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寺后一家人 父亲的心愿之一 聚餐(1)

作者 : 四胖子

作者有话要说:这会是个大长篇,内容丰富,慎入

如无意外将保持日更长乐镇共有三百来户人家,紧挨东部最繁华的大都会,过去只是个宁静的小渔港,最近十几年借城市化进程的光,居民更换城市户口,田地被征收,家家盖起小洋楼,过上现代化生活,街道是新的,房屋是新的,镇上的年轻一代也和当下中国各地的新人一样新鲜、新潮,总之离乡多年的人归来难觅旧迹。♀至于这里为数不多的老人们,仍固守旧习俗旧传统,如同镇西那座百年历史的古寺,历经风雨依旧是从前的风貌。

古寺坐落于长乐正街,寺名也为长乐。清道光年间,一位蕃僧云游至此,正遇时疫横行。僧人念经祈福设诊施药,救人无数,当地乡绅感念恩德,捐资建寺供其修行,寺内供奉地藏王菩萨像,并请来当时江南著名的书画家陈漫生先生书写碑文,据说十分灵验。可惜位置乡僻,香火不旺,百余年下来,殿宇破败,土地流失,如今只剩半亩地不到,里面小小一间佛堂,幸亏十年前由市文物局鉴定为国家二级文物保护单位,否则早被如荼如火的新城市建设湮灭了。

长乐寺背后有户赛姓人家,历史与这古寺相当,祖上是新疆和田一带贩卖玉石的维族商人,清中晚期时南下江浙各商埠,其中一支扎根于此。数代通婚,几十年功夫便摘掉小白帽入乡随俗了。

如今的户主名叫赛多喜,今年68,是个普通而又不普通的小老头。说他普通,是因为比起他那富于传奇色彩的家族史,他所经历的故事太过平庸,然而,往横向了看,又远比寻常人波折离奇,写成市井见闻八卦小说由说书人道了去,也足够看客喝一壶,只一点就令生在五星红旗下的男人们羡慕到死——多喜打29岁上娶第一门亲,之后十余年共结婚四次,前后生养五个子女,不知道的人以为他艳福非凡,可若把这话当他面去说,他铁定拿长烟杆儿照头敲:

“见鬼哦!四次婚都是短命场,算命的说我命犯阴差阳错,一辈子婚姻惨淡!只看尾巴上这几年能不能享点儿孙福了。”

多喜过去惨不惨不好说,但现在确实蛮福气的。长子赛秀明高中毕业便协助他搞工程,且娶妻贤淑,育有一双儿女家庭美满,一直住在老家侍奉父亲。老二赛亮、老三塞贵和学业有成,数年来也都事业顺遂,四女儿赛千金是多喜的心头肉,早早替他选了东床快婿,即是自幼与秀明厮混的老同学金景怡,儿子金灿灿已上小学二年级,恰恰又跟秀明的儿子赛英勇做了同窗;老幺赛胜利只比秀明的长女赛珍珠大一岁,和侄女念同一所高中,多喜五十得子,自然比对大的那三个儿子宝惜得多。

今夏,赛家屋檐下住了五六年的一对喜鹊遭野猫扒了,多喜当机立断——盖新房!

他说:“我老早就想这么干啦,之前没动手是怕坏了喜鹊窝。反对强拆自己也不能搞强拆,现在喜鹊没了,是时候了。”

赛家他的话是圣旨,秀明第一个鞠躬尽瘁。盖房子是他们家吃饭的营生,干起来熟门熟路。不出仨月,四层楼房拔地而起。乡亲们问秀明:“你爸爸盖那么大一座房子,是不是准备给胜利娶媳妇用?”

