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怎么界定两人的关系呢?
开车送金珍英回家的路上,蓝呈凯的脑中忽然跳出这个问题。
小时候,两人是住隔壁的邻居,因为年纪相仿,很自然的就玩在一起。等到年纪稍长,两个人打打闹闹,两小无猜,时间就这样过了好多年,直到上了高中。
高二升高三那年,他父母离异,因此协议把房子卖了,两人的邻居关系就这样断了。
他的母亲婚前就是个花蝴蝶,身边围绕着众多追求者,婚后一直嫌弃在大学当教授的父亲太没情趣,一天到晚只会埋首书堆做研究,后来因为和父亲个性不合,母亲要求离婚,决定改嫁旅美富商。
他的人生在那年遭逢巨变。
原本一心跟着父亲的脚步,选择踏入红墙学院内钻研学问,在知道母亲闹离婚的原因之一,是嫌弃父亲只是个领死薪水的穷教授,他毅然决然弃文从商。
大学念第一学府的财经系,毕业那年,他已经拥有会计师、股票分析师等相关执照,一堆证券和投资公司早跟他接洽,想聘用他,但最后他选择与好友一起闯出自己的一片天。
事实也证明,他们办到了,他和好友合创的“RW”创意投资公司,成绩亮眼得跌破一堆老字号投顾公司的眼镜,凭着精准独到的眼光,大胆的远见,他们帮客户钱滚钱,同时也帮自己迅速累积惊人的财富。
也许是痛恨母亲的势利与绝情,他潜意识里一直有不能输给任何人的意念,这股意念造就了今日的成功。
在建立自己的事业的这段时间内,虽然不再是邻居了,但他跟金珍英的联系一直没断过。
原本,他是打算断了联系的,只是……
“蓝呈凯,你搬家就不理人了喔?”记得搬家之后的某一天放学后,金珍英特地来校门口堵他。
她穿着S中的水手制服,一头尾端翘翘的短发很显眼,夏日的风吹动了蓝色百褶裙,裙下一双纤细的腿很吸睛。他念的是男校,一出校门就看到很多男生在她旁边打转。
他眉头一皱,想也不想就过去拉走她,“妳是来这里招蜂引蝶的吗?”
她低头看了一下自己,脸微红的反驳,“我又不是校花,才没人想看我哩。”
他侧着脸斜睐她,嘲谑的说︰“我们学校只有男生,只要是年轻女生,长得不要太抱歉,那些男生可以一秒就变猪哥。”
他这是什么意思?所以,是她很糟的意思?这么久没见,他嘴巴还是一样毒辣。
“好热喔,我刚刚看到附近有一间新开的冰店,我们去吃吃看,好不好?”不想跟他计较,金珍英反过来挽住他的手臂,拉着他往另一头走。
蓝呈凯怔了一下,不习惯与人距离太近的他,每次跟她在一起,就会打破这个原则。
可能是习惯了吧。他对疑惑的自己这样说,然后不再追究原因。
“来,芒果牛女乃冰。”金珍英灿笑,将一大盘黄澄澄的小冰山推向他,然后握起汤匙就朝自己那份开挖。
“妳来找我干什么?又要找我帮妳恶补码学?还是生物理化?”蓝呈凯横她一眼,手中的汤匙也跟着挖起冰来。
“一定要有理由才能找你吗?我想找你一起吃冰,所以就来啦。”
“妳听说了吧?我爸妈离婚了,所以我爸才会决定搬家。”他撇唇,一副话题很无趣的样子。
青春期的少年心思变化大,敏感又早熟,而他已经学会把父母离异的痛苦压抑下来,不表露在脸上。
挖冰的手顿了一下,她瞅着他,“你很难过?”
