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众人准备启程。♀班主早早来辞行,更将昨夜肖让送的琴送了回来,说是礼物贵重,不敢收。肖让见他们要走,已是惆怅,又见他要还琴,哪里肯收。一番推让,终是班主让了步。班主看了看琴,又看看站在肖让身后的俞莺巧,含笑道:“公子啊,出门在外,财不可露白,今后千万不要这么大方了。”
肖让正不解,俞莺巧轻轻咳嗽了一声,班主立刻陪着笑,道了别,领着一行人匆匆离开了。待他们走远,俞莺巧开了口,对肖让道:“公子,请上车吧。”
肖让无法,只好上了车。众人出发,回头走了一段路,绕上了官道。俞莺巧坐在车厢外,跟赶车的镖师商量路线,就听车厢内的叹息一声接着一声,分外哀怨。俞莺巧无奈,只好招呼了一声,挑帘进去。只见肖让半躺在案几后,一手摇着扇子,一手捧着书卷。蹙着眉头,满面愁容。见俞莺巧进来,他也不说话。俞莺巧只得问道:“公子有事吩咐?”
肖让又叹一声,道:“这官道既无树木遮荫,尘土又大,车厢里闷得慌……非走这条路不可么?”
俞莺巧点了点头,冷淡道:“公子担待。”说完就要出车厢。
肖让忙起身,急急唤住她:“等等!”
俞莺巧回头,“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肖让一脸纠结,道:“我还有件事……”
俞莺巧正身坐下,道:“公子请说。”
“每年琴集,都要备首新曲。曲子我已谱好,只是尚有瑕疵。本想路上再修改。可如今换了道,只怕时间不够。我想现在练练,可惜……”
肖让说着,抬起了右手。昨日的鞭伤他只上了药,并未包扎,伤痕历历在目,让俞莺巧又愧疚起来。他并未让她看过伤势,她也不知严重与否,但疼痛不便是肯定的。若是因此耽误了琴集,让她如何是好。
俞莺巧收了漠然,诚恳道:“不知奴家能为公子做些什么?”
肖让挪了挪身子,指了指自己右边的空位,笑道:“你过来,替我的右手。”
俞莺巧有些迟疑,“奴家不会弹琴。”
“无妨。只是试试曲调罢了。”肖让招招手,“快过来。”
俞莺巧只好过去。车厢不大,两人并排坐着,便有些拥挤,免不了碰触。甘甜沉香自他身上幽幽传来,让俞莺巧莫名地局促起来。肖让似乎全不在意,他靠近俞莺巧一些,伸手抚上琴弦,道:“想来你也不懂音律,我也不多说,你只记住这七根弦,从上至下……嗯,暂时就叫作一二三四五六七好了。我说数字,你就拨弦,可明白?”
俞莺巧点点头。
“好。”肖让说着,将手中的书卷放下,左手轻轻抚上了琴弦。俞莺巧这才看清,这书卷上头尽写着些不认识的字,想必是琴谱。肖让也看着琴谱,略想了想,后翻了一页,左手拇指按下弦,对俞莺巧道,“五。”
俞莺巧忙拨了第五弦。让她汗颜的是,那一声响亮而生硬,不动听也罢,甚至略有些刺耳。她慌怯地收了手,带着羞窘对肖让道:“我……奴家实在不在行,公子还是请别人帮忙吧。”
“这种时候,你让我请谁好?”肖让笑道,“再说了,我这把‘珠雨’也不是谁都能碰的。”
俞莺巧一听这话,浅笑道:“公子风雅,想来是要如花似玉的美人儿,才配共弹一曲。公子且忍耐半日,待到镇上,奴家替你请一位琴师。奴家粗人一个,别委屈了好琴。”
“呵,倒是你懂我。”肖让笑道,“不过,也说不上委屈。♀你方才只是下手重了,且缓缓力道,轻拨就是。再试试。”
俞莺巧听得这话,也不好再推辞,她犹豫着伸出手,尽量放轻力道,轻轻拨了一下。这一声,虽不再刺耳响亮,但却过于轻促,太显匆忙。她自嘲地笑笑,道:“真对不住,看来奴家的确不是这块料。”
肖让看着她的手,道:“我明白了,你的手势太硬。来,你抬起手来,拈个兰花指我看看。”
俞莺巧依旧犹疑,不仅是不愿,更觉得有几分丢人。
肖让见她不动,叹口气,抬起左手来,拈出兰花之态,道:“这样。”
他的手指修长干净、骨节分明,看他做出兰花指来,倒也不觉得女气。只因是他,这个动作便如此自然而然,如此顺理成章,倒是挺好看的。
俞莺巧不禁低了头,轻轻笑了起来。
肖让不解,道:“笑什么?还不照做?”