秀明只答:“不知道。”心里和他们一同瞎琢磨。

这天清晨七点,他被院子里的鸡鸣唤醒,大约一年前,珍珠偷偷将用于生物解剖课的小鸡仔带回家,出于对该善举的肯定,全家一致决定收留这只可怜的小公鸡,为其取名柯南,并特意在花园的西红柿架下搭了个鸡窝。柯南得精心照料,茁壮成长,也许是报答赛家救命之恩,它每天早晨都会昂起鲜红的鸡冠准时报晓,不早不迟正是秀明平时起床的时间,倒省了定闹钟的功夫。

已是仲秋,早晚的清凉教人略感不适,枕边搁着叠放整齐的针织衫,是妻子准备的。秀明扯过来罩在睡衣上,一边挠头发一边踢开棉被踩上铺满桧木清香的地板。

新家面积比之前足足扩张三倍,多达五百平米,加上花园和屋后的停车场,规模堪比小型旅馆,由卧室前往卫生间也比过去耗时不少,秀明禁不住再次叨咕:“爸爸葫芦里卖什么药,增加这么多空间究竟想干嘛?”

洗漱完毕,穿过院子来到厨房,他的肚子适时叫唤起来。早餐早已铺设停当,这点倒一如往昔,可坐在四公尺长一点五公尺宽的特大红松木餐桌前,他顿感冷寂,右手边还摆着一份早餐,看餐具是小儿子英勇的。

“英勇,英勇!”

他不轻不重呼喊两声,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急急巴巴跑来,于餐桌前站定,对着手指伈伈睍睍看他,胡乱扎好的裤子显示其刚从厕所出来,。

“早上好,爸爸。”

“吃饭还上厕所,早干什么去了?”秀明又张望一番,“怎么就你一个,其他人呢?”

“爷爷天不亮就出门了,姐姐和小叔叔去图书馆了。”

“那你妈妈呢?”

“妈妈刚才还在呢。”

秀明猜妻子在后院晾衣服,便叫儿子吃饭,等英勇爬上椅子,他忽然发现早餐里没有豆腐乳。

当年跑工地拿豆腐乳顶一半口粮吃出感情,如今对他来说缺少豆腐乳的早餐犹如没放盐的汤寡淡无味,他胃口顿减,连带由大空间造成的不便所产生的烦扰,一股无名火就此跃起。

不巧的,妻子闻佳音恰好提着购物袋匆匆赶来,正撞上枪口。

“你跑哪儿去了,碗都没刷。”

秀明阴沉脸宣排有些焦急的在橱柜里寻找塑料保鲜盒的佳音,其实他说前半句时才看到躺在水槽里的碗盘。

“对不起,出去买豆腐乳了。”

“知道家里没豆腐乳昨天干嘛不买?临阵磨枪怎能过好日子!”

佳音知道丈夫生气了,加快速度将收拾好的豆腐乳端上桌来,见父亲瘪嘴,英勇忍不住替母亲分辨。♀

“本来还剩了些,被小叔叔吃光了……”

“闭嘴!”

秀明像被按了开关,嗓门陡然飚高:“长辈说话小孩子别插嘴,好好吃你的饭!”

英勇吓得脖子一缩,埋着小脑袋,眼眶反射性变红,使劲扒拉几口饭,溜下座位出去了。

佳音怜惜的望望儿子仓惶的背影,轻声薄让:“别在吃饭时吼他,回头又该肚子疼了。”

秀明满月复不快:“这孩子怎么总是一副窝窝囊囊的德行,动不动流马尿,像个娘们,看了就来气。”

“他还小嘛,小孩子都那样。”

“谁说的!灿灿就很好嘛,上次送他去打流感疫苗,笑哈哈的比大人还勇敢,而且又聪明又活泼,我要有那么个儿子,每天喝白水也开心。”

佳音笑了笑:“那倒是,灿灿虽然和英勇同岁,却比好多大孩子都懂事,全靠姑爷教育有方……”

本是无心一句,没等说完秀明便炸了,拍桌怒吼:“这教什么话,难道我不如金景怡吗?他的儿子有出息,我的儿子却是懦夫,倒退十年谁能相信?那小子和我打了三十年交道,从来被我踩在脚底下,随便哼一声就能把他吓得尿裤子!”

