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善若将那篮子鹅蛋提到了厨房,碰到许家玉正坐在小炉子前煎着药,厨房里弥漫着一股子又浓又苦的药香。♀******请到看最新章节******
许家玉一手撑在腿上托着腮,一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摇了把蒲扇扇着炉子,红肿着眼皮,愣愣地看着前面什么地方出神。
庄善若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正想要和许家玉说些什么,突然吓了一跳,只见那把蒲扇靠得炉子太近,着了火星,正嘶嘶地冒了黑烟。许家玉却仿佛没看见般依旧是拿在手里摇着。
庄善若忙上前一步一把夺了那蒲扇丢在地上,用脚将那火星踩灭。
许家玉这才回过神来,忙站起来,嘴里道:“呀,我倒没留意!”她本来是想笑,可是嘴巴刚一咧开,两串泪珠子便簌簌地往下掉。
庄善若见她蓬着头,哭得脸都皱了,不由得一阵心疼,忙轻轻搂了她,宽慰道:“莫哭,莫哭!”
许家玉却俯在庄善若的肩头哭到抽噎。
庄善若也不说话,只是用手轻轻拍了她的后背。这段日子许家变故太多,许家玉强撑了许久,终究顺风顺水惯了,到底还是撑不住。
良久,许家玉才用手背抹了眼泪抬起头来,道:“大嫂可别笑我,我也只敢当着你的面哭。”
“哭吧,憋久了难受。”庄善若知道当着许家人的面许家玉必定是强颜欢笑着,最多背了人偷偷地掉几滴眼泪。
“我们家这样,也不知道该怎么才好。”许家玉的鼻子通红,眼皮肿得发亮,“只可惜我是女儿身,除了哭,便想不出别的办法。”
庄善若定了定神,问道:“你爹怎么样了?”
“躺着。也不说话。”许家玉没意识到庄善若问的话有什么不妥之处。♀
“让他静静也好。”庄善若不敢将刘昌说的转告许家玉,怕她承受不住。
“今儿聚福钱庄的人说了,三天后再过来。要不就交银子,要不就腾房子。”许家玉愁道。“大嫂你是没见那帮人凶神恶煞的模样,一进门也不说话,只是一味地打砸,看着便让人胆寒。”
庄善若拉了许家玉在小杌子上坐下,道:“家里还有银子吗?”
许家玉咬了嘴唇道:“怕是不够,娘那里的私房体己我不知道,公中的也就剩一百多两了。”
庄善若略略吃惊。许掌柜可是做了十几年的生意的,哪能这点积蓄都没有呢。
许家玉看出庄善若的疑惑,道:“爹这些年的生意也不是总赚的,后来几年好了些。也赚了些钱,不过这些钱置了地,翻新了老宅,又买了城里的新宅子,再加上办了两场喜事。剩得也不多了——家里的钱是娘管的,我不过是猜的,不过也*不离十了。”
庄善若心里一估模觉得许家玉说得也差不多,这半年家里接连出事,都是要使银子的。再加上杂货铺里的一些货物损耗了,手头上能用的钱也就不多了。
许家玉又道:“我知道爹在生什么气,我爹最看重这些房子田地,偏生二哥竟拿地契房契去抵押了。况且这些本来远远不止五百两,也不知道是钱庄连蒙带骗还是二哥急着换现银,竟然只抵了五百两。”
庄善若却不这么觉得,抵多抵少对那时候的许家宝无差,他们笃定能赚到钱,不过是将地契房契存在聚福钱庄舍几个利钱换点现钱使使。若是知道拿大笔的现银换回来的是一堆废物,倒不如当初抵得少点还有赎回来的可能。
“可有商量出办法?”
“能有什么办法,商量来商量去,只得舍了脸面去借些。♀”许家玉面有戚色,道,“二嫂去娘家,二哥去宗长家,怎么的也能凑个四百两银子回来,要不然岂不是被那群恶霸生生从家里赶出去。”
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庄善若想了句俗语,心里不禁哂笑,怕是自己前几年看惯了人情冷暖心里有了阴影了。她总觉得借钱的事不像许家玉说的那么简单。
药煎好了。许家玉用块抹布端起药罐子,将浓黑的药汁倒到一口碗中。
庄善若拿出那张刘昌改过的方子给许家玉道:“这新的药方子给小刘郎中看了,倒是忘了给你了。”
许家玉接过匆匆瞄了一眼便收好,道:“忙得也没空去抓药,等这一副吃了,再去抓新的。”然后用袖子仔细地擦了擦眼睛,拢了拢头发,努力地露出笑模样,端了药碗去正房给许掌柜送去了。
庄善若刚封了炉子,便听见院子里有脚步声,听那响动是许家宝从外面回来了。庄善若心里一动,喜儿说宗长一家去京城过节了,也不知道许家宝能不能借到钱来。她洗了两把手,也从厨房出来。
许家宝立在桂花树下,呼呼地用袖子扇着风,腊月的天气,他竟然热得满头冒汗。
许陈氏从正房出来,满脸的期待,问道:“借到了吗?”
