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回头,但见后方数丈外驶来一艘三层高的楼船,甲板上一位英风飒飒的青年挥手向他们招呼——火红衣袍,三指宽棕色皮带扎腰,颈项处系着一条红丝巾随风飘拂,浓黑剑眉飞扬,极具气势。
名可秀道:“船上可是烈焰公子秦无伤秦兄?”
那青年朗笑:“正是无伤。没想到竟能遇上红袖公子一行,幸甚!所谓相见即是有缘,无伤船上正好有美酒三坛,有请三位同船共饮,未知可肯赏光?”
名可秀眸光扫向身边两人。卫希颜无所谓,雷枫却是好热闹,一边着袜穿鞋一边点头不迭。
“秦兄相邀,焉得不往!”
三人(一猫)凌空掠上楼船。
名可秀衣袖飘飘,足底平滑如履平地,正是她自创的天绫飘;雷枫双□叠轻点,身如柳絮,乃惊雷堂的惊蝉步;卫希颜则双□踏,看似慢行,却又疾动如风——秦无伤看不出他的武功路数,心下暗奇。
三人落在船头。秦无伤先行抱拳向名可秀微笑见礼,又抱拳向雷枫道:“惊蝉步现,这位想必是雷总堂掌珠芳驾了!”
武林四公子虽齐名江湖,却极少“王见王”,名可秀观秦无伤神态爽朗,明知她和雷枫是江湖两大对立势头之女,却对二人同现不露丝毫惊讶之色,神情磊落自然,心忖此人要么是豪迈坦荡的真君子,要么便是心机深沉的奸雄之辈。
雷枫怀抱黑猫“咯咯”一笑:“听说烈焰公子为人豪迈大度,今日一见,当真是极具男儿英风磊落呢!”说罢斜眼卫希颜,撇嘴,“不像某些人,长得漂亮心眼也多
名可秀眸子扫过卫希颜秀美玉致的面庞,心中不由好笑。秦无伤目光凝望过来,抱拳道:“这位兄弟丰神如玉,想必便是圣手绝颜卫郎君了!闻名不如见面!秦某幸会!”
卫希颜听到那四字就发麻,暗翻个白眼,抱拳回道:“在下不过一介山野村夫,那些江湖传言当不得真,秦公子勿须客气
秦无伤朗声豪笑:“卫兄弟自谦了,单看那踏空步法就是高妙,不知出自哪家心法?”
名可秀微微一笑,看她如何说法。
卫希颜脑海油然划过那凌空虚渡的白衣翩影,她练了内气心法后琢磨了好久才模出些轻功门道,却称不上高妙,这踏空步法还是受那白衣女子和月下睥睨的紫袍奇人的虚空步法启发,费心十余日方得小成,却最多只能凌空踏步几丈,比起那二人何如云泥之别?如此一想面色就更谦和,“在下哪会什么绝顶心法?不过是路遇奇人启发,看猫画虎罢了,惭愧,惭愧!”
秦无伤轩眉,“奇人?”
雷枫忽然拍手道:“啊!我知道了!你说的可是那人?咯咯,我就说呢,你这身法好生熟悉……你倒聪明,只不过月下看了那人一眼,就琢磨会了人家那套步法
她自顾说了一气,听得另二人更是纳闷。名可秀问道:“妹妹说的哪位奇人?”
雷枫便将月下偶遇的那紫袍高冠奇人比划了一通,道:“姊姊和秦兄可知这人是谁?”
名可秀和秦无伤凝眉沉吟。他二人常年在江湖行走,见人阅事自是比雷枫多了数倍不止。片刻,秦无伤轩眉笑道:“这般形貎气势,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人
“谁?”雷枫急问。卫希颜也颇有兴趣的扬了扬眉。
秦无伤看了眼名可秀,哈哈笑道:“这话说来就长了,不如布上酒菜,我们四人边说边聊如何?”
“好哇!”雷枫拍手赞同。
秦无伤吩咐下去,不一会儿便有女婢上来布置酒席桌案。
卫希颜目测这艘楼船长约二十多米,七、八米宽,上下三层,颇见壮阔,又观船上雕栏漆梁,桌案酒具也不是凡品,看来这烈焰公子是个有钱的主儿。
名可秀站在船边笑道:“从这楼船踞高望去,八百里洞庭的湖光山色一览无余,秦兄独自游湖真是好雅兴!”
秦无伤摆手咧嘴:“在下哪懂这些风雅!原是和春风公子约好在此切磋斗酒,哪料司兄临时有事无法如约。在下便想既来了洞庭岂能空返,遂独身一游,谁料竟有这等巧遇!哈哈哈……这趟游得值了!”
他抬手拿起面前的海碗酒盏,“今日得遇佳友,让人心怀大畅,在下先干为敬!”说完一仰脖“咕咚”几口饮尽。
雷枫闻到酒香,忍不住举杯一口,顿时眉尖一蹙,一侧脸全吐到甲板上,吐舌苦脸,“好辣!”
