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染烟华 风雪凄迷,瘟疫肆虐,血洗孤城阙

作者 : 路潞安

北去天寒,愈往北上,风雪愈大,城门外,朔风割面,飞雪缭乱。

城楼高耸雄壮,几欲刺破苍穹,墨色飞檐青色城墙,此时一行人马势如雷霆闪电,马蹄凌空疾驰,风飒飒卷滚着尘埃,漆黑战袍劈开一层吞噬万物的杀意。

踏破了梁城的黑夜。

朝夕之间,皇帝驾崩,太子登基,太后垂帘听政,江家满门抄斩,右相流放临潮,血染京都,一时间当年所有与文王旧案有关的臣民,全部惨遭灭门。

血腥政变,如火如荼,席卷灏京的风雨甚至蔓延至北疆。

秦湑攥紧缰绳,他们赤锋军百人精锐,三日狂奔,如今才到达梁城,不知道累死了多少匹战马,日夜兼程,披星戴月,他却知道已然来不及了!

江家惨遭屠戮,已是无法挽回的事实……

而她,此时究竟身在何处?皇城?还是被江婳送去了别的地方?

飓风里跌宕起百年难遇的极寒,裹挟开重重如席的大雪,在秦湑的脸上划开刻骨的痛意,他冷寂的眸在黑夜中,警觉地注视着前方。

一片,垂死般绝望的深夜。

马蹄狂奔,回声在梁城郊外,激荡出如鼓点般密实的疾踏声。

一辆马车,缓慢地从夜幕中穿行而来,那辆车很旧,车窗被紧紧密封,仅余一丝罅隙,赶车人相貌平庸,衣着朴素,车盖上的碧色灯光映得前路凄迷,宛如行走于幽冥地府……

江云宛忍痛,浅浅喘息,她为了掩人耳目,每日依旧服用毒药,傍晚再趁羁押的官员不备咽下解药,如今她在这辆狭小的马车里,已经被囚禁了整整三日!

江婳对外宣称将她流放临潮,可这马车一路北上,而临潮却在大燕极南临海之地啊……

风雪声,透过薄薄的车壁,传进她的耳朵里,寒意无孔不入,僵冷的一身男装紧贴着身体,湿寒的朔风,从车幔的缝隙间,吹来一阵疾驰的马蹄声。

江云宛一颤。

那马蹄声由远及近,喝斥催马的人声断断续续,那车幔露出的一点缝隙,在她的脸上撒下一点光斑,她将一只眼睛望向车外……

旌旗翻飞,在乱雪中狂舞,夜色泼墨,那赤色旌旗上利锋穿云,犹如血染,雪幕中,那黑色战袍,骏马驰骋的一行人马,飞速地逼近她身在的马车。♀

秦湑!

江云宛瞪大了双眼,惊喜从毛孔中溢出,让她浑身打颤。

“秦……”她只呢喃出一个字,便被身侧的黑影,紧紧捂住了口鼻!

“放开我……”江云宛月复中剧痛如绞,冷汗如瀑,却剧烈地蹬着马车车壁,微弱却毫不放松地激烈挣扎。

“嗤——咔!”撕扯开衣袍的声音,碎布缭乱,然后是一声响彻车内的骨头断裂声,那看守她的刺客乃是一等高手,仅仅一招,便折断了她的双腿!

剧痛袭来……

膝盖以下一片刺骨锥心的痛意,蔓延开浑身发寒的冰冷痛觉,血水四涌而出,她顿时痛得几乎昏厥过去。

“救……我……”她挣扎地贴在车窗上,那露出一条缝隙的冷光,将她因为痛楚而扭曲的脸映得形同鬼魅。

她伸出手,紧紧扶着车窗,指甲划出刺耳尖锐之声,她身侧的黑影,一手将她双臂反剪于身后,一只手死死地按住了她的微微翕合,呢喃出求救的薄唇……

“唰——”赤锋旌旗从车窗外翻飞而过,旗下那黑衣少年,近在咫尺!

那一瞬间,她心如刀绞。

不要,不要这样与我错身而过,不要这样错过我!

