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六年后。
灯火通明的办公大楼里,尽避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却依旧是人声鼎沸,助理忙着穿梭在各办公室递送文件,大小会议室里都有前来谘询开会的客户。
座落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台湾四大会计师事各所之一的高长恒会计师事各所似乎永远都处于忙碌状态。
一个穿着简单利落套装的年轻女子,正在办公桌前熟练地处理客户的会计帐目,丝毫没察觉身边的空气随着一名男子走进办公室而改变了流动速度。
“高先生。”小实习生带着爱慕,羞怯地打招呼。
男人只是微笑,脚步不停留地往前走,最后停在那名太过专注的女子身边。
“学妹,该走喽。”高群翔身上淡淡的古龙水味道散发在空气中,略高的身躯靠在她的隔板边,轻声提醒。“校友会是七点开始,你还得去换衣服。”
从萤幕前抬起头的女子有张略尖的鹅蛋脸,五官平凡尚称清秀,唯有一双黑白分明的清澈黑眸总让人为之心弦震荡。
“我没注意到时间。”说话的正是林海优,她利落地将档案储存,不慌不忙地收拾物品准备离开。“高先生,你不用等我,我自己过去就可以了。”
“没关系,我跟客户谈完了,也没事,送你回家换衣服不算绕路。”已经这么多年了,这个当年让他魂牵梦萦的小学妹,身上依旧保留着那股干净单纯的气味,让人想沾染……高群翔看看手表。“只剰下一个小时,一起过去比较方便。”
不喜欢在公司牵扯私情,连称谓都如此,更遑论让上司接送。只是原想拒绝,但想起今晚……林海优犹豫了一下,改变了心意。
“好。那麻烦高先生稍等我一下。”
她的转变让高群翔眼中闪过一抹惊喜。
当年高中小学妹以榜首之姿进台大经济系后,大二就转系进入会计系,成为他的直属学妹:后来竟又阴错阳差在实习阶段被严格的父妾面试钦点进入公司。
他不是专情的人,好几年来,身边的女人来来去去,结婚又离婚,女朋友换了又换,可是视线范围内总是有一抹身影淡淡的存在,却又远得像无法触及,惹得他心底发痒。
几年来,他有意无意就去撩拨:但不管他怎么约、怎么问,拿出对女人的种种手段,在她身上就是全数无用。
她永远都是温柔礼貌的表情,淡淡地说:没关系,不用了。
公子的心态就是这样,越是得不到,越是想沾一点玩玩看、吃吃看。
台北的街头果然塞得很严重,一路车行,高群翔想办法找话题攀谈:而对于他的努力,林海优并非没有回应,只是每个话题都是干干净净的句点,没有往下衔接的空间。
例如他说台北塞车真严重,她便说:是啊,好严重。
每句话都这样,搞到最后根本也不算对话,只是个回应罢了。高群翔非常气馁。
林海优心里有些抱歉,但她知道这个学长的坏习惯,若非今天是特别的日子……
一到家门口,林海优很快上了楼,用最快的速度洗了澡,换上昨晚已经选好的小礼服,简单上了淡妆,镜子中的美丽女子,已经不再是十五分钟前的0L了。
看着镜中的自己,她深呼吸了一口气。
六年了,她很认真地过着每一天、数着每一天。
曾经一度觉得很遥远的未来,突然就近在眼前。
那一年,收到那封令人啼笑皆非的分手信时,她真的很怀疑,以可乐风风火火的脾气,真的能够忍六年都不见面吗?
