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人,有你的信
卫希颜接过小二手中的信函,除了雷霜还有谁知道她住这?
“明晚酉时正,樊楼
字迹婉秀纤长,柔媚中又隐透肌骨。
她虽未见过雷霜书写,观这字似乎也不像是那家伙的风格!
难道是李师师?卫希颜心中一动。难道师师将希汶约在了樊楼和她见面?
对了,雷霜也是约她明晚在樊楼相聚,时间怎会如此巧?
她正思忖着,方才的小二又匆匆跑上来,“官人,又有你一封信
扯开信,一手张扬的狂草立时跃入眼帘:“明晚酉时初,客栈候!小心穿衣,丢脸我不管!”
这语气,除了雷霜那女人还有谁!
随信附有一张金漆红套邀柬,卫希颜抽出翻开,樊楼诗会?雷霜搞什么鬼,她又不是附庸风雅的文人,扯她赴什么诗会?
招手呼住小二,眯眯笑道:“小二哥,考你一下东京风俗人情,你可知樊楼诗会有甚特别?”
“我当然知道!”小二一拍胸脯,双眼咔咔发亮,“话说樊楼诗会,是咱东京城一大盛事……”
卫希颜微笑倾听小二口沫横飞,末了递给他两枚铜钱,看着小二乐颠颠地下楼,心下忖思片刻已有计较。
有希汶在,这樊楼诗会,她定是要去了!
酉时初,一辆华丽锦绣的马车停在客栈门口,车夫一袭黑衣短打装束利落,双目精神望向客栈里面。
掌柜的眼利,一把扯住准备上前招呼的店小二,指指楼上,小二顿时醒悟,这辆华贵马车定是来接天字号房的那位年轻俊美郎君。
便听脚步声响,小二抬头,顿时张大了嘴。
卫希颜一袭白衣长衫飘然洒月兑,卷草纹绣在襟摆袖边,没戴幞帽,玉簪绾发,一条逍遥巾系发后垂到肩端,随风轻拂,丰姿俊秀,如水清透……
小二呆若木鸡。♀直到那位秀美清逸的郎君步下楼梯,登上马车辘辘而去,他仍然还没从眼珠呆滞的失魂落魄中醒过神来。
马车内雷霜也不禁刹那的失神,转眼鲜艳红唇一撇,“今晚总算有点人样了
卫希颜眼眉一挑,这女人今次竟然也一改劲装英姿。头戴花冠,一袭淡黄襦裙,腰系宫绦玉环绶,外罩窄袖裱衫,翩美女装衬着剑眉斜飞的俊朗容颜,透出一股独特的魅力。
她啧啧赞了两声,随即一伸手,摊开掌心放到那独特魅力的女子面前:
“拿来!”
“甚么?”雷霜瞪她一眼。
“欠我的酒钱!”
“你这个吝啬鬼!”雷霜一时气结,模出一张千两银票,“啪”一声狠拍到她手心,“没见过你这么爱财的!”
“你这大财主怎么晓得世道艰难求生辛苦?”
卫希颜嘻嘻一笑,将银票揣入怀中,心情大好。再过一两年就兵凶战起,没点银钱傍身怎么成?这帮江湖大佬个个不当钱是钱,她不要白不要!
三天前她向李师师提出要见希汶,是因心底隐隐有一个想法,而那想法要变成现实就离不了钱。
“今年的樊楼诗会,是由郓王主评,听说东宫也被邀约出席雷霜淡淡道。
樊楼诗会是东京文人每年一度吟诗唱词的聚会。卫希颜自小二口中得知,诗会分设诗和词的魁首、榜眼和探花,夺桂者往往可获得上位者的青睐而被推举出仕。说穿了,就是一个大宋文人的面试会,表现好的就有机会被朝廷老板招聘录用。
她听小二吹嘘说诗会的主评不是才倾朝野的名家,就是皇亲宗戚中的文才斐然者,所以听雷霜说今晚诗会由郓王主评并没有惊讶,却对太子出席生出分兴趣,笑道:“东宫诗词很好?”不知这个未来的钦宗皇帝和她那个公主妹妹的兄妹关系如何?有没有利用价值?
雷霜眨眨眼,“比我差一点
卫希颜眼一翻,什么叫比你还差点?你很有才吗?看来这太子的诗词是强不到哪去了,那他还巴巴地跑去凑什么热闹?难道是想笼络士子人心?
“东宫向来不喜吟诗唱词之类雷霜懒懒道,“不过郓王相邀,他却不得不去!”
“连太子都要卖他面子,这晖王是个人物?”
“你没听说么:郓王才华横溢,风流倜傥,优雅清贵雷霜挑挑眉,语气嘲讽,“是赵官家最宠爱的皇子!”
卫希颜听出意味,笑说:“皇帝宠爱不过多些荣宠,难道还能与皇太子一争短长?”
“大宋祖制‘宗室不领职事’,当今宠爱郓王却打破了这个惯例,将皇城司给了他,担了京师禁卫缉查的实职!”雷霜手抚剑身,“这郓王和蔡京来往密切,又交好王黼、童贯,对内侍红人梁师成、杨戬、李彦等也无不打点周到——心思可大着哩!”
卫希颜记得史上靖康变乱前宋赵佶禅位于太子,并无其他皇子篡位的史实,这郓王再厉害到头来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当下便不在意,只道:“既如此,这郓王和东宫必是争权厉害,此次诗会却力邀太子,难道是想在京师文人前抬高自己、打压东宫?”
雷霜笑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话说,你今晚带我去樊楼,到底有什么目的?或者说,你们雷总堂主打的什么主意?”
