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名：万丈红尘
入夏时候，阿沅真找到了她等了百年人。
第二次来酒肆时，她满脸都是笑，手里拿满了丝绸布匹，鲜亮红色晃眼。她弯着眉笑说，“正准备成亲事，虽说嫁衣都还没做，日子已经定好了，就这月二十五日。那年，他就是那个日子娶我过门，虽说他早就不记得了，我却还惦念着。等了百年才有机会重来过，终究是没有枉费当年生死相许。”
她行了礼，笑盈盈说，“若是没有上仙指点，我何来今日？我喜酒，请两位一定赏光。”
这样事，恒越素来是不拒绝，“何止要赏光，那天你喜宴酒我全数包了。怎么也是一桩佳话，自该善美。”
长陵难得坐椅子上，端了一杯清茶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热闹，该宴席些什么人，礼数要如何周全，好似他恒越也曾成过亲似熟稔。这人啊，不是听说北海龙宫几次设宴都不曾出过面，自家事尚不关心，别人事却没一件不去操心。不知怎又想起前几日，那天他不过随口提了一句临街粥铺香气扑鼻，恒越就忙活了大半夜煮了一锅鲜鱼汤，又拿这汤熬了一盅鲜鱼粥端到他面前，为就是得他一句夸赞。煞费工夫，却笑得格外兴起，人世七情啊长陵望着杯中浮沉茶叶，突然陷入了迷思。
阿沅成亲那一日，恒越与长陵早早就过去了。城西大宅，术法幻化，匾上提是张灯结彩，小厮们站门外迎客，老远就听见里面锣鼓喧天。
长陵不由感慨一句，“这只夜莺真是大费周章。”
“百年里不知走过多少荆棘就为这一刻，她这心思，你我总不会懂。”恒越说着，拉着长陵踏进门槛，入眼便是齐齐两排火红灯笼，映得月色都是绯色，“掌柜，你可曾见过别人成亲？”
长陵一愣，“不曾。”
为人时，他从未离过师门，修仙之地讲究清心寡欲，跟人间情爱无缘。成仙后，他喜静，纵使不无尘阁内，也都是人间寻个僻静之地常住。这样说来，他倒还真是头一回见识何谓成亲。
恒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拉过他角落里寻了个位置坐下，“就要开席了，还不知郎能不能按着阿沅一字一句教给他流程行完这礼。”
宾客里有好事，硬要凑上去看看是谁这样好福气，能将泰兴楼一曲千金阿沅娶回。然而待人将郎请出，座下无一不惊得坐不住竟是城里住桥下那个满脸癞子，又疯又傻臭乞丐！
恒越仍坐着，不理众人窃窃私语，“也亏得是上天成全，他才能是痴傻任由她摆布乞丐。否则她要如何讨得他倾心相待，结成夫妻，都还是说不准千难万难。”
饶是一片唏嘘声，着喜服两个人还是喜婆指引下交拜天地，又疯又傻郎不知自己做什么，看见案上摆着点心就要伸手去拿，喜婆不让，急得他要哭出来。阿沅伸手模了模他手，盖头没掀，就看她凑到郎耳畔不知说了些什么，郎终于是笑了，顺着她意继续行礼。
当年也是这一天，顾家长孙不顾长辈反对，推了原本定下门当户对亲事，硬是三媒六聘、八抬大轿迎娶了酒楼里唱曲姑娘为妻。夫妻恩爱五载，相敬如宾，只可惜天意造化，阴阳相隔，只留她一人世。
三百又六十年，终究是让她等到了这一天。
恒越忍不住笑了笑，满斟了一杯酒含入口中，待众人都一声“礼成”中雀跃而起，他偏头吻上长陵唇，将美酒度入长陵口里，又急忙拉开了距离。角落这光线不好，也没人看见，恒越悠悠地从袖里模出折扇把玩，眼还瞥长陵侧颜，低声说了一句，“掌柜这张脸，真是美得天下无双。”
长陵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怎么？没喝就醉了？”
“既然是来喝喜酒，当然应该沾沾喜气。”恒越好似突然起了意，手里变化出一枚骨瓷骰子，“上仙可敢与我赌上一局？”
长陵慢悠悠地问他，“你要赌什么？”
恒越不急不忙将跟前碗翻了个，把骰子扔进了碗里，“一二三小，四五六大，就简简单单赌一局。赌注嘛，假若你赢了，我任凭你差遣，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若我赢了……”恒越凑过身去，他耳畔轻声说了一句
“我要你嫁我。”
长陵收了笑颜，视线与恒越相对，目光静谧，却带着一丝审视。院子里人声鼎沸，无人意这无声角落里，两个人近乎对峙试探。要是敖锦这，恐怕要忍不住说一句，北海三殿下也惦记起娶亲了？真是奇闻。
成亲是什么？是良辰美景，是花好月圆，是珠联璧合，是举案齐眉，是白头到老怎么也不是他们这样。两个人躺一张床上，就该双双闭眼一觉到天光，不担惊受怕，不胡思乱想，不用硬生生把枕边人扯怀里，唯恐醒来发现是恩爱一场不过黄粱一梦。
长陵倒是没有情绪，依然是那股清清淡淡神色看着恒越，甚或唇角还有抹和煦笑，“我赌大，要是赢了，殿下当真任凭我差遣？”
恒越盖上了碗，叮叮当当晃了两下，也不说再些什么，自顾自就揭了碗正对着，是六。
“愿赌服输。”
长陵见了这结果，不免又笑了笑，恒越当真是个君子，其实就是他暗地里施法也未必一定瞒不过。大约是仙神，都不免隐隐有种天意难违体会，反而甚少去左右些什么。
虽是输了，恒越也看得磊落，凭长陵性格，他耍赖反悔都只是一句话事，他却难得厌了。摆弄着折扇，他索性歪椅子上，入眼是一片喜红喧嚣，这等有情人终成眷属场面看得他心里空落落。
“上仙要我做什么，但说无妨。”
长陵倏地就因他这凉下来语气心下一紧，然而打定主意却不曾改，“那好，我们回去。”
仿佛是早就料定，恒越只点了头，“那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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