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4-01-01
卫鞅的心中,又将公叔冒提高了一个档次。此人并非只会玩些小阴谋小诡计的纨绔子弟,后军副将的职位,更非仰仗父荫而得。只有成熟的政治家,拥有成熟的政治手腕,才可能在你死我活的关头,如此平静的选择休战,选择暂时的妥协。
而公叔冒心中,也许早已高看卫鞅一眼,对于卫鞅能够三分两次逃月兑他的杀招,似乎不觉得意外,反而有几分理所当然。
卫鞅笑了,很少有人能够在短暂的死里逃生之后,能够这么自然的笑出来。
“其实,我是真心要救恩师,不管你信不信。”卫鞅说道。
“我信。”公叔冒说道,出乎意料的回答。
“因为老头子现在还活着。”公叔冒不给卫鞅自以为人品高尚的机会。
卫鞅心里继续琢磨,得出一个初步的推断,公叔冒与原来的卫鞅之间,起码不是私仇,公叔冒不是那个档次的人。
“让你的手下都进来吧,今晚便在我这里过夜,明早再回安邑。”卫鞅说道。
公叔冒喝令手下们进屋。
不用公叔冒吩咐,有人看守景监,有人有人守在门口,人人四散站开,颇有警戒之意。
“魏武卒?”卫鞅问道。
公叔冒不答。
卫鞅点点头,难怪能干掉景监。
在魏国士兵的警惕之下,卫鞅让和风领着屋里一众女孩子到青禾楼去,不和魏军兵士混杂在一起,免生意外。
公叔冒摆手,令士兵放行。
“管乙,出来吧。”卫鞅高声喝道。管乙从黑暗中出现,不理会守在门口的魏武卒,大踏步走进来,站在卫鞅的身后,默然不出声,紧盯着公叔冒。
公叔冒微微的点头,这笔交易算是完成了。双方通过面对面的对峙,换取一个晚上的和平相处。对于那些女孩子,公叔冒根本不放在心上。大晚上的,外面积雪未化,弱质女子而已,逃跑就是死。
卫鞅道:“管乙,不必守着我。带他们去造饭,煮肉,吃饱。酒就不必了,送给他们,他们也不会喝的。”
公叔冒点头,是同意士兵造饭,也是同意管乙离开他的视线范围。
卫鞅走出门外,示意公叔冒跟来。
两人来到小院外面,寒风刺骨,卫鞅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叹口气说道:“其实,我们是可以成为朋友的。”
公叔冒扫了他一眼,却不出声,黑暗之中,卫鞅也看不到他的表情,不禁当真的叹口气,想套公叔冒的话,失败了。
沉默。
也许两个人的心里都不在沉默。
卫鞅在盘算着公叔冒会在什么时机下手要了自己的性命,不出意外的话,公叔冒也在盘算着同一个问题,只不过他是主动一方。
沉默了许久,卫鞅忽然笑了,道:“跟我来,我带你去看看我的新玩意,享受过之后,保证你回到家,也会弄一个一模一样的。”放佛在向一个老朋友介绍自己最得意的玩意。
颇出卫鞅的意外,公叔冒居然马上表现出兴趣。
卫鞅兴致冲冲的领着公叔冒到他精心制作的桑拿房。
公叔冒眼中,那不过一见木屋子而已,木料似乎不错。看来卫鞅的确在这间木屋上费了些心思,只是估模不到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
卫鞅端来一大锅木炭,引燃之后,再往锅面上架上铁网,铁网之上铺一堆鹅卵石。很快,木炭燃着,烧的鹅卵石滚烫滚烫的。笑道:“看出什么门道没有?那些那孩子是秦国人送给我的婢女,自从她们来享受过桑拿之后,竟反奴为主,以多欺少,霸占我的桑拿房。我和管乙想来,十天半月也没得一次机会。”
“桑拿?”公叔冒不曾听说过这个稀奇的名字,只是似乎对卫鞅能弄出什么奇怪的玩意并不觉得奇怪。
卫鞅故作神秘的一笑,却不解释。他也隐隐觉察到这一点,公叔冒不如想象中那样觉得好奇,这令卫鞅很是好奇。只可惜,公叔冒不是等闲之辈,一时半会想不出什么好办法让他透露谜底。说道:“可曾看出这件屋子有什么特别之处?莫着急,一会你便知道。”
两个士兵按照卫鞅的吩咐,提来几桶热水,放到与桑拿房相连的洗澡房中。
卫鞅笑着对公叔冒道:“你先去洗干净那一身泥水,洗完不必穿衣服,直接过来。我调一下温度,热水一人一半,别用了我那一份。”
公叔冒带着几分疑惑,按着卫鞅说的去做。他剿杀秦国密探几天几夜,又在泥泞雪地里追杀景监一日一夜,那邋遢一身,的确该冲洗一下。
打开洗澡房与桑拿房之间的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卫鞅已经一头大汗,深吸一口气,似乎在感受一下满腔暖和,哈哈大笑,道:“怎么样?”