心中剧痛,连眼泪也停止了翻涌,她露出的双眸,和他经过时擦过的衣袖,几乎相碰……

少年浑身浴血,战袍上千疮百孔,隐隐可见绽开皮肉的刀伤,那寒彻如冰的眼眸,静静地望着前路。

雪幕后,风雪缭乱之间,碧色冷光流转,马蹄之声稀薄,少年怒喝道:“加快行军速度!明日之前必要赶到灏京!”

他的佛手香,明明这般近,他的声音就在耳畔。

她双腿具断,此时掀翻皮肉斜刺而出的骨头间传来令她牙齿打颤的痛意,她忽地一瞬间停止了挣扎……

似乎有些不确信,那紧紧箍住她的刺客,依旧没有放松擒住她的力量。

江云宛无力地瘫软,靠着冰凉的马车壁,那席卷进来的碎雪如玉,一瞬间,便落满了她的眼睫,她的鬓发。

冷雪彻骨,绝望如死。

不消片刻,秦湑便疾驰而去,赤锋百人精锐的马队,已经消失在雪夜之后。♀

如果那时没有错过,是不是结局会有些不一样。

她暗想,忍住放声而哭的喉间酸涩。

可不管结局如何,她都会千里迢迢地赶去他的身边……

哪怕,只剩一缕孤魂。

阴霾天幕,零星挂着几点星芒。

赤锋军赶回灏京皇宫之时,天未破晓,冷风呼啸,穿过一层层宫门,拂起延福宫的轻帷薄幔,彼时江婳宿醉初醒,殿外厮杀声,兵马声交织,血腥味弥漫。

“太后,玉锵侯在皇宫中大开杀戒。”蕙馥轻声禀告。

江婳冷笑。

“开什么杀戒,他只有百人,还能反了不成?”江婳拥被起身。

殿门被人推开,冷风打旋席卷着殿外枯叶,吹拂进延福宫的,还有浓浓的杀意和血的咸腥。

一步一步,少年踏进大殿中央,脚下步步皆是鲜红的血脚印。

江婳端坐与凤榻之上,冷冽的眼神,注视着逼近的秦湑。

真是太像了,那双眼眸,寒彻,冷峭,含着雾霭迷离,又似深潭千尺。蕴着动静之中掀翻天幕的孤傲,藏着睥睨日月星辰的不屑与桀骜。

她真是恨透了这双眼睛。

秦湑越长大,越是像他的父亲,那个被称颂为英雄的秦朗,他剿杀文王之时,眼睛里也是这样的神色罢……

江婳抿唇冷笑,那紧攥的手上,青筋交错,杀机毕露。

这双眼睛,应该消失!

她挑眉,缓缓起身,不动声色道:“玉锵侯,北疆战事已歇?不然你为何忽然回京?”

秦湑淡漠蹙眉,他臆间的怒火愈是旺盛,从那双冷漠的眼眸里,就愈像能倾洒出冷水般,浇得与他对视之人,兜头而下的寒意与恐惧。

“北梁缠住我赤锋兵力的,只有三万兵马,其余的梁军贼寇想必此时正围在殿外,和羽林军联手,包围了我百人的赤锋精锐。”秦湑吐字极慢,神色清冷。

“玉锵侯好眼色,既然知道这是个大陷阱,为何偏偏跳进来?”江婳优雅地捧起茶盏。

逆光一照,那琉璃杯中的青色水汽氤氲开,她的眼眸里,笑意更浓:“想必你已经决定与哀家做这笔交易了。”

一片沉默,如死的沉默。

沉默久得令人窒息。

江婳抬眼望去,那殿中央的少年浑身染血,战袍褴褛,端的是一副冷若冰霜,傲骨嶙峋之姿,但又总是透着几许死气,无望和焦灼。

秦湑缓缓伸出手。

第一缕朝霞,金色,笼罩着他的手掌。

一只平头翘尾,上书篆文的青铜虎符,静静躺在他的掌心里……

在他的手中,隐隐传来先辈遗留下的温热,沾染了无数贼寇之血,象征着赤锋军的威仪,那枚虎符,此时却显出从未有过的肮脏。

落入贼手,从此,国无赤锋。

他在北疆百万兵马,并不是不可以挥师南下,铲除江婳和云霓的势力,可是……

若真的那样做了,他今后再也找不到她。

哪怕真的是个陷阱,他也要赌上全部,哪怕只是找到她的尸骨,他也不能留下一丝一毫让她因他而死的可能。

江云宛,你一定要等我!

