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名:第一部面朝大海绳套
现在我真不知道如何处理那个捡来的日记本。请记住本站的网址:n。
如果这本子是毛笔字写的那个“杨二嫂”的,这里又没有“杨二嫂”,如果是印章上那个“鸿卿”就是陈说的,黎鸿卿黎爷爷的,可是他已去世两年,他老伴也被儿女接走,与这里再没有任何联系,这里又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出现了他的日记本。
本来捡个无主的本子也没什么,只是它透着诡异,黑黑的放在那里,不知怎么让我心里有些疙疙瘩瘩的不舒服。
这天,夏大龙和女友出去看电影了,英国电影《尼罗河上的惨案》,我看过这片子,当然,即使我没有看过,夏大龙这有异性没人性的家伙,大概也不会多为我添一张票,也就是说,我连当灯泡的机会也没有。
每复习了一段时间,就会有那么几天,因疲倦而不想去碰教材,只想换换脑子,今晚坐在这房中发呆了半天,无聊地想着夏大龙在看的那部电影的情节,因为这部电影,我还一时成了“侦探迷”,从牙缝中省下钱来,遇到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侦探小说就买。说也怪,这类书在书店里难得碰到,地摊上却往往不少,价格都翻了一个倍。
把几本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书胡乱翻了一下,忽然想,左右无事,何不学学侦探,把那日记本研究推敲一番,看看有可能是什么人丢下的。
在卓公馆住了这么一段日子,也与一些邻居碰到面熟了,因为生活不怎么循常人规律,估计有相当一部分人我还没见到过。我只能就见到过的人去推想了。
便重新拿起本子,细细地翻看。
因为对这本子有些心理上的不适,我还真是没怎么细看过。现在慢慢一翻,才发现内容还算丰富,如果真来一个侦探,理应从中推导出主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一页是一个线段,下面是那个娟秀的毛笔字迹“这是一个引人入胜的对称”。
第二页,却是一段钢笔字,与前一页毛笔字的笔迹一比对,在我看来,毛笔字写得很不错,钢笔字却写得不怎么样,而且笔道劲硬,与毛笔字的娟秀形成鲜明对比,显见不出自于同一人。
我细细看那一段文字,“似乎所有相对的事物都可以标在线段两端,方向相异是其对立,同处一线是其同一,居中的原点,是其相融与转化。”
我忽然觉得,这段话不怎么象谈几何。
第三页画了一个座标轴,这就是我曾经认为的解析几何的图形,不过细一看,两轴没有用“X”和“Y”来标注,而是写着“横”与“纵”。
下面又是一段文字,“纵与横是两个相对的概念,它使我们联想起,所有相对的事物,不也能以这种形式直观地看待吗?换句说话,交叉也可以是一种对称。这么一来,相互反动的方向,不一定刚好相反,也可能只是异向。”
隔了两行,又是这么一句,“异向而互为反动的方向,可以都是在各自的方向前进。”
第四页没有图形了,只有两句话。
“历史前行是合力的结果,每一种力量都同样有着贡献。”
隔一行,“我们真有一个先天既定的方向吗?”
我的心突地一跳。
这哪里是几何,这分明是……哲学。
就是那线段与座标轴把我引向了几何,然后引向了数学教授黎爷爷……
不过,这上面的印章确实是“鸿卿”,而黎爷爷名叫“鸿卿”。
如果是同名同姓者,陈却又没有说起过。
不管是谁,反正这院中有这么一个人,在清冷的秋夜里,独自在树下思考哲学问题,这该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大致去推想,这应该是一个男人,年龄不会太小,下限起码是三十岁吧。文化程度较高,可能戴一副眼镜,气质可能有些与众不同……
我一一去想在卓公馆碰到过的男人。唐的孙子,那是一个高大的男人,平时闷声闷气地做着家务,打起老婆来下手特别狠,我就经常听到他老婆被打的叫声,此人可以排除。熊家两兄弟,哥哥是个大学生工农兵大学生,我不怎么看好他的文化程度,关键在于,他总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很少在家,更不可能晚上呆在院里,那弟弟是一个猛人,据说以前是造反的先锋,可以排除。
而且,他们都是后院的。我还是比较倾向于此人在前院。
