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冬天的一个下午,西北风吼叫,冷飕飕的牛毛雨下个不停,路上的行人都缩着脖子加快了脚步。这时,在通往玉龙场的公路上,一个长相俊秀、穿着时新的大姑娘,正拉着一辆破旧
架车,弓着腰,顶着风雨,吃力地走着。她的脸憋得通红通红,鼻子上沁出了汗珠。架车上躺着一个老太太。刚转过一个弯,迎面一条抽水管子横卧在路面D这姑娘立刻放慢了车速,回头想叮
嘱一下车上的病人。突然,她觉得那老太太躺着的姿势有点不对头,便赶紧放下车把,走到车前,轻轻地揭开盖在病人头上的头巾,用手一模,“啊——”姑娘一声惊叫,趺坐在地上。原来
,车上的人已经咽了气。姑娘痴愣愣地坐在那冷冰冰的水管子上,两手捂住脸,鸣呜地哭了。
姑娘哭着哭着,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姑娘,你哭个啥呀?”这突然一声,惊得她睁开眼睛,只见两只很尖很尖的皮鞋头出现在眼前。再抬头一看,一把花哨的折叠伞,罩着一个留着长
发的脑袋,那人鼻子下面长着浓黑的胡子,一件新式的皮茄克敞开着拉链,两只大裤脚筒全沾满了泥浆。姑娘一见这身打扮,暗暗叫了一声:啊!流氓!她一下子从水管上跳了起来,拉开嗓
门叫着:“你,你要干什么?站远一点!”网首发
小伙子站着动也不动:”我还隔你一架车运嘛。姑娘,我是问你哭什么?请你客气点好不好!”“你没长眼睛,看看车上,我妈,我妈死了!”“啊,你是送死人去火葬场的?怎么不通
知火葬场开运尸车来装?”“你们那儿死人多,才要用汽车装!”“对,我们那儿天天有死人,但死人一律都用汽车装,哪个象你,死了妈用架车拉,省下钱来买嫁妆呀!”“少废话,走你
的路吧!”
“好,好,我这就走。”小伙子说着,朝前走出两步,又抬头看看天色,皱了皱眉头,然后又回转身说,“姑娘,火葬场离这儿还有十五里哩。你看,天快黑了,你家里大概再没别的人
了吧,这才叫你一个人…”“你少管闲事,我妈是今天在半路上得急病死的!家里人咋会知道?告诉你,我家人多着哩,哥哥在县委,姐姐在法院,还有丈夫……”
听话音,姑娘非常讨厌这个缠不清的小伙子,想用话把他吓跑。可谁知那小伙子还不知趣:“这么说,你是要把你妈的遗体拉回家了?那你家在哪里?”“玉龙场制鞋厂。”“那正好,我
也是玉龙场街上的人,顺路,让我帮你拉拉车。”她娘连连摇头说.:“不用,不用!”可是那小伙子却两步跨上去,拉起架车就上了路。姑娘只得小跑着跟在车后。不消半个钟头,就到了玉
龙场制鞋厂门口。小伙子把车停下,转身走了。这时,姑娘倒感到不好意思起来,她刚想追上去说声谢谢,已经不见了人影,只听见从黑暗中传来了一个声音:“我叫史心洁,就住在前面荷
花街28号。你有啥不方便的地方,可以来找我。”。
等那小伙子_走,姑娘看着车上的死人又犯了愁。她愁得直在架车前团团转,却不知怎么办才好。这倒怪了,既然小伙子已帮她把死人拉到了家门口,地为什么还这么发愁?原来姑娘的家
根本不在制鞋厂,架车上的死人也不是她妈。这是咋回事呢?
