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的突然现身,让卫希颜和名可秀顿失游玩兴致,遂振衣下山,几个起落掠回谷中。
“啧啧啧!你俩还舍得回来呀!”雷霜大马金刀坐在桌旁,手中竹箸指着卫希颜,毫无半分端雅形象。
“真是没良心的女人!”卫希颜扫了眼桌上已去大半的饭菜,不由摇头。
雷霜春水般明媚的眼波在她和名可秀身上一转,笑容很暧昧,“我们以为某人偕美同行,乐不思归!所以抱歉,没等你们就开食了
卫希颜哼了声,可怜的雷御,定是被这“女魔头”强逼上桌,劈手便将雷霜面前的鸡丝抢过来,“嗯!不错不错!小御手艺又有进步了!”
“喂!这是我的!”
卫希颜竹箸毫不留情狠敲过去,雷霜哈哈一笑化掌为指,斜戳卫希颜执箸掌心。
“嗒!”一双竹箸倏然横在中间,隔住了争斗的二人。
名可秀笑语嫣然:“两位较技很精彩,但视一桌美食于不顾,岂不是辜负别人一番辛苦
卫希颜哈哈一笑:“看在可秀面子上,不跟你这野蛮女人计较!”直接将雷霜至爱的那碟菜圈手护住,夹了一箸送到名可秀碗里,“快尝尝!这可是小御的拿手菜
雷霜横眉瞪眼,咬牙切齿。
名可秀不由唇角抽动。这两人,一个冷静狡猾,一个英气果决,偏生凑到一起便如顽童般胡闹,毫无半分理智可言,让人好笑之余又生出奇怪之感。
沉默不语的雷御一伸手,默默将清蒸鲈鱼的碟子移到雷霜近前。雷霜明媚双眼顿时一亮,俊朗面容神采飞扬,“还是阿御对我好!”
“阿御?”卫希颜抖了一下,模了模身上鸡皮,同情地看了黑衣青年一眼。
雷御浑如未听见般,沉厚如故。
翌日,清晨。
红日方出,庐山谷内雾绕霞萦,清新空气让人心旷神怡,卫希颜和名可秀所居的流青院内却是一派剑拔弩张之势。
“名可秀,我忍你已经很久了!不要以为你是名花流的少主,我雷霜便要让了你!”
英气俊朗的女子笑容狂肆,手掌突然横拍,坚硬石桌立时四分五裂。
名可秀碧袖微拂,四散迸飞的碎石寂然落地,挺秀雍容的脸庞薄霜微笼,长睫一闪敛去眸底怒意,容色淡淡道:“雷四侠爱憎分明,可秀向来钦佩。然事关家姊声誉,雷四侠任意妄言,恕可秀无法谅解
雷霜剑眉飞扬,哈哈笑道:“天下事天下人可言!名大娘子既然嫁给叶向天,就要够胆承受猜疑流言!雷霜不过是觉着传闻好笑,说出来一悦众耳罢了,倒未料堂堂名花流少主竟然气度如斯之浅!江湖传闻女公子胸怀磊落,今日看来不过也是徒有虚名……”
“霜师傅!”
雷御沉声一句打断雷霜。♀
英气俊朗的女子剑眉微皱,不满地瞪了黑衣青年一眼。
雷御皱眉摇头,雷霜脸色顿时变得难看,喝道:“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名少主既然看不惯我雷霜,惊雷堂又何需看他人脸色!雷御,我们走!这流青院又不是他名家的,还不让人说话了?咱另找地方住去,省得在这里让某些人眼底生烦!”
这一番变故动静不小,隐隐绰绰的人影朝这边张望。雷霜毫不在意周遭明里暗里的窥视,一把扯着雷御大步踏出,到得门口时突然又飞起一脚揣烂院门,大笑声中扬长而去。
卫希颜不由手抚额头轻呻一声,天知道大清早地起来怎会变成这样子。
名可秀眸光扫过地上的一片狼籍,面带歉然道:“希颜,我失态了
卫希颜摇头微叹:“雷霜言语太过火,你一时情绪失控,倒也怪不得
名可秀沉默片刻,幽叹一声,道:“南流北堂对峙多年,彼此仇怨深结,谁是谁非已经很难断清。前番两方合力对付绝杀已是不易,绝杀事了,双方暂时压下的纷争势必再度抬头,方才之事也不过找个由头翻脸罢了
卫希颜扬眉惊讶,“南方名花流势力见强,雷霜此时和你闹翻,不怕回不去?”
“雷霜能在惊雷堂十大高手中排行第四,岂是泛泛之辈!她既然敢故意挑衅,想必定是有了谋算安排……更或者,是故意激怒我,以掩盖惊雷堂其他叵测行动!”