他没回答,垂下细长的眼,一口口地吃冰,良久,才开口,“我早猜到了,不意外,倒是我爸一直走不出来,已经有一阵子没跟我说话。”
“他不跟你说话,你不会先跟他说话吗?笨蛋。”她斥责,“蓝伯父就是沉默寡言了一点,你要自己找话跟他聊。”
他扯唇,“那是我爸,我会不知道吗?我只是给他一点私人空间沉淀一下。”
“那……蓝伯母还好吗?”她觑着他的反应,心跳快了一拍,就怕这会是个禁忌话题。
他沉默了几秒。
“她现在不是蓝伯母,应该要喊她赖小姐。”他嘴角嘲讽一勾,露出不符合年纪的冷笑,“昨天我阿姨有打电话过来,说我妈昨天已经跟那个男人搭飞机去美国了,还交代我阿姨等房屋中介把钱汇入帐户再转给她。”
“蓝……赖阿姨可能是太寂寞了。”她吶吶的说。
“我知道妳想安慰我,没必要,我已经不当她是我妈。”
他的嗓音很冷,让含着一口冰的她打了个寒颤。
她不自觉地扬眸瞅凝他。
才两个多月没见,他变了好多,眼神染上了一层阴郁,还未月兑离复杂的青春期,眉眼间却已经多了一丝成熟的大人气息。
吃完冰后,他送她去搭公交车,两人分站在站牌的两边,各自沉思没交谈。
公交车来了,她没上车,忽然握住他的手,用力往前跑。
他一诧,“金珍英,妳干什么?”
“吃完冰想运动一下,消耗热量啊,陪我跑步回家好不好?”她耍赖的说。
“妳别发神经了,这里离妳家有一大段路,我才不陪妳疯,我还要回家写作业。”
“不管啦!”她甩头,对他大喊,用力握紧他的手。
一股热意从她手心传来,渗入了他的心坎。
疾跑中,夏日的风呼啸过身,他们大概是真的疯了,也可能是仗着年轻体力好,还真的就这样一路跑跑停停,回到了他住了快十八年的小区。
“呼呼……”两人喘得快断气,躺在她家庭院的草皮上,仰望着被夕阳染成一幅水彩画似的天空。
他闭上眼,双手交迭在月复部,感觉一切都平静下来了。
别过脸,他看向躺在身侧的她,脸蛋红通通,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舌头半吐在小嘴外,像条累惨了的小狗。
他突然大笑不止。这个金珍英真笨,运动细胞差劲的她,竟然想出这种方法转移他的注意力,让他暂时忘却家变之痛,结果累翻了自己。
笑着笑着,一股暖意软化了他冷硬的心口,“金珍英,我本来觉得爸妈闹离婚好丢脸,想说再也不要跟妳联络。”
闻言,她撑起身,喘着气瞪他,“我们约好了,要永远当对方的好朋友,你以前也跟我打勾勾,说要陪我玩一辈子的扮家家酒欸。”
他大笑,“妳都几岁了,还想玩扮家家酒?”
她被取笑得窘了,赧颜地鼓起脸颊。
他收敛笑声,拉她一起躺平,瞇着眼欣赏夕阳美景,微哑的说︰“永远当对方的好朋友?听起来很美好。好吧,金珍英,那我们就永远当对方的好朋友。”
永远,有多远?
万一……只是说万一,她不希望只是好朋友呢?
每次回想起那天的夕阳,金珍英的心口就会直泛酸楚。
那时的她年纪太轻,错失了向他告白的机会,用好朋友的名义,遮掩对他的暗恋。
谁知道,这一错,就错了好多年……
难得梦见过去的青春记忆,金珍英在睡梦中有了想哭的冲动,睁开眼,发现视线在晃……不,她整个人都在轻晃。
揉揉眼,看清楚之后,才发现蓝呈凯正背着她走出电梯,踩着稳健的脚步朝她的小公寓走去。
望着他宽厚的后背、结实可靠的肩膀,跟他交往过的历任女友,应该都倚躺过,从中得到了满满的安全感?
思及此,她的眼眶涌上一股热气,在内心叹气。
她经常丧气的想,为什么靠着他肩膀的那个女人不能是她?
