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院灯火通明,却一片寂静,院里伺候的丫鬟婆子们走路都小心翼翼的。
封太傅有点喝多了,睡得昏昏沉沉的,封夫人正在给夫君细心的擦拭额头上的汗,绿萝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低声说道:“夫人,二姨娘求见。”
“嗯。”封夫人又掖了掖被子,才起身向外间走来。
封夫人并没有立刻让二姨娘进来,而是斜倚在靠窗的锦榻上,慢慢的喝了一杯茶,又闭目休息了一会,才说道:“让她进来吧。”
话音刚落,就有个小丫鬟打起帘子,一个身穿栗色长对襟褙子的妇人走了进来,脸色灰白,双眼无神,头上只有一只简单的银簪,除此之外再无装饰。妇人进来什么话也没说,直接就跪在了封夫人的面前,声音平板的说道:“婢妾求夫人绕过大小姐,不管大小姐犯了什么错,婢妾都愿意替大小姐受过。”说完,就头触地伏在了那里。
封夫人没开口,只盯着那个低伏的背影看着。想当年,这也是她全心全意信过的人,可如今……
下面的人半晌没听见封夫人的声音,又低低的说了一遍,“婢妾求夫人放了大小姐吧,婢妾愿意替大小姐受罚。”
“哦?王姨娘这么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封夫人淡淡的说道,“我只是让大小姐到小佛堂抄几卷经书,王姨娘怎么就说大小姐犯错了呢?王姨娘说来听听,大小姐是犯了什么错呢?”
二姨娘,本是封夫人的陪嫁丫头,名叫春草,本姓王。
跪着的二姨娘抬起一张灰白的脸,空洞洞的眼神在接触到封夫人的眼神时,有了一丝晃动。她低垂下眼帘恭敬的说道:“夫人仁厚,是婢妾想歪了心思。大小姐还年幼,身子也娇弱,那个小佛堂阴冷潮湿,大小姐要在里面抄写一整部大般若经,她怎么能受的住呢?还请夫人发发慈悲,让婢妾代替大小姐抄经吧。”二姨娘稍稍停顿了一下。又说道:“婢妾在那个佛堂呆了多年。已经习惯了,还请夫人发发慈悲,让婢妾代了大小姐吧。”
封夫人冷笑一声,“王姨娘。大小姐就没和你说她为什么要去抄经吗?”
二姨娘面无表情的说道:“回夫人的话,大小姐什么也没说,只说是夫人让她去小佛堂抄经,直到抄完整部大般若经才可以出来。绿萝看了一眼这个自小长大的姐妹,如今府里的二姨娘,恭敬的立在一边,“二姨娘,夫人说……”
“绿萝,你我之间不必如此的。”二姨娘的声音很疲惫,脸上也不再是面无表情,嘴角挂着一抹苦涩的笑。
绿萝也动了动嘴角,勉强做了个笑的表情,态度依然恭敬,“你现在是老爷的姨娘,怎么说都是府里的半个主子,该有的礼节还是不能废的。”她好像没有看见二姨娘略带祈求的表情,依然低眉垂目的说道:“今天府里来了很多客人,恭贺大公子被赐婚。其中有位邢姑娘,不小心弄湿了裙子,大小姐带邢姑娘回去换衣服。换的那件衣服说来也巧,和小卿姑娘前几天做的一模一样。那位邢姑娘换完衣服没有立即回前厅,而是到了花园的湖边,不知怎么回事就掉到了湖里,正好被大公子所救。而大小姐正好看见大公子抱了邢姑娘上岸,恰巧的是那个时候邢姑娘的家人带着夫人和一众客人都到了花园,也恰好看见了浑身湿透的大公子和邢姑娘。……”
“有丫头说,邢姑娘在大小姐屋中换衣服的时候,本来是看不惯那件裙子的,是大小姐说这件是新做的,她还没穿过,而且裙子的样式也是照着小卿姑娘的做的,邢姑娘才换了那件裙子。”
“后来,出门的时候。也是大小姐说开宴的时辰还早,要
妻乃上将军吧
带邢姑娘去逛逛府里的花园,让邢姑娘先去湖边等她的。而那个去外院找大公子的小厮,是大小姐院里一个粗使丫头的弟弟。”
绿萝停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二姨娘,只见她本就灰白的脸色更加灰白,握杯子的手也在微微颤抖。“那个小厮说。是他姐姐要他去找大公子的,就说是小卿姑娘在湖边等大公子。那个粗使丫头说,是大小姐让她去的,大小姐知道她家老娘病了。还给她三两银子。……”
绿萝没有再说下去,她知道,以二姨娘的聪明,肯定能够猜出大小姐要做什么,再看二姨娘,虽然脸色难看,但并没有露出什么惊讶的神色,肯定也是知道了府里发生的事情。可能没想到的是,事情这么快被查清楚。更没想到小卿姑娘身边有高人。把大小姐的所作所为都看了个清清楚楚吧。她叹了口气,缓和了语气,“二姨娘,事情您也清楚了,夫人对大小姐……夫人没说什么。只是让大小姐静心抄经。这么多年了,您也该了解夫人的性子,所以,您还是回去吧,大小姐的事情,夫人心里有数的。”
二姨娘紧紧的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望着绿萝,已经没有了祈求的神色,有的只是一片空洞,只是嘴里的苦涩,更浓了。她的声音也有点艰涩,“绿萝,那些下人的话不可信的,大小姐她这么做有什么好处,肯定是有人栽赃陷害的,你帮我求求夫人,我就大小姐这么一个念想了。”