卫希颜神情淡淡,话意却直指核心。她不是傻瓜,只从雷霜语气神态,便可猜出惊雷堂和太子必有关联。
雷霜目光凝视她,神情难得庄重,缓缓道:“国事颓坏,雷总堂认为非是奸党横行,其责实在赵官家。东宫性好节俭,不喜奢侈虚华,对造作局和花石纲早有罢废之心,对蔡京、童贯等亦是怨憎已久,因此被奸党视为骨梗,意图废掉东宫扶郓王上位。
“但东宫向来规行矩步,德行无亏,官家虽起废立之心,却被立嫡立长的祖制所阻。蔡京、郓王等一伙就剑走偏锋,雇佣黑道人物暗杀太子谋位。雷总堂道‘国事欲兴系于太子’,自荐于东宫。太子数度遭杀手谋刺,均因雷总堂在侧方保得周全,惊雷堂亦因此招得郓王嫉恨。
“所以,如今惊雷堂和东宫,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之局面!”
卫希颜眼眉微扬,“这又与我何干?”
雷霜叹道:“希颜,以你之聪明,不会想不到江湖第一杀手组织实是朝廷的暗眼!但你可知,一年前皇帝将绝杀的主事权交给了郓王?”英俊爽朗的女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贝齿,“你说,郓王对那个毁掉他大半家底的混蛋是不是恨之入骨!”
“他焉知杀手之王是谁!难不成小霜霜想领那告密赏银?”
雷霜啐她一口,眼波一转笑道:“即使郓王不知,但这世上,又岂会有永不透风的墙?所以不管你愿不愿意,你已经和我们坐在同一条船上。若是船翻了,大伙儿便一起玩完!”
“所以你拖着我淌这浑水?”卫希颜狠狠瞪她一眼,没见过这么幸灾乐祸的女人!
“不是拖你淌浑水,而是你已经在浑水中了!”雷霜神色认真。
卫希颜微哼一声,突然想起她早就已经陷落到一个更大更凶险的漩涡里,还怕多惹一分祸?大不了到时候扯着汶儿跑路,管它外面天翻地覆怎么个闹腾……
主意一定,她面上神情反见悠然。太子和郓王之争关她鬼事,反正谁得了宋赵佶那皇位谁倒霉,被金人掳去当个亡国奴!今晚最紧要的是见到汶儿,只不知她以什么身份出现,到时又怎么联络她?
“快到了,你发什么呆!”雷霜剑鞘一戳她。
卫希颜笑嘻嘻:“我在想,今晚可有什么美女出现?”
雷霜一脚踢过去,“你眼睛瞎了?”
“霜霜大美女!我的意思是除了你这个大美女之外,可还有佳人在场?”
雷霜突然一拍她肩笑得暧昧:“有你喜欢的青楼美女!”
“谁?”卫希颜心头一跳,难道李师师会出现?是了,她本是色艺冠绝京都的绝世才女,加上与皇帝心照不宣的关系,这帝京诗会焉能少了她?单是那郓王欲讨好皇帝老子便得请她。
“李师师,京城第一才女!”
雷霜春水眼波斜扫,“不过这绝世美人身后之人不好惹,你若喜欢可得掂量下自家点子硬不硬!嚯嚯!”
卫希颜悠然道:“既如此,我倒要好好会会了!”
英气明媚的女子一怔,“你来真的?”旋即正色道:“这师师美人美则美矣,但远观便可,千万别动甚么歪心思!否则,到时被一群大内高手千里追杀,我可帮不了你!”
卫希颜气结,抬手便是一记,“你当我是啊!”
雷霜大笑闪过,“在妓院混了整整一夜,还说不是!”
卫希颜懒得理会她,此时知晓李师师今晚会在樊楼她便放了心——汶儿的行踪她定会想办法传讯给自己。
“霜堂主,到了!”车夫沉稳的声音传进来。
两人适才那番谈话兼笑闹均是以传音入密进行,并不担心被车夫或外人听到。二人一先一后飘然下车。
卫希颜一指雷霜手中的霜辰落日,忍笑道:“你带着这物事进去?”这女人身穿一袭柔美典雅的裙装却提一柄长剑去赴宴?
“当然是你拿着,不然叫你来做甚!”雷霜一脸理直气壮。
卫希颜哭笑不得,虽说文人宽袍大袖不是不可以佩剑,但手摇折扇总比挂把剑更显风雅也更随潮流吧?更何况这女人显然早有预谋,她若佩上这柄招人眼目的霜辰落日剑,她和雷霜的私密关系便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雷霜却不由分说扯过她。
此时赴宴的客人络绎不绝,不时有人朝这对举止亲密的俊男美女张望。
她和她对面相立,呼吸相闻,雷霜弯腰以佩环将霜辰落日剑系在卫希颜左腰带下。
“你这又何必!”卫希颜倏然轻叹一声。
雷霜这般张扬举动固然是奉雷动之命拉她上船,但又何尝不是以她自己的方式来保护朋友!帝京水深滩险,若有人想动她,便得掂量掂量霜辰剑的份量,以及这柄剑背后代表的势力,惹不惹得起?
只是这样一来,你我暧昧关系宣扬开去,还有哪个男子敢追你?雷御又怎么想?
我雷霜行事但凭心性,他人眼光与我何干?至于阿御,他若信我便是万千毁誉他自信我;他若不信我,如此男儿又何值得我雷霜倾心?
我卫希颜岂是任人欺凌之辈,你何需费心如此?
我雷霜的朋友,自是只能任我欺负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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