“诶!”秦无伤一拍脑袋,“我忘了这一刀喉太烈!——来人,将那坛君山玉露搬上来
“一刀喉?”名可秀扬眉,“可是从极北之地传过来的烈酒?”
秦无伤击掌大笑:“原来红袖公子亦知此酒!”
“略有耳闻名可秀纤手微扬,也不见如何动作,盏中烈酒已尽,秀颜容色不改。
“好!”秦无伤忍不住击案。这酒号称一刀喉,形容酒烈如一刀过喉,这风姿秀立的女子却面不改色一盏饮尽,顿时如获知音,面赞于色。
“姊姊好厉害呀!”
雷枫双眼晶晶闪亮,一转眼见卫希颜略一尝后便皱眉放下酒盏,指着她嗤道:“名姊姊都喝干了,你一个大男人尝一口便放下,羞也不羞!”
卫希颜笑道:“你不是说我小白脸么,小白脸一般都不喝烈酒这酒虽然有些刺喉,却不放在她眼里——当年以女子之身混黑帮酒量是拼出来的,岂会怕这区区一盏酒?但她绝对没兴趣随便喝辣酒自找苦虐。
招了招手,也学雷枫般换了杯君山玉露,执杯浅尝一口,眯眼惬意,“这酒清淡柔和,才合当小白脸饮呐!来,小白女,咱俩干一杯
雷枫笑歪在名可秀肩上,指着她喘气道:“姊姊,你说这人无赖不无赖,有大男人自承自己是小白脸的么?”
名可秀眼波流转,意味深长浅笑:“卫兄是聪明人这般年纪轻轻却能收敛意气不争锋头,岂会是初出茅庐的血气青年?此人果然善隐藏,且必定历事甚多,方能沉下心态,不图意气。言笑中,她清眸波光流转,敛去眸底那分幽邃。
秦无伤拍案大笑:“卫兄弟是真性情!”
卫希颜举起君山玉露,“在下回敬秦兄一口饮尽后,她放下杯,“方才小枫提到那紫衫奇人,秦兄是否听过此人?”
秦无伤看了眼名可秀,朗朗道:“提起这人名少主定也知晓。说到这在下倒想起几日前得来一个消息
“甚么消息?和这紫衣人有关么?”雷枫眨着俏目。
“或许有关秦无伤道,“三位可听说紫君侯再入中原的消息?”
雷枫“啊”一声,神情惊诧,“听说从二十多年前第五代紫君侯返回东海天涯阁后,就再未踏足中原一步,怎么?凌侯又来中原了么?”
秦无伤摇头,“不是凌侯。听说,这次天涯阁出来的是新任第六代紫君侯:傲胜衣!”
雷枫“啊”一声更奇,“凌侯还不到五十罢?怎的就退了?”
“在下也为此纳闷。天涯阁行事向来出人意表,让人难以揣度!”
名可秀沉吟片刻,问道:“秦兄这消息从何得来?”
“在下是从丐帮千长老那得来
“顺风丐千里烟?”名可秀黛眉微颦。
顺风丐千里烟——卫希颜听雷枫提过这人,据说是全天下最富的乞丐,消息灵通,手眼通天,号称“顺风耳千里眼,童叟无欺”,专门搜集、贩卖情报,是江湖中最有名的情报贩子。
雷枫惊“啊”了一阵,又嘻笑:“顺风耳千里眼的消息向来价值不菲,秦兄定被那老儿宰了一刀
秦无伤豪爽道:“紫君侯每次踏足中原必有大事发生,为了这消息多花些金银也值得!只不知这次又会有甚么大事发生?”
“可秀曾听闻,每任紫君侯执掌天涯阁前,必得先到中原历练,通过阁中先长的考验后方可执掌天涯阁。想来此次亦是如此,六代君侯踏足中原,进行继位前的修行!”
雷枫兴奋,“听说每代紫君侯都是气度不凡的英雄人物,不知这六代紫君侯又如何?”突然“啊”声道,“秦兄是说我们遇到的那紫衣人就是那六代君侯?”
秦无伤咧嘴一笑:“我也就这么一猜,作不得准
雷枫支着下巴,眨眼道:“这样猜也有道理。想当世除了我爹爹和名宗主外,还有何人能有这般遮天盖日的气势?”
未必!卫希颜心道,至少那江岸一瞥的白衣女子就不是这三位中的任何一人。
她听出雷枫提到“爹爹”时语气里的那抹骄傲,不由牵唇一笑,心道这丫头虽然嘴上说怨恨父亲,实际也仰慕着她的父亲。
雷枫瞪她一眼,“笑甚么?等你见到我爹爹,就知道厉害了!”