绿萝看着二姨娘的眼神有点莫名其妙,她不理解这个人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当年,她在夫人孕期爬上主子的床,怀了孕,仗着老夫人,被抬为了姨娘,那时可以说她心高,不安分,但起码还是精明的。怎么现在这么明显的证据,她可以说出“栽赃陷害”这四个字?绿萝看了她一眼,就转开了目光,“天色不早了,二姨娘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二姨娘的嗓子眼堵得厉害。夫人不待见她,但她不能不努力,一部大般若经,不知道女儿要抄到什么时候。她知道,自己在封府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但她毕竟还是个母亲。“绿萝,我求求你,你帮帮我吧,”二姨娘放下了那杯不再温暖的茶水,向绿萝走进,绿萝却后退了两步。二姨娘苦涩的一笑,“绿萝,我知道,你瞧不起我,这么多年了,我也受了惩罚,可大小姐毕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不能不为她打算。今天的事,我知道大小姐有月兑不了的关系,但那个邢姑娘也是心甘情愿的,不是吗?夫人也是知道的,你就帮帮求求情吧,绿萝,我求求你……”二姨娘说着就跪下了。
绿萝也没有扶她,只是闪开身子,避过了她的下跪,“二姨娘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吧。”
二姨娘眼角有泪沁出,“绿萝,我知道,我当年对不起夫人,可你也看见的,这些年,我过得都是什么日子,我……”
绿萝眉头微皱,眼中并没有同情,“二姨娘说的什么话?这些年夫人并没有苛待过你,一应吃喝用具都和其他两位姨娘一样,还免了您的晨昏定省,您说要礼佛,夫人还专门建了个佛堂给您,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是呀,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锦衣华服,高床软枕,但是……没有那个人,也没有那个人了。一步错,步步错,从那时起,夫人只当她是陌路,再也不是那个会夜里拉她一个被窝说悄悄话的小姐,老爷看见她,眼里写满的都是厌恶。当年啊……
二姨娘摇摇头,眼前还是要女儿出了小佛堂最要紧。她知道,绿萝是不会帮她了。二姨娘站起身,擦了擦眼角的泪,“绿萝,我想见夫人。”
绿萝止不住心底的厌恶,声音也冷了几分,“夫人不会见你的,你回去吧。”
“绿萝,老夫人再过不久就进京了,我想她老人家会很想见大孙女的。”二姨娘低垂着眼,声音平平淡淡。
“你……”绿萝有点说不出话了,这个时候竟然抬出老夫人,是想威胁夫人吗?
“你不用说了,老夫人知道也不会改变什么。”一道冷冷的男声传来进来。
二姨娘的身子一震,嘴唇不住哆嗦。有多久没有听到这个声音了?绿萝已经快步走到门口打起了帘子,门外正是封璞和封夫人。也不知道他们来了多久了?
封夫人扶着封璞走进来,封璞皱着眉头望着二姨娘,“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不管是谁的主意,用心都极其险恶,华佩……”封璞的眉毛都要皱到一起去了,“就在佛堂呆着吧,你要不放心,可以去陪着她。”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封夫人也立刻跟着走了,从头到尾都没有把目光投向那张痴痴的脸。
二姨娘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蔷薇院的,只是当她回神的时候,已经走到了小佛堂的门外。已经过了三更了,佛堂里的灯还亮着了,窗户上映出一个纤细的身影伏在案桌上。她想进去和女儿说说话,但腿好像灌了铅一样,一步都迈不动。她不知道这个从小就温顺乖巧的女儿怎么会有那样的心思,想起女儿和她说起白天的事情的时候,那张脸上平淡而鄙夷的表情,她就止不住的打冷颤。她看的很清楚,那种鄙夷,是针对她的。她的心里又苦又痛,但却不能无视女儿被困在这里。
佛堂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封华佩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望着二姨娘,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的说道:“回来了?夫人怎么说?”
二姨娘张张嘴,没有发出声音。封华佩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以后我的事,不用姨娘操心。”说完,转身就回了佛堂,关门声清脆的响在耳边,晕黄摇曳的烛光也熄灭了。整个院落陷入一片黑暗。
二姨娘的心,冷的像冰。她呆呆的站在那里,似乎要站成永恒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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