而且,对年轻男女而言,六年并不是很短的时间,身边来来往往的对象这么多,真的可以一心一意的为着这样前途未卜的爱情等待着吗?更别说可乐的条件这么好……
对于心中的两个疑问,第二点她无法得知;但第一点,她却一清二楚,可乐确实做到了。
这六年来,除了每年的生日礼物和卡片,可乐就像从人间蒸发一样,没有再回过台湾,也没再跟任何同学联系。
她不知道可乐预想的未来是否能实现,也不知道过了六年,他当初天真的梦想是否已经改变。可是这六年来,她却仰赖着那封写着承诺的分手信,认真地活着。
可乐很努力想改变自己,她也是。
这六年来,她认真念书、努力打工,她知道只有自己能够完全独立、掌控自己的人生,她才能有自信地走到他的身旁。
她想,如果她够努力,或许她就可以摆月兑当年那些让她无法掌控的无力感,可以更坚强、更坚定地过自己想要的人生。
也或许,她可以很勇敢的,再给彼此一次机会……
于是尽避从未正面承诺他,她却始终默默守着他期待的未来。
一步一步,终于到了曾经有人承诺过她的未来。
从抽屉里,她小心翼翼拿出一个首饰盒,里头是一条Tiffany的鸡心项链,小小的,银白色。
是某一年的生日礼物,某个人说这是他打工存到的第一笔钱。
他会来吗?
他还在吗?
抚模着胸口的项链,她坚定了自己的心情。
无论今晚他会不会出现,她都想为当年绝望、无助的自己再勇敢一次……
凤深中学。
一年一度的校友会总是在夜晚举行,仗恃着每年可怕的校友赞助金额,总是提供最好的场地、最美味的食物、最高级的服务。
有监于校友们都杰出,所以很忙,因此每年出席人数不过百来人。虽人数不算多,却各个都己是政商名流、商场精英。
在这种场合,反而没有人好意思多说自己的成就,因为金字塔顶端永远都是人外有人的世界,说出口可能是炫耀,也可能成了自取其辱:也因此,每年的校友会反而是认真交际和联络感情。
“……我说了很明显啊。”
一个恼怒的娇斥声伴随着一个穿着粉色小礼服的女孩轻扬,她一手抚着己能看出微突的小肮,不安地说。
“你就说吃太饱就好,认识你的都不会怀疑。”站在一旁俊美非凡的男子懒洋洋地回答,一点都不给面子。
“厚,殷恒希你嘴很贱耶。”
穿粉色礼服的正是冯西柚,今天的出席有点不甘不愿,要不是要来和海优聊天,再加上要来吃吃看抢走她这次外烩甜点生意的实品,她才不想来。
“这套就是设计给孕妇穿的,你都四个月了到底想遮什么?”看她东拨西扯,又把他特别为孕妇膊月复线条设计的皱褶弄乱,殷恒希忍不住皱眉。“不要拉了。再拉就去月兑掉换你的欧巴桑运动服。”
冯西柚扁扁嘴。
才不要。这几年在国外都没回来,难得要跟海优见面,当然要穿得漂漂亮亮。
“喔,嗨。”冷静的招呼,来自于一身西装、看起来人模人样的卢佐霖。他先是和殷恒希点点头,而后视线移到冯西柚的肚子上。
“你们生小孩啊?”
“才不是!”冯西柚护着肚子。
“今天主角都还没来?”殷恒希才懒得回,拿了杯调酒,优雅地环视会场。
“刚男主角打电话给我,说临时要去接我们的女主角一起出席。”卢佐霖耸耸肩。
不知道李可乐这家伙在搞什么神秘,当年出国一走就音讯全无,上个月突然打电话来,强迫他们三个今天一定要出席校友会,说要让他们见证天才的成长。
光是这句话就知道他一点都没在成长。
“女主角是指海优吗?”殷恒希挑起眉。
卢佐霖还来不及回答,手机响起,他挥挥手也没回答,就到一旁接手机,留下冯西柚跟着抬杠。
“一定是啊。拜托,他们以前都偷偷谈恋爱耶。”还以为大家不知道。她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那为什么我们的女主角跟别人出席?”殷恒希微扬下巴,冯西柚随着他的示意,朝入口处看去,只见好友今天盛装打扮,一身简单秀气的小礼服,摆月兑了青涩模样,身边跟着一个眼熟的男人进场。
左看右看,李可乐的脸变肥变痩都不可能长这样。
“欸!”认出海优身边的男人,冯西柚惊叫。“那个不是那个、那个学长?”