前院的男人,我见过的只有两个。一个叫王炳文,据陈说,此人解放前是国民党军的军需处长,长得很高大,虽然有把年纪了,但身板笔挺,还是一副军人气度。此人文化程度应该不低,但还是给我一种赳赳武夫的感觉。另一个姓向,是个工程师老头,宽脸堂,高前额,头发向后梳,总是右手一根文明棍,左手一个烟斗。
如果这本子是我见过的这几个男人中的一个,我会相信它是属于向老头的。
当然,还有更多的人,我还没见过。或者仅见过不及留下任何印象的一两面。
向老头给我的印象有那么一点高深莫测……
正想到此,电灯灭了。房间陡然一黑。
卓公馆本是每周固定两晚停电,但近来大约因为江河进入深秋枯水期,停电也没有规律了,一周可以停三四天。
我正在黑漆漆的房间里模索火柴,突然天花板上传来“砰砰”的几声响,吓得我一激灵,赶紧模到火柴抖抖地点燃煤油灯,灯罩坏了,没有灯罩的油灯,昏暗而闪烁。使这房间里的所有东西看上去都象在拖着自己的黑影晃动。
莫名其妙地,我竟再没有勇气重新去拿起那个黑色的日记本。
这时睡觉有点早,出去看书吧又有点晚,便有些盼望夏大龙回来,一起聊聊天。这么一想,就想象着他那个《尼罗河上的惨案》的情节该发展到什么地方了,此刻电影里那个被害的多尔夫人的死相真的是一副死相哦在我眼前影来影去的,耳边,也似乎响起侦探波洛的台词“贝斯纳大夫,如果手枪是包在披肩中射出去的,那就不会在多尔夫人的头部留下火药的焦痕……”
很多时候都这样,越强迫自己不想什么事,那些事便越往头脑里钻。
正想得有点坐立不宁时,听到外面有一点细细碎碎的哭泣声是女人的哭泣声。
我觉得汗毛有点竖起来,这时候突然想起陈说的,这个房里吊死过一个女人的事。
我干脆躺到床上去,在床上似乎能让人躲避一下恐惧。起码,有什么事来了,能以最快的速度蒙上被子。
一躺下来,面对的便是墙上一片方形的灰蒙蒙的月光,那是窗外透进来的。
也许从来没有这么无所事事地面对这片月光,今天这么一看,忽然就从灰蒙蒙的月光中,看到一个绳套的黑影,从屋顶垂下来。
我的呼吸窒住了。一时没法镇定自己。
木然地躺了几分钟,才慢慢缓过神来,强制清醒了一下,方能想到,这月光来自窗外,这个绳套只是一个黑影,物理角度上说,它的原物应处在月光照过来的方向。
我的目光自然就投向窗外月光是从窗外来的。
果然,我看到窗外的上方,有一个黑色的绳套,在风中轻轻晃动。
我抑制不住的好奇心压过了胆怯,我硬了硬胆子,起来往窗前走去。
窗外是一条走廊,走廊下两级台阶,就是卓公馆的前坪。
我自然是抬头往上看,果然看到了绳套在走廊顶上挂着,而且……还不止一个,一排过去约有五六个。
是悬在那里搁竹篙以晾晒衣服用的。
一场虚惊。
其实我早知道这里有这个,但平时用得并不多,我和夏大龙没有竹篙,晾衣服都是随意搭在椅背上,或者挂在门后的。所以平时没怎么注意这些。加上头脑中的先入为主,被停电的夜晚气氛一烘托,就来事了。
我放松下来,看了看院落上方的天空,今夜月光其实本来很好,但被玉兰花树的枝叶筛过后,就有点细碎斑驳,给院里一种朦胧感了,顺着玉兰花树往下看,一个女人进入我的眼帘。
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正坐在树下的水泥围栏上。
她脸色煞白,仿佛有些泪痕,怀里抱着一只猫。当我望到她时,她正好对着猫笑了一笑,吻着猫的额说:“好崽好崽,下雨了,我们进屋去……”说着,她起身走向院子东南角上的屋里。
我看了看天,哪有半点雨。
我觉得血液都凝固了。
我转身坐到床上,此刻不知该干什么,躺着肯定是胡思乱想,不如做点什么转移一下注意力。
楞了一会,忽然想起拿出围棋来打谱,这比看书有趣,而且眼睛没那么累。
嗒,嗒,嗒,棋子敲击声使这夜越发显得静,也让我心神收敛。
嗒,嗒,嗒,这不是棋子声,是敲门声,而且我肯定不是夏大龙敲门,因为他敲门总是砰砰乱响的,而这个声音,轻而清晰,象是指甲尖在轻扣。
我问了一句:“谁?”我听见自己声音的回声在屋里荡响。
“隔壁的邻居。”外面回答。声音低沉,从容。
我端着煤油灯走过去开了门。
门口的黑暗中站着一个高而削瘦的人,我微仰着着他,煤油灯闪烁的光从下往上照,他满脸本就象螃蟹一般骨感,这么一照,更是阴云四起,朦胧而诡异,看不清本来面目。我问他找谁。
他笑了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说:
“听说你捡到了我的日记本。”
我下意识后退一步,握紧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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