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如竹在这次随侍的公子哥儿里头算得上出挑,他生母地位低下又去得早,明乐长公主无子,将他过到了名下,虽说只是上皇的庶女,也是个堂堂正正的公主,皇室向来优待公主,将来给他个爵位是理所当然的事,何况他虽然文不成武不就的,倒也没什么太出格的举动做出来,在一堆任性妄为的公子哥儿里算得上稳重。
水溶说,不出意料,明儿个皇子们射到猎物以后,世家子弟里头的要出头的就是他了。当然,若是有人不识时务,想要出彩露脸越了他去也没法子,卫家大爷除了没什么毛病这个大优点外,也没其他能夸的,何况他毕竟是九门提督的长子,在马上的姿势甚至还不如林沫干净利落,那就有些说不过去了。不过水溶说,他爹已经尚了公主,又做到了九门提督这种位子上,皇上不大可能给景宜公主许给他了。
林沫一直不大理解皇家对狩猎的爱好究竟从何处来,春狩秋狩也就罢了,这大冷的天还要出来,说是要激发君臣们的武魂吧,看二殿下一拉弓,箭歪歪扭扭地射了出去,远处就一头狐狸倒了下来。且不说这个季节狐狸多难看到吧,就那支箭,怎么着也没这力度把那狐狸射死啊。林沫笑嘻嘻地跟着人说了声二殿下好射术。
皇帝远远地看着,不像生气,更没有附和臣子对二殿下的赞美,只是轻叹了一声,挥了挥手。
几个皇子一一展示了骑术射术,便轮到臣子们各显神通了。林沫勒着马跟在后面,不紧不慢地,意兴阑珊。他既然没有要出头的意愿,自然不会去刻意追随皇帝的车辇,于是所有的热闹便与他没什么关系。
冬天的围场实在是冷得很,他紧了紧身上的披风,由着自己身下的骏马带着他随意地乱走,渐渐地便离人群越发地遥远了。他有些无聊地看着马蹄子踏过那些枯黄的结了霜的干草,有点无奈地想,这种天,一会儿去找个侍卫要只兔子回去充数,应当也困难,不知道摆出三皇子近臣的身份来能不能讨得一只来。
他吹了一会儿风便忙着找路回去了,却不料遇到了最不想遇到的人。
忠顺王能讨得太上皇的喜爱,与他精通骑射,能言善辩不无关系,人也长得仪表堂堂,跨坐在马上的时候相当地威风。他身量要比林沫壮了不少,于是一股子威压的感觉便扑面而来了。
林沫赶忙下马见礼,忠顺王像是怜悯,又像是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说了声“林大人可要再加把劲”,便策马走了,叫林沫哭笑不得。他如今地处既偏僻,又没什么人,忠顺王难道是特地过来嘲讽他的?倒是不像,这位王爷的野心虽然阖朝皆知,他倒是不吝啬做些样子的,林沫成婚那天还摆出了一副亲和的形象来,应当不至于这么无聊。
只是正想着,他却好像看到了熟人。
是水溶的近侍,当年水溶出事那会儿衣不解带地照顾他的三个侍卫中的一个,林沫亲眼见着他取了药自己喝一口才敢递给水溶的忠心,当时也没多想,可是无论如何,饶是水溶这样的身份,带两个伺候的小厮是顶了天的,这种有品级有功夫的近侍带了来,简直是要掉脑袋啊。
他目瞪口呆。
那个侍卫穿着一身太监的衣裳,看到了他也不敢吱声,弓着背急匆匆地就往南边去了,跑了两步又折了回来:“林爷,您行行好,借小的一匹马,小的有急事,求求您了!”
林沫本来就牵着马慢腾腾地走,倒也不着急,只是他既然这么说了,就有必要问一声:“北静王又怎么了?”
“不是我们王爷,哎——”那个侍卫叹了一声。
林沫心里冷笑了一声,将马绳递了过去。
没了马,他也就随意地走走,只是走了不到几步,就又听到了一阵子马蹄声。
“林侯。”北静王执鞭坐在马上,白衣白马,说不出的丰神俊秀,他像是很急的样子,又像是放下了心来,“你到哪儿去了?到处都在找你。你的马呢?”