卫希颜故作害怕,“不敢不敢,省得他找我算诱拐女儿的帐
“谁诱拐谁!去死雷枫笑着拿酒泼她,卫希颜轻巧闪过。
她俩习惯了这般玩笑打闹,看在外人眼里却分明是情人间的打情骂俏。名可秀想起无情公子唐青衣,黛眉微微一拢。
秦无伤哈哈一笑,故作不见,举杯敬酒,道:“在下从顺风丐那获得紫君侯的消息时,还得了个附赠消息。不过顺风丐说这事他不能辨真假,权当赠送
雷枫好奇心被提起,“连顺风丐都拿不准的消息?”
秦无伤压低声音,道:“千里烟说:凤凰神功的秘籍又重现江湖了!”
“哈哈哈!”雷枫笑得前仰后合,“就这事呀,我知道!——二十年多年前江湖就传说有甚么凤凰神功,又说甚么‘凤凰涅槃,渡化虚空’的谒言,闹得整个江湖都乱了锅粥,争抢死伤无数……最后也没听说谁得了那神功。嘁!十成是那些好事者编出来骗人的鬼话!”
凤凰涅槃,渡化虚空?——卫希颜心中一动。
名可秀眸子沉邃,慢慢道:“二十年前,为夺传说中的凤凰神功秘籍,江湖各大门派激战雁荡山。这一战后,各派高手都损伤过半……少林、黄山、华山、青城、峨眉、雪山这六大门派即由此元气大伤,此后江湖混战没落近十年
她语气沉缓,卫希颜听出她似话中有话,但被那句“渡化虚空”牵动,故作好奇的口气,“什么是‘凤凰涅槃,渡化虚空’?”
“我知道!”雷枫抢着答,“据说参透凤凰神功后,可以破碎虚空,登极为仙。咯咯,一听就是骗人的。真不知那么多江湖高手怎么会信这鬼话,你争我夺的连命都不要了!”
“这就是江湖!”
名可秀目光望远,清冽眸子似嘲讽又似看透世事的明睿,“神功盖世,谁不想要?人一旦动了贪欲,脑中便不复清明,做出些昏头之事便也不足为奇了
雷枫拍手笑:“姊姊说得有道理!”
登极为仙?卫希颜皱了皱眉,看来那凤凰什么的不足信,想起名可秀方才的话,心道二十年前的江湖旧事怎么看怎么像一场江湖挑斗的阴谋,那凤凰神功或许就是某个阴谋家拿来挑事的幌子,至于这里面的□她没兴趣去探知,反正和她无关。
片刻静默后,秦无伤哈哈笑道:“来来!美景佳酿当前,不谈论这些煞风景的事情!”
气氛又重新活络起来。
四人谈笑声中游遍洞庭湖胜景,天色近午,雷枫游兴未尽,与秦无伤一拍即合,决定登岸后再游岳阳楼。
四人登上楼顶。从最高处俯瞰洞庭,只见八百里雄浑壮阔,眼目去尽是水波碧光,浩淼无垠。
秦无伤英武的面庞上突然浮现一抹愤色,“湖光秀色,如此江山,可惜被一干奸佞小人作践!”
三人讶然回眸,名可秀眉梢微扬。
秦无伤抬起手中铁枪,慢慢抚着缠裹的布条,语声低沉有力,“先贤范文正公曾题记《岳阳楼》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某不敢自比范公,唯一杆铁枪、一腔热血,冀望得诛奸邪佞臣,还我大宋清明河山!”
“啪!啪!”名可秀双掌交击,在空寂的楼中分外清脆,“秦兄大志,身在江湖却忧庙堂,令人感佩!”
秦无伤面色凝沉,“如今奸相当政,党羽密结,构陷贤臣、祸害黎民,搅得朝廷乌烟瘴气,民间苦无堪言!提起蔡贼,天下侠者谁不想诛之而后快!”
他仰天慨然长叹:“可惜!可恨!那蔡贼多次被刺杀后,相府防范已如铁桶般严,让人难以下手!”
卫希颜心想那“奸相”必是说蔡京无疑了,这秦无伤当真胆大包天,竟然想刺杀他!
雷枫兴奋睁大眼,也不顾忌,冲口便问:“难道你刺杀过那老贼?”
秦无伤目光坦然,“在下曾探过相府两次,可惜均无功而返!那奸贼怕死的紧,府中七八进,重重院落,他自居的院子又建了外中内三层,他缩在最里层,外面机关遍布,又雇了不少黑道恶徒看护——我闯入两次,都是才进外院就被人察觉,差点不能得月兑……可恨!”他一掌拍在枪杆上。
卫希颜心道蔡京若这般好杀,早被剁成人肉包子喂狗了。
名可秀眸子掠过卫希颜,不略过她脸上的细微表情,看向秦无伤道:“秦兄热血令人佩服!天下人若都能有秦兄一分心思,朝局亦不会败坏若此!”她声音清淡,却如泠泠清风扫过林间青竹,自有一道风骨。
卫希颜忍不住定定瞧了她两眼。这女子,无疑有着极其坚韧的心志!
作者有话要说:修改了些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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