好朋友的定义有多宽?又有多窄?她一直没勇气实验,就怕越过了那条线,他就会转身离她远去。
但今晚不同,她喝醉了──至少他这样认为,她可以从好朋友这个快令她窒息的束缚中跳出来,偷偷的放任自己藏放心底的感情奔流。
“珍英、珍英?到家了。”蓝呈凯蹲低身,将背上的她轻卸下,让她半靠着公寓的铁门,轻摇她的肩膀。
倏地,垂着脸的她投入他的怀抱,熏衣草的香气沁入鼻腔,他片刻神迷,是一旁电梯抵达楼层的叮声惊醒了他,正想推开她,她却突然扬嗓投下一颗震撼弹──
“蓝呈凯,我喜欢你。”
他胸口一震,高壮的身躯僵硬如铁,昏暗的光线中,俊朗的脸飞快闪过一丝诧异,更多的,是错愕和难以置信。
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她是不是把他跟别的男人搞混了?
“珍英,妳喝醉了,把钥匙给我。”他动手去推她,她却固执的不肯退开。
“你都感觉不到吗?我一直喜欢着你,我不想再当好朋友了。”说到最后,她的嗓子在颤抖,整颗心都提上喉咙口,紧张得手心都冒起冷汗。
“珍英,妳喝醉了。”他还是那一句,但,嗓音低了好几度,像在隐忍什么。
隐忍?
一旦介定为永远的好朋友,就再也不可能改变了?
金珍英喉咙一提,却滚不出半句话。
好几次,已经好几次了,每当凝视着他,她都想表白藏在心中的爱意,可是因为害怕失去他,到最后关头还是把话吞回去。
她从以前就好喜欢他,长大后,这份喜欢并没有随时间而减少,反而越来越深。
“只能当好朋友吗?”她忽然抬起头,眼眸充满水气,看着他收紧的下颚,心底又是一阵酸楚。
没料到她会这样问,他一愣,“我们一直都是好朋友,妳忘了吗?是妳要我当妳永远的好朋友。”
她苦笑。是呀,那是因为那时候的她,年纪太轻,不懂自己对他的感觉,早已超出单纯的友情,只想着不要失去他,所以才以“永远的好朋友”之名义留住他。
圈在他腰上的双手松放了,她慢慢从他怀内退开,垂着脸,不想让他瞧见眼中的泪光。
见她双臂环住自己,发心朝上,他心脏一个细微的抽痛。她是怎么了?今晚的她似乎不太一样。
“珍英,我……”他想说点什么,好解除尴尬的气氛,她却突然踮起脚尖,猝不及防的吻了他。
她没吻过人,吻技很笨拙,只是将嘴紧紧贴在他唇上,就像吸盘一样,软软蹭了几下。
他愕然的眼,映出她惊惶羞愧的神色,一股奇怪的感觉在体内蔓延,他还没动作,她已像饱受惊吓的小羊,猛然往后一退。
金珍英整颗脑袋都糊了,自己都被这唐突的举动吓傻,她手足无措的找出钥匙,开了公寓的门就钻进去。
“珍英……”
砰,门关上了,把他和她的距离隔开。
门的两端,两个男女,两样心情。
瞪着那扇门,蓝呈凯抚上自己的唇,心情好复杂,感受也很强烈。
她是认真的,从刚才她吻他的眼神,还有她快哭出来的愧疚表情,他感觉得出来。
珍英喜欢他?!
怎么会这样?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怎么都没发现?
是没发现,还是根本没留心过?
或者,一切早有预兆,只是他太粗心,老把两人之间的亲昵看成自然习惯,根本不以为意。
蓝呈凯低倾前额,靠在门板上,脑袋一团混乱,喉咙滚出几声低吟,听起来像叹息。
门的另一边,金珍英听见了,她一手摀住嘴,背靠着门滑坐在玄关,眼神都慌了。
她在干什么呀?居然借酒装疯,把藏在心中的话都说出来了,还罔顾后果的偷吻他!
他叹气了,是不是生气了?还是对她感到失望?越过了好朋友那条线,还有可能跨回来吗?
但是,这份感情藏了这么久,她倦了,不想再躲在好朋友的壳里默默爱他,也不要他再只把她当成好朋友。
只是,有可能吗?
双臂抱住自己,她在门边蜷缩着,双眼无助的垂下,就保持这样的姿势直到听见门外的脚步声走远,才浑浑噩噩的进了客厅,意志消沉的躺在沙发上,手背掩在眼上,一夜无眠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