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六点景怡走出手术室,早错过孩子们的放学时间,他提前打电话通知家里要晚归,到家后得知灿灿勇勇是秀明接回的。♀
佳音替他热饭菜,问他是否先洗澡,景怡回说在医院洗过了,肚子饿倒是真的。在他上楼前,千金灿灿已跑来迎接,刚好美帆也下楼煮咖啡,几个人聚到餐厅里。
美帆先客套问一句:“姑爷,手术还顺利吗?”
千金不等丈夫回话便追问:“男的女的?”
众人糊涂,她又说:“你刚才不是给人接生吗?儿子还是女儿?”
说完向两位嫂子解释:“灿灿他爸下午被调去妇产科做手术,我问他产妇生男生女。”
明白过来的人们齐声大笑,来取果汁的珍珠恰好听见,诽笑:“姑姑,拜托您有点常识好不好,连我这高中生都知道妇产科的手术不止剖月复产一种。”
景怡怕妻子又同侄女拌嘴,忙站出来道清原委,听到病人被摘除子宫,女人们又惊又怜,美帆捧脸嗔怪:“所以说现在的女孩子不自爱,怎么不事先做好保护措施呢。这种失误明摆着只有女人吃亏,从古至今那么多血淋淋的例子,为什么还老有人重蹈覆辙。”
佳音认为珍珠不适合参与这一话题,忙借故推她出去,美帆抱怨:“你撵她做什么,这种事正该说给她听,让她吸取教训今后才不会上当受骗。”
佳音作难:“她还小,过几年再说吧。”
“小什么,女孩子来了例假就已经是大人了,人家老外初中就开始发避孕套,性教育普及得多好,哪像国内的师长讳莫如深。不是我说你,就因为你这种不开化的父母才造成孩子懵懂无知的犯错。珍珠如今正处在最危险的年龄,不趁早教会她自我保护,过几年出了差池你哭都来不及。”
这方面景怡积极拥护二嫂建议,劝说佳音:“大嫂,二嫂说得很有道理,如今的孩子人小鬼大,不像老一辈那么单纯。我们医院的妇产科总有好多十六七岁的女孩子来堕胎,那阵势跟学校开联欢会差不多。”
女人们大为吃惊,珍珠嫌她们寡闻,月兑口便说自己也有同学做过流产手术,最早的例子出现在初一下学期。母辈们个个白脸,佳音不肯信,啐道:“你瞎编的吧,那些女孩子去流产,怎能瞒过家里人?”
珍珠说:“瞒不过就瞒不过呗,大不了让父母陪着去,顶多挨顿打罢了。不过我们学校初三二班有个女生很厉害,小叔叔也认识她,人长得挺俊俏,就是不学好,爱跟社会上的人混。中考时竟怀孕了,她爸妈都是公务员,好面子,知道她闯这种祸非把她遣送回乡下老家去。她就背着家里去医院做手术,医生必须让家长签字。你们猜她怎么对付?”
千金猜模仿父母笔迹,美帆猜换去私人小诊所,景怡说:“她该不是花钱雇人冒充父母吧?”
珍珠打个响指:“还是姑父了解钱的功能,所以说天底下没有钞票解决不了的麻烦。”
佳音顺手抽她肩膀:“你只会胡说,那女孩子后来怎样了?”
“妈妈又动粗,虐待未成年人是犯法的,不跟您说了!”