你说过的,只要我肯等你,何时你都在……

秦湑微敛双眸,手掌一翻,那虎符坠落在他的脚边,声音清脆,带着令他冷到骨子里的脆弱之声。

有些东西同时崩塌在了心里,坚守的正义,大燕的国土,他誓死捍卫的,牢不可破的大燕。

北疆纵横多年,攻下的城池……

一瞬之间,他无法呼吸。

身不由己。

江山和她。

二选其一……

他倾尽所有。

换她,平安长寿。

“还要我的命么?”秦湑冷冷地回眸,他眼前已经没有江婳,没有皇宫,没有一切,他眼睛里空荡荡得,不留一物!

“不用。”江婳颔首浅笑,却目露阴狠:“我只要你残废到无法号令军队,无法再上疆场,就可以了。”

果然,江婳不可能轻易地,告诉他江云宛在哪儿。

“你要什么?本侯的腿还是手脚?”他的声音波澜不起。

日光清澄,他却立在一片金柱的阴影下,幽暗中,他仿佛已经与红尘相隔,不悲不喜。

“我只要,你的眼睛。”江婳敛去笑意。

王爷,今日我毁了赤锋,毁了秦家,我夺去了这世上,我最恨的一双眼睛给你。

九泉之下,你可欢喜?

江婳飘忽阴冷的笑声,带着幽冥里的煞气,重重席卷而来。

※※※

一出梁城,便至浔阳。

江云宛昏迷数日,再次醒来时,全身无一处不痛,痛至深处,神经也已经麻木不堪。

一连几日,她都没有等到流火相救。

看来,暗卫已经被江婳在路上安排的重重陷阱绊住了脚,或是已经死在无人知道的角落。

也就是说,她必死无疑。

可当马车行至风雪交加的浔阳城时,她才发现,江婳真的把她逼到了死局,毫无回旋的余地。

浔阳孤城已闭。

瘟疫封城!

“何必如此……”她苦笑呢喃道。

江婳既然知道她吃了七七断魂,又把她偷偷送到浔阳,瘟疫肆虐,哪怕秦湑来寻她,恐怕也是一起陪葬!

她和秦湑的结局,就是双双染上瘟疫,病死孤城。

一路上羁押着她的黑衣人,将她抱下了马车。

雪在下,无休无止,漫天漫地,散开无穷的荒凉。

扑面而来的风里,全是死亡的味道。

阴腐和腥臭,将风雪也染上了凄迷的肮脏灰色,浔阳城外,零星躺着几具尸体,因为大雪,此时只能露出一点轮廓,那被层层落雪覆盖的惨死之态隐约可见。

浔阳城门,缓缓而开。

那抱着江云宛的黑衣人,双臂猛然伸开,将她无法反抗的身体,狠狠地掷了出去!

“碰——”

似乎撞到了墙壁,浑身的骨头尽碎一般,她重重地落在地上。

四周全是雪白色,她吐出一口血,鲜红色洒上雪地,染出点点斑斑的一片血痕,似乎肋骨断了几根,她小心翼翼地挪动,害怕断裂的骨头刺破内脏。

她没有哭。

或者说,已经无力去哭。

她微微仰起头,回眸,看见缓缓闭阖的城门,只有一眼,她已经惊得无法言语!

那厚重的城门上——

一道一道,一片一片,全是血红色手掌印,无数血痕覆盖,拼凑,竟把那城门的颜色染成了暗红。

等她回过神来……

她才发现周围的雪地上,成千上万的尸体堆积如山,一张张死不瞑目的面孔,幽怨地望着城门,有的匍匐,有地仰面,冻得僵硬,有的尸体残缺不堪,枯槁如枝,老幼妇孺皆是瞪着城门的方向,凄惨而死。

这是一座,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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