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落崖的感觉是这样的。请使用访问本站。
兰婆婆曾教过她一套叫作“雪舞”的轻功,可小九的身份不允许她修习内功,光有步法,平日攀个峰走个岩的倒也得心应手,胜在轻盈嘛,可如今飘在跳崖途中,就好似一支折翼的鸟儿直直坠落,哪还有半分若雪之舞的空灵安然。
入水的刹那,钝痛随着巨大的冲击力席卷而来,瞬间便挤走了胸腔内所有的气息,兰兮心中一松,还好,水流够深够急,没有撞上石头,只要不溺水,就能逃出生天了……
兰兮并不识凫水,常年居于山上,哪有学的机会,不过,自从将九死涧定为离宫的出口之后,她得闲便泡在月清池中练习闭气,倒也略有小成。而小玄,幼时倒是识水性,又随着兰兮苦练了一阵闭气,落入水中,纵然气虚力弱,或不至于成溺。
“小九,你虽非焰宫弟子,但有药坞护着,也算能争得一方容身之地……外面,亦非一片清泰升平,所谓自由安乐,终究要你能护得了自己,护得了你想护之人,否则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你性子虽淡,却狠不下心,又有这一身毒术,俗语说树欲静而风不止,若是下山,恐怕会身不由己……”
兰婆婆,并不想她下山,甚至,不要她对山下的世界有任何向往之心,这于她是危险的,若被人得知,谁也护不了她。在焰宫,最大的忌讳莫过于有异心,这是宫主的逆鳞,触之者,死。
“姐姐,你看这支簪,小玄做给你的……”
“姐姐,小玄帮你揉一揉,就没那么累了……”
“姐姐,这次毒发没那么痛了,真的,小玄不会死……”
“姐姐,小玄有姐姐陪着,什么也不怕……”
小玄,哪怕是毒发之时,忍着血脉逆流之痛,顶着肌体僵硬之锢,也会扯出笑颜,每次睁眼之隙,会暖暖地望向她,曜玉般的眸或许暗淡了光泽,却总是充满柔柔的暖和眷眷的依恋。有时候,兰兮会想,面对着随时随地没顶而来的毒发,和宫主常溉常新的恨怒,那本该有的无奈与痛甚至绝望,小玄都藏到了哪里?
反正,她是越来越藏不住了。宫主热一时冷一时地为小玄清毒,一方面不惜耗费功力与灵药,另一方面脸色越发阴谲不定,有几次运功逼毒品过程中杀气陡生几难控制。这次控制得了,下次呢?兰兮怎能不怕。
“姐姐,你又皱眉了……又欠小玄一个愿望了呢。”
每皱一次眉,就要许小玄一个愿望,这是兰兮的承诺。
一道温温凉凉柔软的触感,点在她的眉心,划出一弯含笑的眉,兰兮缓缓睁开酸涩的眼,正对上小玄惊喜的眸。
“姐姐,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小玄……”兰兮微微一笑,马上被小玄整个人拽入怀中,清凉又热烈的怀抱,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喜悦和化不开的珍重,顷刻间,让她的心软得只余庆幸。
“早说了死不了……”边上传出一声低哼。
“焕卿——”兰兮扭过头,看到了靠坐在一旁依旧肿胀着脸无甚表情,却也依旧显得清风秀逸的某人,有些苍白的脸上顿时绽出明丽的笑容,犹如一缕明亮的霞光穿透层层雾蔼,绽放在晨曦之中,夺目而又温暖。
“姐姐!”小玄扳过兰兮的脸,微微嘟起嘴,低低抱怨,“姐姐作甚对他笑,他又看不见……姐姐,你不知道刚才我有多担心,一直叫你都不醒,我——”说着身子禁不住微微颤抖,再次将头贴向兰兮鬓边,淡淡的馨香盈鼻,顿了半晌,方带着委屈又狠厉的口吻道:“姐姐以后不许再这样吓人了!不许,小玄不许!”
兰兮安抚地拍拍小玄的背,正待应声“好”,忽闻“嗤”的一声,声音不轻不重,却也不掩不藏地载着分明的讥诮和不屑,不由莞尔,这个焕卿,究竟是不知道这么做会激怒小玄,还是竟以激怒小玄为乐?
听到嗤声,小玄的俊颜稍沉即霁,眉眼弯弯看向发声之人,轻声细语道:“焕卿道长,现今峭壁夹道,涧流难行,你我伤的伤弱的弱,姐姐又是女儿家,不知道长可有妥当之法助我们走出眼前这困境?”
这话分明不怀好意。
“阿嚏——”
兰兮忽然打了个喷嚏。
小玄马上紧张起来,“怎么啦,姐姐?是不是冷?哎呀,衣服还湿着呢……”
“没事没事,我就是鼻子有点痒。”
“鼻子怎么会痒呢?难不成在水里吸了什么东西进去?快,让我看看!”