佳音还要教训她,美帆拦着:“算啦,结果如何想想也知道,啧啧,现在的孩子还有哪些事是不敢干的。♀小小年纪就堕胎,她们根本不知道堕胎这件事的罪孽有多深重。”
珍珠说:“听说堕胎次数多了会毁容,我有个同学的姨妈做过五六次人流,三十来岁看着像四十多,人瘦得跟鬼一样,满脸皱纹,难看死了。”
美帆说:“这只是危害之一,从医学角度看,生命在受精卵形成的那一刻就诞生了,之后逐渐长出身体、四肢、大脑,五个月大的胎儿已有感知会思考。你想想,扼杀这样的生命体,不相当于杀人吗?而且杀的还是自己的亲骨肉,常言道虎毒不食子,我们人类世界却每天上演杀子惨剧,这种罪行所衍生出的恶业难以估量,所以各地才会天灾不断,那是上天在制裁这些丧尽天良的罪人们。”
她的因果思想只能感染有神论者,旁人听了便觉神叨叨,景怡为教育珍珠,换上科学依据重新论述,说流产会给人体造成诸多伤害,比如术后感染、宫颈或宫腔粘连、月经失调、宫颈撕裂、子宫穿孔……严重的引发大出血,乃至威胁生命,下午的病人便是例证。
“如今的年轻人不把流产当回事,平时不注意防范,一出问题就想到手术。这不仅是相关知识普及不够,也同社会环境有关。有的男人根本不具备起码的责任心,嘴上花言巧语,信誓旦旦要给女孩子安全感,结果连安全套都舍不得戴。谈恋爱老是抱着一种让对方怀孕的态度,不悲剧才怪。”
美帆附和:“不止男人有问题,国人道德水平滑坡也月兑不了干系。有的医院把人流当做创收项目,打广告大肆宣传人流的好处。‘爱她就为她做无痛人流’,像这种寡廉鲜耻的广告语居然能获批在电视上播放,哦,外国人看了会以为中国人都是疯子。”
她说到激愤处,拉住珍珠双手,肃容训教:“孩子,你往后绝不能犯同样错误,遇到不负责任的男人,一脚踢开切忌迟疑。世上白马王子或许没几个,但j□j时愿意戴套的男人不计其数,你完全可以从中挑一个顺眼的。千万别把自己当成别人的泄欲工具,用身体健康博取他人欢娱是最划不来的事。”
佳音觉得她太露骨,忙拉珍珠过去。
“你去爸爸书房给三叔打电话,问他回不回来吃晚饭。”
胜利进来拿饮料,听到大嫂说话,便顺嘴接过去:“三哥刚才来过电话,他被女魔头折磨得够呛,今晚能不能成功越狱还不一定呢。”
珍珠见他出场,正好对应此刻的谈话主题,大声说:“小叔叔,你以后要做负责任的男人啊,j□j时记得戴上安全套。”
可乐自胜利嘴里喷出,状如大片茶色烟雾,佳音又一巴掌抽女儿背上,这次使了实劲,珍珠尖声呼痛,连蹦带跳抗议:“二婶和姑父都说堕胎不对,得注意防护,那没男人女人自个儿能怀孕吗?安全套也是专为男人设计的,我提醒小叔叔有什么错?他做为男人才是重点受教对象不是吗!?”
嚷完马上跐溜躲景怡身后,景怡下意识护住她,替双方解围:“珍珠用意很好,可是这种话对小舅子显然多余,像他这么忠厚诚实的少年是不会损人利己的,对吧,小舅子?”
胜利用力擦嘴,迫切陈词:“那当然,我绝不会出那种纰漏。♀想想看,堕次胎两三千,一只安全套只卖一块钱,对比一下经济损失就知道何去何从。”
说完察觉气氛不对,忙补充:“别担心,我现在还没考虑这件事,你们问珍珠,我在学校从没和女生单独说过话。”
珍珠点头:“小叔叔是蛮晚熟,成天只晓得跟学校足球队的人混,都没个要好的异性朋友。上次三叔还劝他趁年轻抓紧时间谈恋爱,免得虚度青春好时光。”
千金笑得捂嘴:“我就知道贵和会这么说,他高中时绰号‘少女之友’,女朋友多得我都认不过来。”
胜利独出己见:“三哥就是从前发力太猛散尽真气,如今才沦为剩男。我不能跟他学,至少二十岁之前不考虑恋爱,一方面可以无忧无虑享受青春,另一方面,现实告诉我,早恋通常是替别的男人养老婆,这么亏本的买卖我才不干。”
此言惹得哄堂大笑,唯有美帆惊怪:“这家的男人真够现实,小叔子这点年纪就算计起利益得失,爱情可不是那么世俗的东西,真正的爱情应该是纯洁的,能鼓舞人心,唤醒人们内在沉睡的力量和潜藏的才能,促使人们建立功勋,激发人们的创造力和崇高的感情……”
