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秋老夫人一一交待分明,南大娘才稍稍探过身去,小心翼翼地道:“老夫人脸色看着不太好,不如让奴婢把把脉?”
秋老夫人略微犹豫了一下,伸出了手腕。请记住本站的网址:n。
南大娘将她左右两边都诊过,面上现出疑惑之色,“老夫人只是太过劳累,倒无大碍……不过,老夫人的脉象中似有些不妥之处,好似中了什么毒,可细查之下,却又无迹可循,到底是个什么情形奴婢也拿不准。”
秋老夫人脸上现出一丝笑,“近年我常觉心痛,近来更是……南大娘,我是大限到了。”
“老夫人——”南大娘忙要说点什么,却又不知可以说什么,她确实不知老夫人是中了毒,还是真是什么大限将至,但两者又都有可能。
“你不必如此!能有你替我看着嫣儿,是我的福气,我谢谢你!当年帮你出于无心,却得了你这样的厚报……想我这一生,到死的时候,还念着还要感谢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你是唯一一个令我心中有愧的,你不恋钱财不图安逸,这么多年陪在嫣儿身边,委为奴身,为嫣儿做的,比我这个当娘的更多,有时候,连我都不禁想问,你这是何苦呢,便是滴水恩涌泉报,你偿的也够了……”秋老夫人眼眶微湿,她点点头,缓缓拉过南大娘的手,将手心盖在她的手背上,轻轻地握了握,表达那份难以言喻的感激。
南大娘不由红了眼睛,老夫人从不与夫人和小姐之外的人亲近,便是黄妈妈跟了她几十年,她待她大概也没这么亲切过,如今却对自己这般,唉,老夫人对夫人娘俩到底是疼入骨髓了!
“好了,天下没有不散之筵席,往后,你替我多开导些罢。”
南大娘点了点头。
秋老夫人又道:“那药你带过来没有?”
“有。”南大娘忙从腰间模出一大一小两支瓷瓶子,分别指着道,“这只大的里面装的是先前给老夫人的那种,小瓶里装的是奴婢新配的,定息安神的效果比原来的那种要强,只是吃多了伤身子,老夫人若是……可以试下这个,但千万不可多吃,一次最多两粒,最好是隔几日才吃一次。”南大娘还想再叮嘱几句,但观秋老夫人的神色,叹息着咽下了后边的话,老夫人的心志便是夫人只怕也难以移得了,罢了,好歹,这些药能令她好过一些,这次来秋水庄,老夫人看着真是变了很多,好象随时可能发疯的样子,唉,或许死倒是解月兑了。
外间传来明秀的声音:“老夫人,端云公子和一位姑娘求见,现正在鹤年堂等候。”
“好生侍候着,我一会儿就去。”秋老夫人将大瓶里的药倒了十数粒出来,就着茶水吃了,又对南大娘道,“你帮我理下妆,我这样子实在见不得人,端云是我为宛儿挑的女婿,我不能在他面前失了礼数。”南大娘便帮秋老夫人挽发净面,却听她又道,“端云此人性子狂傲,行事乖张,却其实是一个重情护短之人,昨日虽惹恼了他,他恼的却是我伤了他的傲气。说起来,这事确是我莽撞了,他毕竟与你们将军当年不同,唉,那时我也不知怎么了,竟想出这样不着调的主意,这两日我极容易急躁,一急脑子就不好使,幸亏你昨日给了那个药,我吃了之后感觉好多了。再说端云,我瞧着他对这村桩亲事倒不反感,他肯定是知道宛儿的,心中大约也对她中意,不然以他的性子,不可能不说两句让宛儿难堪的话,他那个样子,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难道还指望他喜形于色一口应承了么。”
确实,那位云公子的名声虽说让人如雷贯耳,但他到底是少年人,面皮薄,一时害羞佯怒也寻常。这么一想,南大娘心中又欢喜了几分,毕竟,云公子无论家世人才都是上上之选,再说他又生得那般俊秀,配小姐是再好不好的了。
南大娘怀揣着那双金贵得堪比圣旨的玉笔,从后门离开了松颐院,她心里悲喜交杂,只觉这一去,与秋老夫人便再无相见之日了,却也愿意顺从她的心愿,为苍宛儿挣个良婿,夫人娘俩过得好,老夫人也能安心了。
鹤年堂。
战妮意态闲雅地连饮了两杯喷香的花茶,对着端云的臭脸,赞不绝口。
“啧啧,这花茶真是不错,又清又甘,端啊,你该试试,等回了云城,不一定还能喝得着呢。”
“这杯子也配得好,衬得这茶水越发幽碧生香,喝了一口还想再喝一口,不错不错!”
“端,你别瞪我呀,这会儿总得让我想说就说吧,不然待会儿忍不住了唾沫星子飞出来,我固然得悔青肠子咬酸贝齿,你也会有麻烦的不是,呃,那个,这樱桃很是爽甜,你也不来一个?”