许家宝擦着汗,满脸的懊丧,道:“不巧,不巧!我一到宗长家,守门的婆子只开了半扇门,说是宗长一家去京城偕大老爷过节去了。昨天刚启程的。”
“可有说什么时候回来?”许陈氏也是脸色一沉,她原想以许家和宗长家的关系,借个几百两应该不算是大问题。
“嗐!”许家宝恨恨道,“还没待我问清楚,那婆子生怕我闯进去似的,忙不迭地将门关严实了。”
“真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许陈氏急得有些口不择言了,她皱了眉头,道,“按照这路程待他们回来总要出了正月了。”
“我也是这样想,偏和那婆子说不清楚。我想宗长走了,府上总会有几个管事的。敲了好一阵子的门,竟然也没人搭理。”
“那如何是好?”许陈氏发急了。
庄善若又回厨房倒了一杯温温的茶递给许家宝,道:“叔叔,先喝口茶。”
许家宝道了谢,又道:“更可气的,回来的路上又碰到了三婶,倒是被她阴阳怪气一顿说。”
许陈氏脸色涨红:“这老货又说些什么?”
许家宝将茶一饮而尽,道:“那些话不说也罢,听着让人生气。”
“她忘了几年前她两口子可是匍匐在地上求着我们家施舍他们一口饭吃。”许陈氏愤愤,“人在做,天在看,忘恩负义的小人!”
三人一时都有些默然。
庄善若暗忖,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三胖嫂攀上了宗长家这棵大树,若是为了富贵舍了喜儿,到时候和宗长家沾了点亲,可不就抖起来了?若是许家跨不过这道坎,这家可就一日一日地败下去了。
不过这话她只放在心里想想,并没有说出来。
良久,许家宝才道:“娘也莫太担心,贞娘带了元宝进城,不济也能借到些银子。”
“嗐!”许陈氏叹道,“往日里我们家只会借银子出去,哪里会手掌朝上向人借钱?”
许家宝面有惭色,道:“都怪我一时昏了头脑,让全家受累。”
“这话也莫说了,反正事已至此。”许陈氏又长长地叹了口气,道,“你爹心里怕是气极了,你多说些好话,认个错。天下父子哪有隔夜仇,等你爹气过了这一阵,也就好了。”
许家宝应了。
许陈氏又道:“你爹的病怕是要养上好一阵子,大郎虽说好些了可终究还不行,这家里上上下下可都得靠你了。你往日里糊涂些也就罢了,这个时候可要提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许家宝垂了头应了,愧色又深了几分。
庄善若倒奇了,没想到许陈氏往日里糊涂,一碰到大事反而清醒了。
许陈氏又朝向庄善若,不耐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道:“平日里不觉得,待到家里遭了急事才发现亲戚多点也是有好处的。不过摊上那些无用的亲戚,饶是再多也是无益。”
庄善若心里明镜似的,知道许陈氏是在埋怨榆树庄的王家这个时候出不了什么力,故意拿话来刺她。她折腾了一日,也懒得和她争辩,只当做没听懂。
许家宝听得不对味,忙打着哈哈道:“娘,贞娘她总得晚上才能回来,您先进去歇了吧。”
许陈氏犹不甘心,道:“大郎媳妇,别杵在那里了,别的做不了,熬锅粥总是会的吧。还有廊下的那些锦盒,都收拾起堆到西厢房的空屋子里,没的让人看了烦心。”说罢,一扭头进了房间。
许家宝歉然道:“大嫂,劳累你了。”
“哪里的话。”庄善若含笑领了他的情。
……
用过了晚饭,一家子守在厅堂等着童贞娘的消息。
庄善若将院子收拾了,忙得没空照料许家安,见他坐在椅子上,神色也是恹恹的。她本有心去正房探视许掌柜,心里犹疑了一下,也就搁下了。
“咋回事?”许陈氏喝了一肚子的茶,等得愈发的心焦,“都到酉时了,怎么二郎媳妇还不回来。”
“娘,这路本就不近,还带着元宝,耽搁些总是有的。”许家宝不知道在院门口探了几次,宽慰道。
“你岳家殷实,该不会……”许陈氏的心七上八下的没个着落,总觉得不安心。
许家玉耳朵尖,听到院门外辘辘的马车声,喜道:“怕是回来了!”
可不是,还没进门,便听到童贞娘在院门口打骂元宝:“你这悖时的,这会子精神了,在你外公家怎么竟像个没嘴的葫芦……”
竟是满腔的怨气!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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