她一谈论起爱情便长篇大论酸掉人牙,大家憋着笑,只听胜利戏谑回应:“二嫂归纳得很好,很能反映实际情况,就拿二哥来说吧,爸爸说他以前自由散漫,视钱财如粪土,结婚后却整得跟个拼命三郎似的,一心只想赚钱买豪宅买名车,简直像换了个人,可不就是受爱情激发么。”
失败的玩笑瞬间反转气氛,美帆雪白的贝齿压住下唇,红白相衬煞是好看,但这恰恰是她发怒的表现,沉默不语大概是在组织措辞,以她的水准,定会道出一大篇辞藻华美文采飞扬的檄文,配合那柔婉悦耳的嗓音,势必绕梁三日,也让众人耳鸣三日。恰巧,电水壶发出嗡鸣,她撇下悬心屏气的听众,自顾自去炉灶前煮咖啡,在她背后,景怡等人面面相觑,珍珠含恨掐胜利胳膊,怨他嘴贱。当美帆回头,他们个个假笑盈面,表情之恶俗,令她觉得怨刺他们会误了“虚伪”这个词。
胜利最糟糕,一脸做作的谄媚,美帆端起托盘走近时,他的笑仿佛皮筋绷到极限,稍微加点劲儿便会反弹回去自瞎双眼。美帆觉得自己不说点难听的话,委实辜负这些人的贱相,当下秋水斜睨,摆出凌云仙子俯视凡尘的高渺姿态对胜利说:“小叔子,人如果由于本身的粗鄙出言不逊还能够被原谅,若是出于纯粹的恶意诋毁他人就完全属于教养和德行有问题。没有教养、缺乏德行的人心灵好比一块荒芜的田地,即使天生肥沃也结不出庄稼。”
第一枪打响,难保战火不扩大。
景怡忙挺身灭火,笑道:“二嫂,大家一块儿住这么久,您还不了解小舅子吗,年轻人有口无心,况且他们90后的说话方式本生就跟我们70后不同。”
“德行与年龄无关,黄香九岁入选二十四孝,严嵩八十岁还是个贪官。一切美好的品德都是从太阳的光线和母亲的乳汁中生长出来的,光阴反而不能轻易令其改变形状。”
她一提“母亲的乳汁”,佳音景怡便着急,胜利这边已恼了,不顾珍珠拉扯上前说:“二嫂不用文绉绉讲话,直接骂我是没妈的野孩子好了,反正又不是秘密。”
美帆吃惊:“小叔子,我可没那意思,你不要擅自曲解他人用意,我……”
“没关系,我不介意,自己八字不好,摊上这种命,怨不得别人说三道四。我是没喝过我妈几口女乃,没见过母爱光辉,所以没教养没德行,不配跟您这种身份尊贵的人说话。往后见着您我绕道走,实在躲不过就拜托您把眼睛闭起来,我保证三秒以内消失。”
胜利说完赌气上楼,佳音忙让珍珠跟去安慰,又向美帆道歉。美帆佯装淡定,冷艳微笑:“你打量我会跟他置气?放心,他的这种态度我早有预料,大凡自我修养很高的人都会遇到一个相反的多数,越是这种情况越能体现二者差别。我得上楼给阿亮送咖啡了,各位晚安。”
她风微浪稳谢幕,回到二楼,面具立时跌个粉碎,独自在客厅恼恨一回,推开书房门,走到正在电脑前运指如飞的丈夫身旁,将装满咖啡的瓷杯重重一顿,亮跟前的文件夹瞬间湿漉漉的。
他不过脑子也知道妻子又触霉头,沉默几秒钟,顺手打开身下的抽屉取出一包纸巾擦抹水渍,然后稳稳静静端起剩下的半杯咖啡,边吹边喝。
即使已料到他会有如是反应,美帆仍无法有效安抚自己,愤懑的说:“你们家的人简直好斗成性,成天抉瑕擿衅,挑牙料唇,跟他们说话必须披坚执锐全副武装,偶有疏忽就会被刺个三刀六眼。我觉得自己每天在刀尖上行走,还得时刻留神别被人从背后猛推一把,这还像人过的日子吗?”
亮继续写诉状,漫不经心应付:“你别以偏概全,我相信大嫂和金师兄不会跟你吵。”
美帆讪谑:“是呀,他们是注册过的好人,哪儿会自毁牌坊,顶多也就隔岸观火,做个文明的看客。”
亮分析:秀明好面子,贵和识大体,珍珠刁蛮但对美帆恭恭敬敬,灿灿英勇年纪小,假如是千金,景怡就不可能当看客,采用排除法,只剩胜利那不懂事的家伙了。
“胜利比你小十多岁,干嘛跟他计较。”
这一撩美帆炸了毛:“为什么你们全都这副论调,年差是不能改变的,莫非等他人到中年,你们也要以此为理由逼我容忍来自他的羞辱?”