端云只当身边有一只聒噪的花鹦鹉,他暂时还不能拍死它,总有一日,他非得让它那聒噪的舌头吃点苦头不可。这么一想,气倒顺了不少。
“云公子,五姑娘,抱歉让你们久等了!”秋老夫人进来时笑容可掬,要不是那笑容看着明显有几分僵硬,端云真要怀疑来的这个不是秋老夫人本人了。
“不会不会,等了也没多一会儿,我才喝了两杯茶,老夫人这里的茶,极好。”战妮笑眯眯地抢过了话头,再欣赏一眼端云的冰脸,意足地拿起第三杯茶,咝地啜了一口。
秋老夫人坐上主位,口中随意地同战妮寒暄一句,便入了正题,“五姑娘过奖了!不知五姑娘同云公子前来,可是寻老身有事?”
秋老夫人不欲与端云再生龌龊,一心只想快快切入主题,坦诚相待,解了端云心中的余虑与不快,可她一向强硬冷漠惯了,如今忽然让她去向一个小辈示好,那是怎么做怎么都觉生硬。而端云是来探虚实的,偏又有一肚子的担忧和火气,还不能捎带出来,要如何昧着心意去周旋是个问题。所以,三人之中最轻松无压力的就是战妮了,可人家是来看戏的,不负责暖场救场,再说了,热闹时人家是要抢点戏,冷场了,人家也得歇歇不是。
等了片刻,不见战妮出来打花胡哨,端云只得道:“也没甚要紧事,五姑娘马上要离开梧州了,过来同老夫人辞个行。”
战妮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谁说人家要走了?!
端云这厮也太会公报私仇了!
战妮拿起香帕在唇角柔柔地按了按,娇声笑道:“老夫人切莫难过,老夫人既如此舍不得我走,那我再多留些日子便是。”
端云嗖地一记冷眼。
你哪只眼睛见到人家舍不得你走了?
战妮丢回一个宛转的媚眼。
人家脸皮厚,看人看事自然别有一番风景。
秋老夫人无言干笑,半晌才道:“这倒是老身的错,五姑娘既领了皇命为沧山银矿而来,老身不给个交待,五姑娘自是不便回去复命。”
端云与战妮飞快对视一眼。
姜果然是老的辣,这样也给她一下子扯到靶心上了。
“老夫人这是盼着战妮走呢?真教人家好生伤怀!”战妮眨着水眸嗔道。
银矿的差事是端云领的,战妮可以不理,他却不好不理。
“老夫人打算如何交待呢?”
话题落到这处,秋老夫人心中稍定,她不轻不重地先叹了口气,方道:“银矿从去年年底开始,全力开挖两处矿山,谁知这两处的矿石竟都采不出银子,致使矿上今年收益惨淡,之于此事老身愿负全责,愿倾秋家之力,奉上与去年同等数额的六成收益,以稍偿己罪。”
原来,从一开始他们就算错了,秋老夫人由始至终想保的,不是银矿,不是秋家,甚至不是她自己,她唯一在乎的只有她的女儿一家。
所以,银矿出事扰不了她,虽然黄妈妈即刻赶去了沧山,大概也与黄妈妈的侄儿正是银矿大管事不无关系。秋老夫人但凡对银矿有一丝在乎之意,银矿出了这样通天的事,她必不会双齿一碰轻描淡写地揽了上身,淡然自若地赔了秋家的银子。换作正常人,就该把这事往死里查,天子面前的错岂能轻易就认的?再说,她随便一出手,就是银矿六成的年收益,纵然圣上早知秋家财力雄厚,可她这么以赎罪之名行招摇之实,不是凭白地让天家忌讳么?说严重些,这是在给秋家招惹呢。
矿上的那些安排,是秋夜的手笔,他为这事筹划了几年,虽说布署极其严密,但秋老夫人在银矿到底有几十年的积累,若有心去追查,必能找出蹊跷所在,障眼法说到底终归只能蒙得了一时,那两处又不是真的出不了银子。当初秋夜苦心筹谋,原是欲以银矿危机让秋老夫人乱上一乱,他再循机占点先机,谁知人家根本就不甚在意。
端云心中冷冷一笑,道:“老夫人倒真是财大气粗。”
“老身还是那句,秋家的福泽已经享得够多的了,这些说到底也不过是羊毛出在羊身上,秋家若知感恩惜福,当放手时便该放手。”秋老夫人道,“不知如此交待,云公子可还满意?”
“自然。”端云道。
“那便好。此事之后,老身会将银矿交给夜儿,希望到时候银矿能比在老身手上时更妥当。”秋老夫人道。
就这样将紧抓了几十年的银矿交给秋夜了?
端云微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