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染烟华 孤星黯淡,烈酒烫喉,林中鬼影重

作者 : 路潞安

江云宛一愣。♀

莫非自己真的醉得入了好梦?眼前那黑袍的少年,静静望着自己,那双如深潭般的眼眸,似乎敛进了星辰的寒芒,远在天边,飘渺地笼了一层云雾。

秦湑鬓角垂下的两缕青丝,随风扬起,他未佩戴发冠,但那马尾却是武将在沙场上搏命厮杀时的束法,无端端显露出一丝英气逼人,那薄情含雪的眼眸瞧不出任何波澜。

他徐徐走近的步调很缓慢,但席间众人却分明感受到了那份镇压江山,坐拥天下的霸道,狠而蛮横,风华清朗中那淡淡的杀意,仿佛只要剑一出鞘,便四溢而出般,锋芒可屠戮天下人。

江云宛细细看过确认是他,忽地瞳光一闪。

他三年未回京,如今忽然回来,可真会挑日子!

早一天晚一天都罢了,偏偏挑此时此刻,她最狼狈的时候回来,她一身鲜亮新衣染着泥土,素敛给化的精致的桃花妆也被哭花了,还因为贪饮了几杯此时站起来都无风飘摇,脚步不稳,真是寒酸透顶。

而眼前的少年,黑衣金边,高束马尾,俊朗得如星辰,冷艳无双,惊艳出场,真是羞煞世间所有男子。

江云宛越想越气,想起当初秦湑如何抛下自己孤身赴险,前往北疆,如何留下她一人独步朝堂,潇洒自在……

她忽地站起身,袭来的酒意令她摇晃了两下,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开了口——

“秦湑,你就是个任性妄为的小孩儿罢了。”江云宛骂道,身子又颤了两颤。

这是怎么个情况……

一场好端端的满月酒,忽然就被江丞相和如从天降的玉锵侯喧宾夺主了,而江丞相三年未见朝中同僚,第一句竟然破口大骂。

众人皆是坐看好戏的姿态!

闻言,秦湑静静地端详着眼前的女子,微微蹙眉,那眉心一点颦蹙如冰封,他却并不回答。

只是又缓缓地走近了几步,周身的冰雪气令人脊背发寒。

江云宛晃晃悠悠,却瞪着步步逼近的秦湑,忽然发现他长高了。

她站得笔直也只是刚刚到他的胸膛罢了,连他的肩头都碰不到。他清瘦而不羸弱,那宽大的黑袍衬得他脊背英挺如松竹,绝不可摧断般的长身玉立。

“侯爷,当初说好了并肩作战,一同赶赴北疆,本官一觉醒来,却发现被打晕了脑袋,而你已经出城了。你出尔反尔,算什么英雄好汉!”江云宛怒道,因为赌气竟连酒意也醒了几分:“十四岁的小孩子,却还倔得像头驴,你根本不考虑我的感受罢?我在京城如何好过?天天守着战报,胆战心惊,长吁短叹,你便如意了?三年了,一封家书也没写过,潇姨又多了几缕白头发,都是因为你的任性妄为!”

似乎一腔愤懑宣泄出来,积郁三年的愁绪也得以抒发,江云宛喘了几口粗气,便仰面灌了几口烈酒。

壮壮胆也好,秦湑虽然什么都不说,但他静静立在那儿,便压得她有几分胆怯。

这便是三年血战,磨砺出来的霸气罢。京城中的纨绔子弟,富家公子如何勤练骑射也修炼不出的一分杀意。

“就连今日回京,你也瞒着我,如此,想来你定是觉得往日你我十年交情只是我自作多情罢了,那本官就此告辞。”江云宛揽过纱袍的袖子,便大踏步地离开,素敛一看她醉得糊涂,赶紧跟在其后。

然而——

她与秦湑错身而过的一瞬。

他从广袖之中伸出一只手,静静地,笃定地扯住了她的袖子。

江云宛脚步一顿,被那股力量生生绊住。

“若说任性妄为,世人千万,谁敌得过你?”秦湑幽幽地说道。

身后一众女眷们早已被他那语调惊艳得魂飞魄散……

这算什么?那语调里的霸道,冷傲,却带着淡淡嗔怪和无奈,莫非说玉锵侯一向如此说话?也难怪大梁公主丢盔弃甲,袖手荆朔,这种绝世男子,哪怕大梁翻个底儿朝天,她也找不到第二个了罢。

灏京万千少女春闺梦中人,果然不负众望,那声音低沉还带着薄冰般的清冷。

江云宛轻轻一挑眉……

怎的,难道被他发现了?