“讲话客观点,羞辱这个词用得太过。”
美帆明白丈夫对自己有成见,习惯将她的话等分理解,可她发誓这次自己绝未言过其实,她先引用胜利的原话,再逐字逐句分析,最后案责亮:“你如何看待他这种观点?赞同抑或反对?你现在每天浸泡在工作里,废寝忘食疲于奔命,始作俑者难道是我?我逼你去加班了吗?是像日本女人那样不准丈夫在晚上十二点前回家,还是拿着鞭子揪着耳朵逼老公挣钱?是哭着喊着让你买佘山的别墅还是不依不饶问你要宝格丽的贵宾卡?我什么都没要,没给过你任何压力,是你自己选择这种工蜂似的生活,丧心病狂自我压榨。我劝解过也明确表示过反对,你对我的善意置若罔闻不予接受,心甘情愿让自己陷落在病态的生活方式中。我是多么伤心难过,满月复辛酸像绵延千里的江水流淌不休,没人看得见,也没人能理解,到头来还要被你的家人怨责羞辱,我、我的心都快碎了。”
美帆说着说着哭成泪人,抱着亮拿出的纸巾盒呜咽,宛若哭长城的孟姜女。亮看够她这副寡妇报丧的德行,太阳穴突突跳痛,摘下眼镜用力使拇指按压,神困疲乏哀求:“去卧室哭好吗?我头疼得厉害。”
美帆美目圆睁,泪水转眼被衋伤烧干。
“我这么悲伤难过,你居然无动于衷,我的眼泪已经打动不了你那颗变成顽石的心了吗?是不是非得在你面前自杀,把这颗支离破碎的心展示给你看才能唤醒你一点人性?!”
亮极力保持耐性:“《窦娥冤》固然感人,但找不到连看一百遍仍会流泪的观众。”
“太气人了,你当我在演戏?原来我的喜怒哀乐在你眼中如同戏剧一般无足轻重!”
“随你怎么想,我现在的身心状况好像刚参加完二万五千里长征,随时可能光荣的去见马克思。你要是嫌我死得慢就继续蹦跶,不想当寡妇就趁早出去,我不是刚给你办了张美容院的年卡吗?约朋友去做个spa放松心情,把你的牢骚向她们倾诉,我不适合也不想做你的垃圾桶!”
之前美帆反对搬家,说当时不过照顾临终者情绪,想让多喜走得安心,她本人并未做此决定。亮为说服她,特意去高级美容机构购买一张价值十万的白金卡相赠,并主动承诺诸多好处,方才促成此事。
美帆原本珍惜他的美意,每次去做护理都好似有老公爱心相伴,感觉无限幸福。此刻见他竟以此打发自己,登时如同赤脚踩到蟑螂般恶心,奔回卧室取来卡片当着他的面掰得粉碎。
“别以为这点小恩小惠能买走我的灵魂,我杨美帆不是那种浅薄庸俗的女人,没有爱情的金屋在我眼中还不如山顶洞人居住的石窟,你,你这条冷心冷面残忍自私的毒蛇,任凭你的獠牙多么尖锐,毒液多么凌厉,都无法撕碎我的坚持,腐蚀我的信念!无论境遇如何恶劣,我都要做冰原上为爱盛放的玫瑰!”
亮扫一眼地上的残渣,内外温差足有摄氏1000°,郁怒的岩浆在心头翻滚,面上则呵气成冰,冷声说:“一降温玫瑰就会枯死,还是赶紧挪回温室比较好,免得打扰毒蛇冬眠。”
说完戴上耳机专心工作,不理会美帆是否气急败丧背后下刀,美帆斗不过这男人,对他的心思倒一清二楚,尺蠖求伸是亮的绝招,存心把她逼得丧失理智翻天大闹,好由她去扮反面角色,她怎甘落入圈套,只好打落牙齿合血吞,谁教他们不是冤家不聚头。
这天晚上,她的歌声重新飘荡在赛家宁静的小院里,凄楚哀婉,一如寒夜冷雨侵袭下的竹林,一声声萧萧唱道:“一轮明月照高楼,万顷银光冷幽幽。秀英想起终身事,甜酸苦辣涌心头。光阴似箭催人老,青春易逝去难留。高不成低不就,而今仍是空闺守。抬头轻问团圆月,几人欢喜几人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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