说到这里,也该把这姑娘的名字告诉大家了。这个姑娘叫曾荷花,是个独生女儿。三年前,她顶替父亲,在深山沟里的县水泥厂当了一名检验员。姑娘大了,给她介绍对象的人也多了起
来,但个个都被她吹了灯。前几天;又有人给她介绍了一个对象.是玉龙场制鞋厂经理的儿子。今天地是去男方家见面的。到了那里,经理的儿子一见荷花,那长头发下面的一对眼睛,就象
钉子一样钉在姑娘的脸上,一动不动。荷花被他盯得真比吞了一只苍蝇还难受。她赶紧站起身,“噔噔噔”逃了出来。一路上,荷花老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她脚迈得更快了。偏偏老
天不作美,这时又下起雨来。荷花想绕近道回厂,拐进一条小路口没想到她刚要爬一个陡坡时,突然“扑隆通”一声响,从郡坡上滚下来一位老大娘。等到荷花赶上去搀扶时,那大娘已摔得
人事不省。这时,风刮得很大,又下起了蒙蒙细雨,路上不见一个人影,附近又没个人家,荷花赶紧背超大娘,朝玉龙场区医院奔去。奔了一段路,她已精疲力竭j就向人家借了一辆旧架车,
拉着大娘往医院赶……网首发
现在死人拖到了玉龙场街上。可是在这里,荷花无亲无戚,这个死人向哪里拖,又交给谁呢?你说一个姑娘家j在这大黑天,守着个死人,能不犯愁?愁得她简直又要捂住脸大哭起来。她
想来想去,又想到刚才帮她拉车的那个小伙子了。于是,她拉着车找到了荷花街28号。
她把架车在黑暗处停下,来到门口一看,只见一扇叉矮又破的木板门虚掩着,借着从里面透出的灯光,荷花看出这是一间又破又旧的老式瓦房。她刚想敲门,又一想:夜静更深,一个大
姑娘去找一个小伙子,万一走错了门,人家会怎么说呢?她正在犹豫不决时,只听见“吱呀”一声,门打开了。一个老大娘探出头来向外喊道:“心浩,饭都冷了,你就吃了再去嘛。”荷花
想这大娘一定是史心洁的妈了,便赶忙上前问道:“大娘,这是史心洁同志的家吗?”老大娘先是一愣,随即借着屋里的灯光,看到门外站着个漂亮姑娘,心头一喜,连声说:“是呀,是呀!姑娘,请屋里坐,屋里坐。”老大娘热情地一边拉茬荷花的手往屋里走,一边问:“怎么,心洁没跟你一路?”“我们是到了街上才分手的。”
听了荷花这话,老大娘心里更踏实了。她暗暗想:我那娃儿就是死心眼,以前那样打扮谁瞧得上,早听了我的话……这不,多水灵韵姑娘自己找上门来了。进了屋,她又赶紧从墙角里端
来一把竹椅子,用围腰在上面擦了又擦,然后撩到门后边靠墙放好,拉着荷花往上面坐:“姑娘,看你穿得这么单薄,坐这门后头背风些。哎,你衣裳全湿透了吧,我去找件给你换换。”荷
花忙说:“大娘,不用了,我里面穿了绒衣哩,一点点儿雨是湿不透的。”“没湿透就好,要不,只能穿我老太婆的罗!哎,心洁这孩子也真是的,有客来也不兴跟妈说一声呀!其实他也才
落屋,这不又去给对门的孤老太挑水去了。”大娘说着,伸手拉开屋角的碗柜门,拿出两个鸡蛋来:“姑娘,你稍坐一会,我到灶屋去去就来。”荷花想:大娘把我当成了什么人了?怎么能
随便吃这种有特殊规矩的鸡蛋呢?可也不好直接挑明。她一把拉住老人的手,说:“大娘,我不是来做客的。”谁知那老大娘听了这话心里更乐了,“不是来做客的就对了。”说着她好象怕
荷花飞走似的,连忙找了一只凳子,往荷花面前一坐,两只手紧紧攥着荷花的手,笑眯眯地看着她:“那好吧,姑娘,我先陪你说一会,等心洁回来就煮饭炒菜。你甭看我那心洁是个男娃子
,可灶屋头那一套,他样样在行哩。煮的饭粑和,煎的菜喷香,等会儿你尝尝就晓得了……”