冯西柚一边说着,一边抓着裙摆跌跌撞撞跑过去。
“有没有搞错啊!”殷恒希急着在后头追,但绝对不是关心她的肚子。“不要这样抓衣服!”
“喂,不要跑啊……”跟着两人身后追过去的卢佐霖,在后头宣布刚刚听到的重大消息。
“李可乐出车祸了!”
医院的急诊室里,几个病人正坐在一旁等待,有人抱着肚子、有人愁眉苦脸捣着脸颊,虽偶尔能听到一两声不舒服的申吟,但气氛始终安静,不至于有太过血腥的画面,只是医院特有的消毒水气味依旧让人不自觉神经紧绷。
就在这低靡气氛中,急诊室的大门突然滑开,像是舞台剧的红幕被拉开,一群衣着太过格格不入的男女慌慌张张走了进来。
男的帅女的美,穿的全是走在路上太夸张的衣服。
是剧组来拍戏吗?摄影机在哪?
警觉一点外加电视看太多的人左顾右盼。
这阵仗实在无法不惹人注意,连服各台非常亲切的志工阿姨都被这股不寻常的贵气震慑,忘了接待,倒是其中一名较为冷静的男人走了过来,态度温和地开口。
“不好意思,请问一下,刚刚有没有一个叫做李……”神色非常镇定的卢佐霖此时慌了,回头向同伴求救。
只见殷恒希置身事外地把头撇开,冯西柚努力回想,看起来还是目瞪口呆。
谁知道那只猴子王叫什么!取那种平凡的菜市场名谁记得啊。
“李邦恩。”林海优很快补上,秀气的眉头紧紧锁着,脸色苍白,嘴唇微颤,任谁都看得出她是其中最担忧的一个。
“啊,我帮你查一下。”服务台阿姨翻了一下登记本。“有。刚刚有一位车祸伤者被送进来,刚被转送到外科了。”
“外科在哪?”林海优慌乱地四顾搜寻。
“电梯上三楼,左转一直走就到了。”阿姨指点完毕,一群人就匆匆要走,只有林海优停顿了一下,突然忧虑地抓住阿姨的手,想立即寻得一个安心的保证。
“他、他很严重吗?”
看着这女孩泪花闪闪,阿姨很想安慰她说不严重;可是她又不是医生,哪能乱讲话;再说也是有看过没事走出去第二天就送回来直接进太平间的啊。
“我、我不能保证……”最后她只能非常保守地给予一贯的答复。只是此刻加上她不忍心的皱眉表情,这个答复显得含意深远、想象无限了。
林海优听完,这才面无血色地跟着众人上楼,只是一进电梯,眼泪就哗地掉下来了。
“欸,海优,你不要哭啊……”
同窗多年,冯西柚还没见过海优情绪这么失控过,她慌了手脚,眼神移向两个男性寻求协助。
一个在看电梯数字,一个在照镜子。
有没有同学爱啊!
“海优,没事啦,他一定没事……”十分容易共感的孕妇跟着也红了鼻子眼眶。“你们好不容易要见面……”
关键字一出,就眼泪鼻涕一起来了。
殷恒希非常无奈地递上准备好的昂贵名牌手帕,就怕这位太太等下抓起裙摆檫鼻涕。
这身礼服是找法国超大牌手绣师传手工绣的耶!
“那个孩子到底是不是……”卢佐霖慢吞吞地开口。
不是不扣心可乐,只是扣心也没用,他从来不做浪费时间的事情,干脆趁机问一下八卦。
“不是他!”一面哭得梨花带雨,但耳朵还是很尖的冯西柚转头怒瞪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