佳音扑哧而笑:“姑爷那么精明的人怎么也不像会尿裤子的。”

“切,他直到小学三年级还尿床呢,因为是独生子,被亲家太太惯坏了,就跟你宠英勇一样,慈母多败儿。”

“我也没怎么溺爱孩子啊。”

妻子的自辩令秀明相当逆耳,头一抬眼一瞪:“你今早吃错东西了?怎么我说一句你顶一句!英勇不听话都是受你影响,别的不说就说眼前,明知老公好这口,离了豆腐乳吃饭没滋味,还让我空着肚子干等,这是为妻之道吗?别忘了谁在挣钱养活你们!”

夫妻十七年,佳音对丈夫的脾气了若指掌,任他吼再大声也以笑脸化解。这时多喜不疾不徐进来,打断秀明唠叨。

“赛老板没睡醒吗?一进门就听你扯着喉咙骂老婆,我还以为走错门了。”

秀明急忙起身堆笑请安,谨慎的态度与英勇如出一辙。

多喜将沉甸甸的袋子交给上前迎接的长媳,甩了甩酸麻的手腕。佳音往袋子里瞅了瞅,鲜鱼的腥味揭示公公清早外出的意图。

“您去市场了?”

“嗯,买了些新鲜的桂鱼和虾,晚上清蒸吧。”

“是。”

佳音拿去搁冰箱里,然后麻利盛饭。多喜忙说:“我和老孟在慧净师父那里吃了咸豆浆,给我泡杯铁观音。”

扭头坐下问秀明:“你一大早发牢骚就为豆腐乳?”

秀明尴尬一笑,多喜又说:”你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吃豆腐乳,偶尔少吃一两顿牙会掉吗?珍珠妈又不是机器,既然是人就难免有记性差的时候,你不也时常忘记问人要借条?比起连借款金额都搞错的人,这点事根本不值一提。

秀明早有准备,依旧厚起脸皮笑,父权至上是赛家家训,在父亲跟前他像训练有素的家畜般恭敬。

佳音端茶过来,适时替丈夫解围。

“爸爸,这事该怨我,我没当好家。”

多喜对待贤惠勤快的大儿媳总是和颜悦色,温言道:“不用替他说话,不会领情的,虽说是我亲生的儿子,有时也看不惯,这坏脾气不知随了谁。”

对此秀明只能干笑。

多喜喝下半杯茶,问佳音:“怎么没看到我漂亮的孙女,一到星期天就开始睡懒觉啦?”

佳音刷着碗筷答话,声音像动作那么轻快:“珍珠和小叔子去图书馆了。”

多喜纳闷:“胜利是预备考生正该去用功,珍珠刚念高中呀,现在的高中生一进校门就这么苦?”

“不是,小叔子说一人学习太孤单,让珍珠做个伴儿。”

多喜好笑:“从没见过学习也要人陪的,看来这小子生来就是少爷命,旧社会有钱人家的孩子别说念书,上厕所都有人陪的。”

说得儿子媳妇笑起来,秀明吃饭时问他:“爸爸,姑妈几点来咱家?她腿有毛病,我算好时间开车去接。”

多喜想一想:“不用,她这次回国主要为参加大学校庆,行程很紧,得先去苏州,之后乘高铁过来,大约六点到。怎么?你待会儿要出去?”

“是,昨天跟您提过的,中午高中同学聚会,下午还得去工地看看。”

“最后验收是几号?”

“这个月三十号,还剩半个月,一定能准时交付,您放心吧。”

“嗯,为老百姓干活儿绝不能马虎。那么你准备和姑爷一块儿去赴同学会?”

秀明嘴咧得有几分牵强:“不,他昨晚值夜班,下班后直接从医院过去,聚会地点在淮海路,离他近。”

“那叫他晚上早点来,你姑妈很想见他。珍珠妈,你一会儿也给千金打电话,让她们母子提前出门,今天是星期天,路上堵得很。”

提起女儿女婿多喜脸上光彩倍增,琢磨片刻吩咐秀明:“不然你上完工地直接开车去接他们,省得姑爷来回跑。”

秀明僵了僵,讪讪道:“还是算了吧,那样路绕得太远。”

多喜登时不悦:“你是大哥,这点小事都不肯为妹妹做?”