林沫打量了一圈四周,尚不算偏僻,倒不知他为何着急,只得道:“有劳王爷了,叫王爷费心,是我的不是。马儿借给···借给一位公公了,路途倒不是太远,王爷不必担心。”
“上马,这个季节,要么没有猛兽,若是有了,那就是饿疯了的,此地不宜久留。”他伸出手去,“林侯介意与本王共乘一匹么?”他其实气了整整一晚上,往常总是听说哪家的姑娘媳妇的耍小性子,说翻脸就翻脸,旁人提到林侯脾气大他也只是当笑话听听,谁知道一眨眼睛的就真的见识到了。莫名其妙的,不知道他哪儿来的火气——好吧,前面几天一惊一乍的火气确实该有,只是冲着他发做什么?只是问起来说是林侯不见了,人人都来看他,卫如竹更是连眼神都意味深长了,他自己倒觉得没什么,不过骑马出来找一找罢了。
“王爷,下官并非不通人事的酸腐书生,这路该如何走还是晓得的。”林沫叹了口气,倒也没要他扶,自己一跃骑上了马。马鞍挺大,但是要坐两个男人还是有些挤,免不了的前胸贴后背,他倒没怎么样,水溶先干咳了一声:“林侯身上的熏香味道颇是新奇。”
“药味儿。”林沫道,“家里头煎药的味儿,我有些时候不用熏香了。此处是往西去?”
“咱们正往北。”水溶答道。
天色阴沉沉的没个太阳,倒也分不出东南西北,林沫由着水溶带了一阵子方向,终于道:“咱们方才走错了。”
水溶也烦躁了起来:“是么···你刚刚怎么不说?你说了。”
“不妨事,刚刚不过是走岔了,往回走就行了,陛下他们车马多,所到之处必有印迹,要找路不算难事。”林沫温声说道,又伸手夺过了缰绳,调转马头。
白马跑了一阵子,忽然停下了脚步。
林沫和水溶同时僵直了身子。
“乌鸦嘴啊。”水溶轻声地骂了自己一声。
“驾!”林沫一夹马月复,手上不知怎么的就模出一把匕首来刺进了马肉里,白马嘶鸣了一声,狂奔了起来,身后的大虎嘶吼了一声,也跃开大步跟在了身后。水溶骂道:“这马跟了我几年了!你这么下去它就没命了!”
“你自己就快没命了!”林沫懒得理他,把缰绳往他手里以塞,这马虽是万里挑一,脚程强劲,载着两个人到底跑不快,他喘了口气,侧过身子,搭弓张箭。
“你行不行?”水溶问。
“不行也得行!”林沫低吼了一声,射出了一支羽箭。
老虎已经离他们很近了,是以这一箭竟不偏不倚地射进了它的皮肉里去,只是林沫到底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这一箭并没有伤了它的根本,血腥之气反叫这只猛兽狂性大发,一下子扑了过来。林沫冷哼了一声,又拍了一下马,侧身跳下了马。
“你干什么?”水溶惊道,只是受了刺激的白马一个劲儿地往前狂奔,将林沫狠狠地甩在了身下。
从马上摔下来可不是好玩的,林沫在草地上翻滚了整整几圈,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疼得不像是自己的了,左脚整个麻木,像是没了知觉,比起身上的疼痛,最可怕的是,那只猛虎已经扑了上来。
水溶好不容易控制住了自己的马,往回跑的时候,正巧看到了那只斑斓大虎嘶吼着扑倒了林沫。
他一瞬间觉得头晕,好像周围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了一样。
然而一切都结束了。
猛虎的利齿咬进林沫的脖子的一瞬间,他折下了身子,将手里的弯刀□了老虎的胸口,又借着那片刻的冲劲,弯刀向下,划过了老虎的肚皮。
水溶连滚带爬地下了马,踉踉跄跄地扑了过去,只见那虎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动静,赶紧冲近了看,只见那把弯刀深入猛虎的心肺,一划而下,将它整个地开膛破月复了,肠子和血都流得林沫满身都是。
水溶使尽了浑身的力气把林沫拖了出来,发现他身上不只是老虎的血,方才那只虎的利齿已经咬进了他的喉咙,从马上摔下来也造成了不小的内伤,如今已经陷入了昏睡。
他带了近侍来这个围场,为了防止出现上次围场的那种窘迫又不知所措、不知道如何去保护水浮的情况,这是轻则摘乌纱帽,重则抄家灭祖的大事。万不能叫任何人知道。
水溶把手伸进了袖口,放出了北静王府的信号弹。
“我可是拿自己的命在救你啊,千万别死了。”他哑着声音撕开了自己的袖口,试图把林沫脖子上的两个血洞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