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清欢缓缓睁开眼帘,视线中,一道挺直的身影背光而立,再往上,是一张刚毅的脸。
这张脸,不陌生,在采石场她便已见过一次,当时就在囚车旁,似乎曾想为她挡过箭。
此时他手捧着一个漆黑的托盘,上面摆放着几个盘碗,看样子,是给她来送饭的。
眸光淡淡一扫,定在他直视的目光中,男子接触到她的眸光,忽地垂下眼睑,蹲子沉默地将托盘放在地上,将上面的菜肴米饭依次递了进来。
“公主,请用膳。”他将一碗粒粒饱满的米饭与一双乌木筷子放在她面前,沉着而恭敬。
楚清欢未动,亦未语,那一双眼睛却始终淡淡地停留在他脸上,看不出有什么情绪,但被这样的目光看着的人却决不会好受。
许毅面色微紧,久久地保持着原有的姿势。
片刻之后,他见楚清欢并未有用餐之意,遂低声问道:“公主可是不放心这膳食?”
未得到任何回应,他沉默地拿起筷子从饭碗里拨了一小撮米饭在自己掌心,吃了,又在每一道菜中夹起些许放在手掌再送入口中,过程中完全没有碰到筷子,少顷之后,道:“公主,所有饭菜属下已经验过毒,您可以放心食用。”
许久的沉默中,楚清欢收回眸光,举箸,吃饭。
许毅暗暗松出一口气,动了动身子,后背一片濡湿,竟是被汗水湿透了。
视线微垂,女子捧碗的手指白皙修长,很难想象这样一双纤细的手曾徒手对付过一只白虎,而虎口处暗红的血痂,证明下午之事确实不是一场梦。
刚才进来时她正闭着双眼,浅淡的灯光投向在她脸上,额头缠着雪白的布条,许是因为没有了犀利的眸光,她显得安静柔和了些许,然而即便如此,她身上那种冷淡气息依旧让人觉得无法亲近。
为何一场变故,使这个女子产生如此之大的变化?
还是说,原先的她并不是真正的她,今日被萧天成逼至无路可退展现出来的那一面,才是真实的她?
似乎想起了什么,他抬头看向她的面颊,略显苍白的脸上肌肤如玉,靠近嘴角处有一处青紫,那是手劲过大导致一时无法消退的瘀痕。
看到女子皱下了眉头,他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连忙调转目光,话语已月兑口而出:“公主放心,属下定为您报这一掌之仇。”
楚清欢搁下碗筷,指尖抚过那处瘀痕,她可以猜想到,之前这脸上遭遇过什么。
“不必。”在许毅怔然的回视中,她缓缓道,“我报仇从不需要借他人之手,我的仇,该由我自己来报。”
他的眼神暗了暗,默然。
“他叫什么?”她问得寡淡随意。
抚模着虎口的血痂,身上所有伤口都已用了药,这是那位淮南王在她临入大牢时送给她的,上好的金创药,效果极好。
“公主问的是?”许毅一时未解。
“打我耳光的那人。”
他一怔,再是一惊,“公主你……”
“对于一个头部经过撞击的人来说,不记得一些事情,是不是很正常?”对上他的错愕的目光,她的语气平静得波澜不兴,曲起一腿支肘,一手撑头懒洋洋往身后一靠,“将所有的人与事都跟我说一遍,包括你。”
――――――
脚步声渐远,大牢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楚清欢注视着许毅离去的方向,眸底深处有着沉思。
许毅,一个与皇族不可能有太多交情的御林军副统,当真如他自己所说,在采石场只因为不忍才欲出手救她?只因为想为她送一顿饭才冒险买通了相识的狱卒进天牢看她?
他难道不知,这些如果被文晋帝看在眼里上了心,将会是怎样的后果?
不管他到底出于何种目的,但至少,她从他口中得知了她目前的处境。
文晋先帝性情温和,因与皇后感情深厚,后宫嫔妃寥寥可数,膝下子女亦不多,萧情是其养女,在三岁时被其收养,三岁之前来自哪里,出身何地皆不详。
只知道她年幼时长得极为讨喜,文晋先帝在一次出行时见她孤身一人被弃在路边,出于怜悯与喜爱,便将她带回了宫,视同亲生。
而萧天成,本不姓萧,因与先帝一同长大,又功绩显赫,先帝便赐了他皇姓,却没料到他是条养不熟的狼,并不满足于所得的荣耀,多年来暗中经营谋划,一朝政变,血洗皇宫,屠尽皇族,又将宫妃内侍等人都发配到采石场贬为奴隶。
萧情的不死,却是由于萧天成的亲信在宫中找到一份先帝亲笔的诏书,上书太子继位之后由她一同辅政,并将传国之宝交予她,在适当的时候再转呈给太子。
萧天成得位不正,虽有国玺在手,但若是能让萧情亲手将传国之宝奉上,他这个皇位便能坐得更名正言顺些。
怎料萧情也是个性子硬的,即便用刑也不肯开口,后来萧天成拿采石场为奴的宫中旧人作威胁,她干脆一头撞死作数,这才有了后来的场景。
想到此,楚清欢微微摇了下头,若非有了这番阴差阳错,她也不会来到此处。
在她认为,那所谓的传国之宝,不外两个可能:其一,这就是个子虚乌有的东西,萧情根本无从以答。其二,确实属实,但萧情决不交给萧天成。
不管是哪种可能,都与她无关。
她只记住萧天成与朱高能的今日所为,若非因为夏侯渊的出现,哪怕她杀了那白虎,萧天成也不会放过她。
而朱高能,恐怕还会继续找机会“洗刷过去所受的耻辱”。
据许毅所说,萧情曾当着很多人的面斥责过他,那么他今日的借机徇私打萧情耳光便有了极为合理的解释。
这些暂时都可以放在一边,她现在最关心的是,她要如何离开这里。
她向来懂得量力而为,绝不会逞一时之勇硬闯,只是不知这夏侯渊,到底有没有能耐将她带出文晋了。
正打算闭目小憩片刻,忽听得外头又有脚步声响起,依旧只有一人,但来的绝非许毅。
这间天牢最深处的牢房,关押的只有她一人,既然对方径直入内,为谁而来不言而喻。
她冷眼看着渐渐显露出来的身影,眸底升起一抹冷冽与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