俞莺巧笑着,照着他的样子,微微屈起手指。肖让一看,重重叹了口气,“你这是平时剑诀掐太久了吧,好生硬。”他说着,毫不避嫌地握上她的手,摆弄起她的手指来。
俞莺巧微微怔忡。他的手,温暖柔软,相比之下,自己的手如此粗糙,手心还有一层薄薄的茧子。
“好粗的手……”果不其然,肖让如此说道。
俞莺巧闻言,只是笑了笑。她本就不是娇弱女儿,只怕再如何也及不上他的要求。这么一想,若是留下那清音姑娘就好了……
肖让继续道:“不愧是江湖闻名的女侠,也难怪有那么一身好功夫。看来让你陪我抚琴,倒是我委屈了你。”
俞莺巧心中微微欣喜,笑道:“公子别这么说。公子受伤,是奴家之过,如今帮不上忙,奴家实在过意不去。”
“你也别称奴家了。仔细想想,也不衬你。‘在下’也好,‘我’也罢,照你习惯的来吧。至于你这双手……”肖让放下她的手来,从怀中取出一个白瓷小盒。盒上描金图案,正是一枝蜡梅,“这盒膏药你拿去,每日先以温水泡手,再抹上它,半月之后,保管双手白皙柔女敕。”
俞莺巧有些好笑,正要推辞,却听肖让又道:“我知道你惯走江湖,不重这些。我猜你身边的人也没把你当姑娘家看。但你终究是个姑娘,若连自己都不珍惜自己,岂不可怜?”
俞莺巧望着他,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肖让又笑道:“别板着脸了,我这一趟也不是什么要紧的镖,别太上心了。就当是陪我看一场惬意风景,可好?”
俞莺巧笑了,却道:“可惜我改了道,这一路只怕也没什么风景,公子别介怀才好。”
这句话,让肖让的脸色变了变,他叹一声,苦恼道:“是呢……又热又闷,灰尘又大,等再走一段入了城,人又多,真是……唉……”
俞莺巧愈发觉得好笑,正要劝几句,却听马蹄疾响,从车后紧紧赶上来。昨日的经历,让她顿生满心警惕。她笑意一敛,出了车厢,就见十几骑人马包抄上来,挡在了前路,将车队截停。俞莺巧本还有些担心紧张,但一看来者,立刻化了满心无奈。
这些人,正是羊角寨的匪徒,为首的,自然还是符云昌。不等俞莺巧开口,符云昌便出了声,大为不满地喊道:“好端端的,为什么又改了道!”
俞莺巧下了车,站定,道:“符寨主,镖车改道,自然有因。我似乎也不必知会你。况且昨日你已答应不再纠缠,为何又出尔反尔?”
“这……”符云昌紧皱着眉头,语气里略有急躁,“我……我又不是来劫镖的!我正好也走这条路!看你们也在路上,赶上来打个招呼不行么?”
这话显然是借口,但俞莺巧也不多计较,只是报了拳道:“是我误会了寨主了。多谢寨主挂心,既已打过招呼,便继续上路吧。”
“既然顺路,一起走好了。”符云昌急切道。
“寨主要去羊角山,与我们并不顺路。”俞莺巧道。
“我说顺就顺!就不准我不回羊角山,出来逛逛风景么?”符云昌道。
俞莺巧见他死缠烂打,却又没有十足理由拒绝,正烦恼时,肖让挑帘走了出来。一见符云昌,他立刻又皱了眉头,微微侧开头,沉重地叹道:“也不知道换件衣裳……”
“哎,你这娘娘腔说什么呢!”符云昌一看见肖让就有气,语气更凶狠了一些。
“要跟着是无妨,只是你们这样的打扮太煞风景,教我如何忍得下去?”肖让道。
“关你什么事啊!又没硬让你看!”符云昌策马上前几步,大有要动手的架势。俞莺巧一见,立刻取了兵器,护在了肖让身前。这番举动,让符云昌弱了气势,一时噎住了声音。
肖让见状,笑道:“这趟镖是我托的,若不关我的事,又关谁的事呢?其实要跟着也无妨,路上闷得慌,大家做个伴也好。只不过,我有点小小要求,还望诸位答应为好。”
符云昌听他这么说,稍微缓和了口气,道:“什么要求,你说说看。”
“你们所有人,立刻沐浴更衣,修面理发。”肖让道。
“什么?”符云昌又是震惊,又是气恼,他身后的手下更是起了一阵骚动。
“怎么,不愿意?不愿意就走远些吧。你们这副尊容,看上一会儿也罢,看久了我真怕自己会瞎。唉,好走不送!”肖让说罢,转身就要回车厢。
“慢着!多大点事!我照做!”符云昌道。
肖让生了欣喜,“那敢情好。衣饰就由我来选吧,你们这般的粗人,若由你们去,只怕也穿不出什么好看的。”
“你……”符云昌咬牙切齿,却见俞莺巧轻轻笑了笑。这一刻,他下定了决心,用了十分的男儿气概,道,“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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