公叔冒微微点头,不得不承认,外面刺骨寒冷,木屋之内密不透风热气如火,确是一种享受,比之烈日之下暴晒,分明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卫鞅教公叔冒往滚烫的鹅卵石上面泼水,说道:“热,是一种痛快,如果你觉得还可以更痛快些,便往火堆了加一瓢水,别把炭火剿灭便成了。”
公叔冒似乎隐约猜到这件密不透风的木屋的用法,试着往鹅卵石上浇水,热气腾起,炙热中一种难受中的痛快。
卫鞅进了洗澡房之后,又伸出头来,说道:“你是将军,练武之人,先练一轮剑法更好,管乙每次都是这样,只可惜,我不会用剑,羡慕不来。”
公叔冒虽然赤条条的从洗澡房过来,手中却握着他的长剑。显然是个小心谨慎的人,虽然面对的是对他毫无攻击力的中庶子卫鞅,依旧保持警惕。
洗澡房里,传来卫鞅冲水洗澡的声音,还有他愉快的唱着莫名其妙的歌声。
公叔冒的剑虎虎生威,他心里却在想:真的一定要杀这个中庶子吗?
过了良久,洗澡房的门终于打开,卫鞅将一条布巾搭在肩膀上,大摇大摆的进入桑拿房。笑道:“孺子可教也。”只见公叔冒已经无师自通的以最舒服的姿势,依在木椅上,正往鹅卵石上又浇了一瓢水。
“这便叫做桑拿?桑拿二字何意?”公叔冒问道。
卫鞅将布巾浸泡冷水之后,舒舒服服的躺在长木凳子上,用布巾盖住脸,说道:“冬日之时,用热气将汗逼出,舒筋活血,这便是桑拿。回府之后,你可仿做一间。恩师他老人家已然六旬了,这间桑拿房对老人家尤其有好处,虽然谈不上百病不侵,确有延年益寿之效。这算是我卫鞅,最后一次孝敬恩师吧。恩师他老人家远在秦国,受苦受难,而你我二人却……哎,秦国比魏国要寒冷,不知道秦国牢房里,稻草够不够……”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似乎舒服得快要睡着。
公叔冒说了一声:“有心了。”他自然不能学卫鞅一样用布巾蒙住脸,思绪却顺着卫鞅的话,飞到了秦国去,老头子的牢房之中,不知道稻草够不够。
渐渐地,似乎几日几夜的疲劳一股脑涌了上来。“当啷”一声沉闷的响声,公叔冒猛地惊醒过来,他手中的长剑掉落在木地板上。
卫鞅似乎也被惊醒,动了一下,却有些半醒不醒,迷迷糊糊的说道:“不够暖了,加点水吧。每日打打杀杀提心吊胆的,何苦呢,不如偷得浮生半日闲。假寐片刻,更为舒畅,你可自己琢磨其中妙处,来日授予恩师。希望我的计策,能够平安就回恩师。”
公叔冒只是醒来那么一下,捡起之后,又不知不觉中闭上了眼睛。
不知什么时候,灯台上的油灯,忽然晃了几下,熄灭了。桑拿房内,只有炭火淡淡的蓝光。
又过了一阵,卫鞅忽然起身来,自言自语的低声咕哝一句:“尿急。”然后,轻手轻脚的快步走过洗澡房去。
飞快关上洗澡房的门,卫鞅脸色变得十分恐怖,对着墙板上一个破开的洞大口大口的拼命呼吸,不顾冷空气快要让他的肺也冻僵。
终于,神色恢复正常,头脑却依旧昏沉沉的,头重脚轻,若非扶着墙壁,几乎站立不稳。可他的脸上却露出得意而又诡异的笑容。“他娘的,差点连自己也挂掉。”
“当啷”,又是沉闷的一声,公叔冒的剑掉落木地板上。
卫鞅吓了一跳,如同见了鬼,操起一只木桶,侧耳倾听,没有动静,于是对着桑拿房方向说道:“我先洗掉这一身汗,你稍等片刻。”
等了许久,还是没有动静,卫鞅终于松了一口气,笑骂道:“昔年菩提老祖为了降妖伏魔,底裤都月兑了。老子今日杀人放火,非但底裤月兑掉,还从身上搓掉了一层泥巴。杀人杀到一干二净,毫无保留的地步,也是一种境界。公叔将军,公叔老兄,恭喜你,你是历史上第一个玩烧炭的人。至于恩师他老人家,反正从秦国回来之后,也活不了多久。白发人送黑发人,也伤心不了多少时候。”
一个声音在桑拿房外呼叫:“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