卫希颜顿然无语,呆了片刻,转身回房,“你们斗你们的,与我无关
待卫希颜行气一周天走出卧房时,名可秀已不见芳踪。
她看了看天色,离午时尚早。院内外一片静寂,早没了四方窥视的眼睛。今日雷霜和名可秀闹翻之事想必已传入有心人的耳朵,这是否属于她们之间的默契?——在杨戬这内侍头子突现青谷之时,故意表现南流北堂在合作覆灭绝杀后,因矛盾尖锐而破裂?
卫希颜摇了摇头,管它呢!她也没指望名可秀和雷霜如她与秦瑟琳般情谊深厚,毕竟这两人分属于不同的利益阵营,若真有了莫逆交情,对这同样出色的两个女子来说,或许反而是种悲哀!
“有人在吗?”
青谷大主管伸出胖胖的一只手,在雷霜一脚踹飞早不复存在的院门上虚敲几记,圆润的胖脸上一副笑眯眯,仿佛半分也未看见散落在地上的木门碎片。
卫希颜暗地翻个白眼,同样笑眯眯道:“门没关,隋大主管请进
隋向圆掸掸衣袖步入院中,拱手笑道:“卫先生真是好兴致,一人在院内独赏风景
卫希颜靴尖轻踢足边一只破碎茶杯,淡淡道:“隋主管是来找我还是找可秀?抑或是找雷霜?如果是找雷霜的话,隋大主管走错地方了
隋向圆瞟了一眼地上的茶杯碎片,不由模了一下圆润额头,他可不想那物事突然飞到他脸上,赶紧话入正题:“谷主吩咐向圆,请卫先生过去一叙。♀”
“哦?只请我一人?”卫希颜收回右脚诧异道。
“正是,谷主现在飞逸轩等候,请卫先生即刻便去
卫希颜心底暗诧,不由快步走出。
青谷大主管望着满地碎门木片,眨巴着眼喃喃自语:“这院门陈年老旧,也该修修了
卫希颜身子一滞,这老狐狸,简直是睁眼说瞎话!
***
飞逸轩是青谷谷主的私苑,萧有涯平常多住在医室隔壁的休息间,这居所倒是少有得回,几乎让这座清静的青瓦竹楼闲置成为一片清僻之地。
卫希颜尚是首次去萧有涯的居所,隋向圆那头老狐狸居然不派人为她引路——这对那精明圆滑的青谷大主管来讲,简直是绝无可能产生的疏忽。
这老狐狸打什么算盘?或者是说,萧有涯为何要单独约见她?
卫希颜招手叫住一个小厮,问明飞逸轩的位置,一路向最南端行去,约模走了二十分钟,远远地望见一栋青瓦竹楼。
竹楼外清溪横绕,周围一片寂静,似乎连风都闻不到一丝。
她暗哼一声,此刻至少有七八双眼睛在暗处盯着她。
她抬眉一笑,施施然走近,举步跨过小溪。
“站住!”
一声冷喝。
锦衣男子截现在前方三尺外,身形瘦高如竹,双臂过膝,脖子奇长,面相却极为秀丽端致,细长双目中神光冷峻厉如冰刺,卫希颜被他目光扫过之处顿生一抹紧绷不适。
杨戬?!古董级的太监头子!
卫希颜微眯眼,名可秀未给她解说前,她对这个和二郎神同名的太监也有着约模印象,是北宋徽宗时期最有势力的太监之一,和梁师成、童贯齐名。
“杨戬此人统领内廷班直(禁军),武功深浅一直是个谜,但传言京师第一高手枢密使童贯当年曾师出于杨戬门下!若真如此,此人当是深藏不露。希颜遇上他千万要小心!”
她想起名可秀的叮咛,目光不由打量这阴柔端丽的男子,朗朗笑道:“在下应谷主之邀而来,未知足下何人?莫不是萧先生新请的主管?”内侍主管也是主管,不过是管的皇帝家罢了,卫希颜心头讥讽。
杨戬闻言面色一变,他权倾京师十数年,居然被一个小子当成布衣仆侍?目光一冷,就待发作。
竹楼上方突然传出一道柔媚的女子声音:“木主管,卫郎君是萧先生的贵客,请他上来罢!”
杨戬面上怒意转瞬而逝,转身躬道:“谨尊台命挺直身头也不回冷哼:“竖子,还不进去!”
卫希颜本想激怒这内侍头子一探高低,却被楼中神秘女子打断,暗道一声可惜,抬步走上竹楼。
楼中女子是谁?听声音似乎年纪不大。
能让杨戬这厮垂首,难道是皇亲贵妇?不对!哪家命妇能使动皇帝最宠信的内侍主管?