其实要她坐守皇城,每日等着战报,她那急躁性子如何等得?其实她消失于江湖山野的三年,并不全在中原。

他被困在山谷十日,断草断粮,是她去救的。

他受重伤垂死之际,突破围剿,也是她去帮的。

果然,若他二人真的是绝世双骄,少了哪个都无法仅仅三年内赢得如此漂亮罢。

江云宛想张口回答,奈何刚刚那杯壮胆的烈酒挥发出一阵滚烫的酒意冲上额头,她只依稀记得她似乎是靠着他的肩,才一步步走出璟王府的。

※※※

秋夜,还未至子时,却是浓墨般的黑,因雨雾蒙蒙,此时风雨虽稍稍止歇,但夜空中笼着的一层淡烟薄水令星子的光芒只散布下数点冷光,凄迷萧索。

江云宛虽是乘轿来的璟王府,但因料到她晚归时必会烂醉如泥,素敛怕她坐得不舒坦,早就吩咐了管家子夜时派马车来接。

那辆翠盖朱缨的宝车飞快行驶在官道上,或许因为风雨天,今夜街道上并无多少人,那马车一时间也飞驰得快又稳当。

江云宛翻了个身,只觉得喉咙里酸酸的水儿要溢出来,口舌之间的酒气冲得她头晕至极,她真是后悔猛灌那最后那一口烈酒,为的一个十七岁的小屁孩,她不至于大动肝火呀……

思及此处,她堪堪地拿纤手遮住了唇,忍住一阵胃里翻腾的呕吐感:“素敛……今日你这丫头怎么枕起来如此清瘦……难不成前些日子跟你拌嘴……你便绝食了不成?”

她朦朦胧胧记得刚上马车,素敛便让自己枕在她的大腿上,她翻身后应面对着素敛的腰月复处,此时伸出手捏捏,却怎地也掐不动。

“老实些。”冷冰冰地三个字,砸得江云宛清醒了几分。

男子的声音?她忽地睁开眼睛。

因躺在他的膝盖上,这般望去,他的鼻梁如峰似是刀刻,剑眉如山簇着淡墨,唇角微敛含着孤高,双眸清寂寡淡地瞥了她一眼,便幽幽地侧脸望向车窗外。

“秦湑!”江云宛大叫,怎么回事,她明明记得素敛扶她上车时,那冰山脸明明赌气地骑着快马,一骑绝尘地消失在夜色里了呀!

“解酒的丸药也该起作用了,自己坐着罢。”秦湑一双无情的眸子并不看她,只漫着窗外的夜景。

江云宛一怒,立刻坐起身,却因失去重心,她的脑袋“咚”的一声,沉闷响亮地撞上了马车壁。

“痛……”她眼眶里漫出一层泪花:“谁要躺在你腿上了,我记得我明明躺在素敛身上来着!”

莫约是那解酒的清露丸起了作用,她眼前的迷雾也尽数散了去,反而映得那少年愈发明晰清澈。

他端坐在自己身侧,似乎枯坐于红尘紫陌之外,隔着一层世俗喧嚣的繁杂,孑然清冷,因为身子高,平日她和素敛两个女子坐起来也很宽裕的马车,因为他显得狭小了几分。靠得极近,她在浓浓的酒味中又依稀闻到他袖口的药香。

她忽地扯过他的手臂,卷起袖子。

秦湑刚要挣月兑,却见她眸中那份认真和薄怒,便不动声色地由她去了。

果然,她偷偷地来了北疆,暗中救了他数次,否则她又怎会知道他伤得最重的地方……

一层层绷带之下,他右臂上的伤口依旧渗出了鲜血,因那一袭黑袍,即使染了血也无人得知,她薄唇一敛:“秦湑,你这没轻重的孩子,伤成这样还不好好请个大夫医治!”

那绷带歪歪斜斜,一看就是自己随便缠上去的。

“与你无关。”秦湑眸中露出几分愠色,因为听见从她嘴里吐出的那两个字。

孩子?原来她依旧只把他当成个孩子。

一思及此处,他便猛地扯过袖子,将那触目惊心的伤口掩住,侧脸不再理会。

偏偏此时,马车一个急转弯,江云宛身子一歪,无心地抱住了秦湑的腰……

她似是抱上了一根滚烫的柱子一般,匆忙地撤开手,那眼珠滴溜溜一转,满面通红地别过脸,也不去看他了。

一时间车内的气氛无比尴尬……

“为何忽然回京?想来若不是出了天大的事,你又怎会离开北境?”江云宛借着朦胧的夜色掩饰自己的脸红。

“皇上说有大事,要本侯秘密回京,结果却只是陪你去云阳罢了。”秦湑寒声道。

“陪我去云阳,难道不是大事么?几万灾民的性命在你眼里恐怕还不及大梁公主一半重要罢!”江云宛不知为何,这别扭孩子就是让她心气不顺!

秦湑并不回答,眼中那抹冰冷杀意几乎能把江云宛吞噬。

“想不到,江大人也喜欢八卦这种无聊之事。”秦湑语调如冰。

江云宛见他连称呼都改了,便更想嘲弄他,可刚刚张开口——

“咻——”一声细微的风声,诡异而又阴冷。

江云宛一愣,便回头去看秦湑,后者眉间杀意一凛!

“抱紧我。”秦湑忽地低声命令。

江云宛也敛了笑意,正色道:“各逃各的,我才不要抱你。”

秦湑耳中的风吹草动,飒飒落叶声中,分明听见了杀手的足尖点过树梢的声音。

东南,西北,正前方,甚至更远的地方,虽不能明确地听出有几人,但数量应该在三人以上。江云宛虽学过武功,但也是一招半式,花拳绣腿,绝对不登大雅之堂,更遑论在实战里自保?

秦湑毫不迟疑,一把搂紧了江云宛的腰际。

然后提气,抱着她一起飞出马车窗外……

马车不知不觉间行至了一处密林,树林中暗影重重,看不分明,却裹挟着杀气汹涌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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