“小玄,不痒了,现在不痒了!”兰兮顺势捉过小玄急急探过来的手,食指轻轻搭在他的脉门处,缓缓闭上眼眸,全副心神都凝在了指尖处。
小玄亦垂了眼帘,脸上的神色瞬时沉静了下来。
良久,兰兮唇边漾开一抹淡笑。
“姐姐!”同一瞬间,小玄抬眸望过来,眼中升起一弯明月。
她笑着点点头。
小玄咧开一脸笑花,欢呼一声缠过去,偎在兰兮鬓边蹭啊蹭,口中喃喃道:“我就说嘛,我支持得住,肯定不会出状况的……姐姐你看到了吧,小玄没有让你失望呢,以后,小玄都不会让你失望的,真的……我会努力的,很努力很努力……”
天色越发亮了,空气中甚至隐约漫出晨曦的味道。
兰兮笑得安然。
虽然前路晴雨未知,但九死一生,他们赢了。
看眼前这湍急的涧流之间,也有尖石锐角,一路漂过来,更有转角,有落差,随便撞一下挂一下,伤势即可大可小了,可他们,竟然一路平安,全无损伤。
能打算的最好的结果也不过如此了。
这谷底的景色,较之峰顶,倒也别有一番味道。
眼波盈盈流转。
那一抹痛色便撞入眼眸。
她心中一惊,忙放开小玄,起身走向背靠岩石紧闭双目的那个人。
他胸月复有伤,这一路又是跳水又是漂流的,没事才怪了。
“姐姐……”小玄湿漉漉的眼神追着那个步履匆忙的身影,好象有什么话哽在了喉间。
“让我看看你的伤。”
一只指节不分明的乌青的手挡住了她的探查。
“伤口浸了水容易溃烂的。”她看着眼前只见青色不见神色的脸,轻声解释道,柔和的语气带着些担忧。
仿佛感觉到她的注视,他有几分别扭地拧了拧肩,慢慢伸出了另一只手腕,直递到她的手中。
她怔了怔。
“看看我的毒。”
兰兮未及反应,小玄甜甜的声音响起,“道长请尽管放心,你昨儿服了姐姐的药,管你什么毒,这会儿定然已清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的了,你自己看不到罢了,我瞅着你的气色,可好转了不少呢。”
就这气色,还叫好转了?分明肿得更厉害了。
兰兮好笑地睇了小玄一眼,他这是安慰人呢还是埋汰人?不过他也没说错,焕卿身上的毒倒是无碍了,不用把脉她也能看出来。
焕卿倒也没再坚持,撤了横在胸前的手,又不着痕迹地倾了倾身子,后背便与石壁拉出了少许距离。
“这就对了。”小玄笑眯眯地凑了过来,极自然地挤在了兰兮身前,一双灵巧的手代替她伸向焕卿的衣衫,口中说道,“姐姐你去那边坐会儿,顺便看看我们的行李,方才因为担心你,我还没来得及查看呢,也不知道有没有落下什么。”
这几年,小玄跟在她身边,耳濡目染,对于药或毒,即便没有七分熟习,亦有三分熟悉,加之她的那些家当,平日里悉由小玄在总管打理,以小玄的聪明,只怕已成为用药使毒的高手了。
焕卿那点伤他自是料理得了。
从起意要逃走的那天,便开始了一应物什的准备。
最必须的东西有三样:竹衣、风篷和皮囊。前两样为跳涧时逃生所用,后一样则为路途生存所用。制成这三样东西,需要小竹节,动物皮,还有细藤,这些赤峰上尽有,不过需费些时日慢慢筹措。
兰兮由外往内倒腾那些物料之艰辛自不必说,小玄拖着病躯坐守月窟,十指翻飞成“织郎”,更是有血有泪,血从小玄身上淌,泪在兰兮心里流。待一切制成,小玄笑得满足:“等到了外面,就算不能以医药谋生,小玄编竹篮结草席做手工也能养活姐姐。”
两个皮囊,一个装药草,一个装食物;一个竹筒,装药的;再有个包袱,装着衣物,另外还有两个小竹筒是喝水用的。
全都没少,倒还多出一件来。
是个小小的皮囊,装得鼓鼓囊囊的,眼生得紧。
伸手一模,顿时明白过来。
里面装的是栗子,也不知小玄什么时候偷偷藏起来,又偷偷带上的。
北峰那边有几棵野栗子树,她偷摘过几次,因那里能通往山下,算是焰宫无令不得前往的所在,小玄不大同意她去,每次回来,他要么对她吹眉毛瞪眼地发狠,要么红了眼睛缩着肩地默哀,逼着她答应不会再以身犯险,而对于她带回来的栗子,无一例外的都是宝贝极了,区别对待得很。她抗议过一回,小玄却道:“姐姐无谓以身犯险,确是不对;小玄珍爱姐姐的关怀之意,份属应当。”
“小玄,你的匕首在哪?”兰兮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