莫不是赵佶那皇帝佬儿的宠妃?似乎也不太可能!皇帝的妃子跑到青谷找萧有涯做什么?总不成是会老情人!卫希颜暗自失笑。
她慢慢走上二楼,一个壮健汉子候立在楼道口,抱拳道:“卫郎君,这边请
这汉子身形立得笔直,腰间佩刀斜跨,两额太阳穴微微鼓起,显是内家高手,难道是杨戬带来的大内侍卫?
卫希颜心生警惕,不经意道:“谷主安在?”
那侍卫道:“在下不知,只奉命在此迎候卫郎君
卫希颜暗哼一声,倒要看看这些人玩什么花样。她心里虽担心萧有涯的安危,脚下却不快不慢,穿过廊道,走近花厅。
雕花木门大开,一个身形瘦高的幞帽锦衣的男子负手而立,端望花厅壁上的花鸟挂幅,神姿挺俊。听得卫希颜脚步声近到身后,仍然观赏半晌,才背着手转身,眉目英俊,气宇轩昂,唇上两撇整齐的小胡须,风流倜傥,面上带着居高临下的傲慢贵气。
“你就是卫希颜?”锦衣男子下巴微抬,目光肆意打量。
卫希颜微微一笑:“在下应萧先生之约而来!”我是谁关你屁事!
那人神情一变,“本……上人问话,尔敢无视!”
卫希颜一眨眼,微笑道:“足下何人?吾为何要答汝话?”
“放肆!”锦衣男子悖然色变。
里间突然传出一道轻咳。
锦衣男子容色一缓,哼了一声,挥袖道:“伫在那做甚么,还不进去!”
卫希颜却静立不动,扬声道:“萧先生可在里面?希颜前来拜访
“卫兄弟请进萧有涯温和的声音传出,“因有贵客在此,恕萧某无法亲迎
卫希颜听到他的声音似人无碍心头一宽,快步走近推门而入。
萧有涯从书案前起身,招手喜道:“卫兄弟,你过来看这个
卫希颜扫了眼,在书案东侧两三丈外,一道竹帘轻垂,隔去了后面小室
“你说得对!”名可秀明眸波动,眼中戚色一扫而逝,“这么简单的道理,我怎么没想到
“你是一时情急,关心则乱
名可秀笑笑:“说得也是。对了,刚才进来时见你皱着眉,有事?”
“我刚见到杨戬了!”
“甚么?”名可秀怔了下,不由失声色变。
“差点和他动手!”
名可秀抿抿唇,瞪她一眼,“一句话说完,存心让我着急不是?”
卫希颜哈哈一笑,道:“你猜我还见到谁了?”
名可秀白她一眼,“有话快说!”
卫希颜遂将适才在萧有涯竹楼内发生的事向她述说一遍。名可秀听毕黛眉轻蹙,又细细问了竹楼上那傲慢锦衣男子的长相,心中已了然,道:“希颜,你可知那锦衣男子是谁?”
“谁?”卫希颜不在意,她对那傲慢无礼的男子半分好感也欠奉。
“同知枢密院事,蔡攸
“同知枢密院事?”
名可秀解释道:“枢密院职掌军机,大宋以文官掌军,这同知枢密院事是枢密院的贰职,仅在枢密使童贯之下
卫希颜心想这枢密院大概是类于国防部,如此说来那个蔡攸就是相当于国防部副部长的角色?高级军务大臣!
“绣花架子——中看不中用!”她轻嗤一声,“大宋有这样的军务大臣,不怪乎兵弱被欺
“希颜说得不错名可秀一叹,又道,“你可知他是甚么人?”
“甚么人?赵佶的宠臣?”她在名可秀面前无甚顾忌,直呼当今皇帝之名。
名可秀一笑,道:“蔡攸是蔡京长子
“啊?”
卫希颜惊愕当地,片刻,不由笑道:“果然是甚么人养甚么人!”难怪看那厮不顺眼,原来是蔡大奸的儿子,老鼠一窝出来的!
名可秀却摇了摇头,“蔡攸和蔡京的矛盾极深
“咦,这父子没有狼狈为奸?”
“为奸是为奸,不过是各自一笼。蔡京独宠二郎蔡绦,蔡攸嫉恨,所以和王黼走得很近,几前年蔡京罢相,就是他和王黼联手所为。此人眉目生得潇洒,对上又擅逢迎,所以极得赵佶的宠信。希颜,这人自视甚高,又心胸狭窄爱记仇,你今日对他言辞不恭,他定会记私于你。你入京师后,如和他照面须多提小心
卫希颜胸口一暖,笑道:“可秀怎知我要去东京?”
名可秀明眸碧波流转,嫣然一笑:“佳人有约,焉得不往!”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1、主管:即管家。也有叫“干办”的;大主管,即总管家。在宋代,“总管”这个词多用于军事方面的统帅,如某某州兵马总管。
2、内廷班直:即负责皇宫内廷护卫的禁军,因为以“班”和“直”为单位,所以统称班直,如:金枪班,弓哚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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