忆功能,无需他多想,就能娴熟流畅地出拳、踢腿。
不过,他到底还没与这具身体磨合好,不能游刃有余地控制拳脚,总会不小心将凌子婷击倒或者摔趴下。
凌子婷吃了几次苦头,呻/吟着瘫在羊毛地毯上不动了。
她瞪着立在眼前的陆怀进,怨气冲天地训斥道:“臭小子……你真摔呀?你肯定还是处男吧?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
身体还是处男,心早就不是了。
不过,幸好他只爱美男,否则,她不停地高抬腿露出里面的运动热裤,谁受得了这香艳的刺激?
陆怀进无奈地看着这个胡搅蛮缠的女孩儿,暗暗叹了口气。
都说了不比了,她还非要缠着他,这不是找打嘛!
凌子暄一直坐在客厅沙发上翻看英文版《经济学人》杂志,偶尔抬头看看凌子婷这边的战况。
听到凌子婷不时痛呼、惨叫,他暗笑堂妹自讨苦吃,也感慨陆怀进这孩子真是罕见的老实憨厚。
饭点到了,各式各样的精美菜肴陆续上桌。
凌子婷没吃两口菜,就端着倒满二锅头的玻璃杯逼迫陆怀进拼酒。
陆怀进有本尊的记忆,知道本尊酒量不小,索性酒到杯干、来者不拒。
凌子婷喝起酒来豪放不羁,看着很唬人,酒量却完全不匹配。
二两酒下肚,她就满脸通红、晕晕乎乎。
喝到三两时,她就开始撒酒疯。
只见她抓着空酒杯当麦克风,一脚踩在椅子上、一手高高举起,扯着嗓子大飙高音,连《青藏高原》这样的高难度歌曲都能飙上去。
陆怀进被那极具穿透力的女高音震撼,情不自禁地热烈鼓掌。
凌子婷收回手脚坐到椅子上,放下酒杯得意洋洋地斜睨着陆怀进,挑眉说道:“别崇拜姐,姐只是个神话!”
接着,她突然之间一脑袋砸在餐桌上,没了声息。
陆怀进愕然地看着趴在桌上一动不动的凌子婷,想起了《我的野蛮女友》里类似的场景,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觉得这很失礼,连忙捂住嘴,偷眼去瞧一直安静地吃菜的凌子暄。
凌子暄停住筷子看向陆怀进,语含笑意。
“想笑就笑吧,她从小就是全家的开心果。”
陆怀进缓缓放开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拿起筷子夹菜。
被凌子婷闹腾了这么久,他还没来得及吃上几口菜。
凌子暄显然是食不语的奉行者,餐桌上一直无话。
他的举手投足间尽显优雅本色,即便是吃饭,都那么令人赏心悦目。
陆怀进暗暗感叹这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子,却再没有心跳加速的感觉。
他已经清醒地认识到:他俩虽然坐在同一张餐桌上,彼此之间的距离却远隔天涯。
这样的人家,为救命恩人摆下感谢宴,却仅有一对兄妹出面,这是多么的高高在上啊!
前世的陆怀进曾经混迹在那个圈子里,对他们这种与生俱来的阶级感、优越感有更加深刻的认知。
什么人人平等,都是狗屁!
本尊的一条命,在他们眼中,也不过只抵得上一顿这种级别的晚餐。
至于表现得豪爽、坦诚、纯真、可爱的凌子婷,他总觉得有种无法言说的违和感。
他不想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复,权且当她真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吧。
吃完午饭,凌子暄将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的凌子婷抱进卧室,接着将陆怀进叫到书房。
他闲适地坐在高背沙发椅上,默默品味香气清幽、口感清冽的绿茶。
陆怀进细啜慢品这享有“中国绿茶魁首”美誉的杭州狮峰的龙井,想起自己这潦倒的人生,心中一片茫然。
凌子暄轻轻放下盛着碧绿茶汤的水晶玻璃杯,柔声说道:“我看过你的资料,你初中毕业后就出来打工了,有没有兴趣继续读高中?我可以帮你解决户口,把你的学籍转到这边的重点高中。”
陆怀进沉默地握着手里的茶杯,天人交战了好一会儿,咬牙决定冒一次险。
他放下杯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凌子暄面前的红木地板上,颤抖着声音哀求道:“凌先生,求您救救我的恩人的爸爸。我没本事救他,只能厚着脸皮求您了!我不求您能让他免罪,只求您能让他少坐几年牢、让他在监狱里过得舒服些。”
凌子暄起身扶起陆怀进,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陆怀进详细讲述自己曾经受过沈永平的恩情,又大致介绍了一下沈永平的父亲沈泽洋的案件,没敢细说,怕引起怀疑。
凌子暄得知沈泽洋涉嫌贪污,心里不喜。
不过,见陆怀进像只无助的小羊羔一般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想到这孩子不但见义勇为,而且知恩图报,一颗赤子之心难能可贵,遂决定帮对方一把。
他没把话说死,只表示会先派人查探一下情况,再作定夺。
陆怀进连忙再度跪下,感激涕零地重重磕头。
他很清楚,这样一来,假如凌子暄本来只想花三成力气帮忙,现在也得被迫花七成力气了。
沈泽洋虽说平时严厉了一些,对沈永平这个儿子却是非常疼爱的。
为了挽救前世老爸而跪地磕头求人,陆怀进做得毫无心理障碍。
凌子暄扶起磕得额头一片青紫的陆怀进,暗暗叹息这孩子憨傻,却越发地欣赏这种性情。
“小陆,你放心,我会尽力帮忙。至于结果如何,我不敢保证。”
陆怀进连连点头,又要下跪,被凌子暄一把扶住了。
“好了,别跪了。你这性情,不适合闯荡社会,还是赶紧回学校上学去吧。我已经让小郑给你安排好住处和家教,你尽快把以前丢下的功课捡起来,争取高一开学后,能够跟得上学校的课程。”
陆怀进没法再跪,便伸手紧紧抓住凌子暄的手,哭得涕泗横流。
“凌先生,您的恩情,我没法报答。我这条命,就给您了。只要您需要,不管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我都绝无二话!以后,我就是您的小跟班,是您的看门狗!”
凌子暄被陆怀进这一番混着眼泪鼻涕的宣誓逗得笑了起来,轻声骂了一句“傻小子”。
这一笑一骂间的风情,恰似三月春光里桃花在枝头迎风绽放,美不胜收。陆怀进看直了眼,一时之间竟真的忘了呼吸。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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