荷花心里有事,因此老大娘夸儿子的话她一句也没听进去,只把那双眼睛盯着贴在对面墙上的奖状上,那奖状上写着:“奖给先进工作者史心洁同志。”可落款处却被一张日历画贴住了。老太娘见姑娘看奖状看得出了神,又赶忙变换话题说:“心洁那女圭女圭干工作倒是没得说的,年年都有一张奖状。这张就是今年才贴上去的。哎,看我贴那张画的时候,把他的单位也给蒙住
了。啊……对了,那几个字是县火柴厂。我儿就在火柴厂工作……”
没等老大娘的话说完,突然,从门外传来一个带着埋怨的声音:“妈,你又在跟哪个瞎吹些啥?”“心洁,你看,哪个来了?看你,让人家模黑问上门来。”
史心洁进屋,一看到荷花坐在里面,猛地一证,忙问:“啊…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没等荷花回答,老大娘脸上露出了生气的神色,说:“傻包,连句话都说不来了。”
荷花见史心沽进来,连忙站起来说:“史心洁同志,我还想麻烦你帮忙出个主意,现在,我真不知把那车上的死人往哪里拖了。”
老大娘一听,顿时大吃一惊:“什么,你拉了个死人来?”网首发
史心洁也惊奇地问:“你不是说死者是你的妈吗,怎么会不知往哪拖呢?”
这时,荷花就把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母子俩听着听着,小伙子的眼睛睁大了,他直盯着荷花看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那一旁的老大娘也只说出三个字:“好妹
子!好妹子…”
屋里沉默了好一阵,大娘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心洁,你今天去办的事呢?”“妈,我劝你老人家就死了这条心吧,我这辈子是吹火筒进灶孔——光棍一条算了。现在的妹子都精灵
得很,她们爱的是有钱有势有个好工作的人。妈,你逼我打扮成这副模样,装那些官家娃儿去哄人家。妈,从小你就没教过我说假话,现在要我说假话,叫我怎么说得来嘛!今天话没说上三
句,人家就识破了机关,头也不回地走了。哼,那些人活着的时候,可以看不起我们,可他总有一天要死,怕他是再大的官,也得将就我们哩。妈,为啥咱要看不起自己?为啥你刚才又把我
说成在火柴厂工作,去哄这姑娘?我宁可光棍一辈子,也不愿去说假话哄人家!”说到这里,他回过头来对荷花说:“姑娘,你莫信我妈那话,我就在火葬场工作,是一个专门和死人打交道
的人。”
姑娘听着母子俩的谈话,她感到这间破瓦房中的人,尽管做过些令人可笑的事,但他们有着一颗善良、真诚的心。那些世俗的偏见,势利的眼光,多害人呀!想到这里,姑娘大胆地向史
心洁提出了自己的请求:“史心洁同志,你看,我该怎么办呢?”_
“姑娘,事到如今,我看只有这么办了。这儿去火葬场只有五六里路,我们总不能让死者摆在这大街上过夜吧,就先把死者拖到火葬场,再打电话到县公安局,请他们来帮忙查找死者的
亲人。”荷花听了,连连点头。
“那好,你就在我家先歇着吧,反正我只当提前几个小时上班,把尸体拖到火葬场后就去打电话。”说完,史心洁披了件雨衣就要出门。
“史心洁同志,你等一等,这人命关天的事,我是当事人,不去能说清楚吗?”说着,姑娘也跨出了门。心洁远远地把雨衣丢给荷花,自己转身又从床上拿起了皮茄克。
就这样,荷花和心洁把尸体送到了火葬场,他们又通过公安局马上把事情弄清了,并且很快找到了死者的亲属。网首发
后来听说今年春节后不久,曾荷花和史心洁这一对青年人请街坊邻舍吃喜糖了。有人问他俩是谁当的“红娘”,他俩对视着笑了。你们听了这故事,一定能回答了:谁是他俩的“红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