“不是,千金坐惯她老公的豪车,嫌我的车噪音大,再说让妹夫坐我旁边他又会唠叨没完。”

“他唠叨什么了?”

“一会儿说我超速,一会儿又说离合器踩得不对,那小子像初夏的麻雀嘴巴没个把门儿的,能把人活活聒噪死。”

秀明一向拿妹夫当冤家,念起来不知停,多喜早火了:“说话斯文点!什么那小子这小子的,人家拿你当大舅子才好心劝阻,别不识好歹!”

可能觉得口气过于严峭,未免会令奔四十的长子在媳妇跟前丢脸,老人家很快放缓颜色,规劝:“你和姑爷从小学一年级起就是同班同学,不会不了解他的情况,那孩子不论家世能力还是人品修养都无可挑剔,咱们家能招到这样的女婿是祖上积德。你唯一的妹妹千金也是我最疼爱的女儿,在家时我是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里怕碎,放进眼睛里都不觉得疼。可是她嫁给姑爷后我却一百个放心,这十二年她生活得幸福快乐,每次见面脸上都盈满了笑,还生了灿灿这么可爱的外孙。这些不都是姑爷的功劳吗?仅凭这个我们全家就该心存感激,像对待亲人一样真诚热情的回报他,尤其是你做为一家的长子必须做好表率,你若对妹夫不敬,日子久了,弟弟们也会有样学样的。”

“是,我会注意。”

秀明心口不一答应,暗地里又在恩怨薄上记了妹夫一笔。

多喜喝完茶出门找朋友下棋,佳音收拾好厨房回屋伺候老公换衣服,秀明压抑已久的怨愤终于有了宣泄对象。

“爸爸胳膊肘老往外拐,都说儿子是自己的好,他却一个劲儿夸老金,捏住我一点过失就不放!”

佳音含笑劝慰:“爸爸是爱屋及乌,因为疼爱小姑子,连女婿也觉得格外顺眼。”

“我也很疼千金,可是景怡那小子实在毛病多,当年不是他昧了良心诱拐未成年少女,我们家也不会变成这样!”

“行啦,你又越说越严重了,早点出发,路那么远,再一塞车该迟到了。”

“知道了,这就走,你记得打电话提醒小亮贵和,今晚姑妈要来,不能像平时那样拖拖拉拉。”

八点半,秀明驾驶他七岁高龄的宝来奔驰在通向市区的高速公路上,路况果然不佳,堵车时间比开车还久,正当他困在静止的车流中发火连天时,位于延安东路的亚洲综合医院外科住院部,一位青年医生正快步穿越大楼中庭。

“金大夫早。”

上早班的护士向他问好,金景怡礼貌还礼,笑容与素有微笑天使美誉的护士小姐相比也毫不逊色。

“晓梅,39号床的林大爷血压不太稳定,要多留意。”

“是,42号床的马小宝今天该拆线了。”

“哦,那位病人对疼痛的耐受度很低,要是疼得厉害就给他口服0.5mg阿托品,有什么情况马上联系。”

“是,您放心吧。”

景怡嘱咐护士的档口,一位病人由护工搀扶走来。

“金大夫,这位病人不肯撕胶布,您看怎么办?”

病人本就窝火,一听还得了,当场大怒:“这胶布粘这么紧,一撕还不揭层皮?医生,拜托您另想办法。”

景怡看看病人敦实的膘肉,友善的说:“别急,我保证让您毫发无伤,请注视那边,头别动。”

病人不明用意,照他的吩咐朝左前方看去,冷不防后背火辣辣一片,再一胶布已完完整整拎在他手中。

“好啦,现在没事了,回去拿镜子照照,您后背的皮肤一定像新生儿般光洁。”

景怡轻松拍拍疼傻了的患者,大大方方下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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