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画云陵 阴湿寒冷镜中影(七)

作者 : 柯筱琰

林淯久蹲着身子在顾榕身旁,心中淌过一阵疑虑,一阵不安,将手放在她的额头上,感知了一会儿她额头处的温度,似是比清晨的时候微凉,看来她的病情正在逐渐好转。♀不一会儿他见她睁开眼睛,夜色正浓,顾榕缘何会躺在这地上……便问道:“你怎会躺在这里?”

顾榕心中亦感到疑惑,他方才不是在房中睡觉,怎的现在却站在她面前?而方才身着黑衣挟持住她的人,又去了哪里,他又会是谁?

顾榕脑海中的疑虑如丝缕一般越绕越长。她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看着林淯久的眼睛回答道:“我,遭到偷袭了……”

“偷袭?”他微一皱眉,方才顾榕掀开帘子之时,他便已经醒了过来,只是自己不动声色假装沉浸在梦中。他如此做为的是安顾榕的心,自觉她会回到床上继续睡觉,哪里知道她会开门走出去。

在顾榕走出门后他于地铺上沉思,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跟过去。尔后觉得有必要出去看看情况,便起身穿好衣服,走到门边静听外头的动静。听了一会儿并没有任何动静,他觉得奇怪,便打开了屋门,走到扶栏边上,却看到顾榕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她奇诡的举止使得林淯久心中不安加剧,他没作想法便赶忙走了下去。

那时候顾榕倒在地上,闭着眼睛,生怕那黑袍人会做出什么动作,危害她的性命,所幸一动不动,不尖叫不逃避不争锋相对自寻死路,哪知不一会儿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放在了她的额头上。

林淯久警觉从顾榕额头上抽回手,向四周望了望,感觉到昏黄的烛火中,大厅的空气中微微流转着一圈漂浮着的气息。而客栈的大门却也没有被撬开的痕迹。

林淯久觉察此情形,心想应是有人在这厅中驻足过,只是身法奇异,功夫过人,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可是此人若是不找出,恐怕顾榕还会遇到偷袭。问题是,如何去找这个人?

他蹲子,平静淡定地问顾榕:“你看清对方是什么人了吗?”

“没有……方才那人身着黑袍,我无法看到他的脸……只是觉得,他身材略高。”顾榕躺在冰凉的地上,说话吃力。方才被那黑衣人摔倒在地之时,她便感觉眼前一晃,地转天旋。后脑落地时疼痛俱显。而被摔倒在地之时,她触到那人的手,十分之冰冷,像是被冰冻了好久,透心的冰冷。

林淯久听后沉思了片刻,伸出一只手扶住顾榕肩臂,另一只手扶住她的腰部,欲将她抱起。

顾榕脑仁儿发疼,脑中神智清醒,冷不丁地被林淯久抱起,她有些微讶异,不过这种讶异瞬间平息了下去,也是了,她躺在地上半天没有动静,他也许以为她起不来。也罢,就这样吧,自己似乎力气被耗尽,动也不想动。

她抬起脖子,看到林淯久双手抱着她,面颊正向上望着房顶,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如何。但是可以判断出他定然是在寻找一些有关黑衣人的蛛丝马迹。

“原先那人还在这大厅中,我被摔在地上之后头痛了一会儿,不知为何竟做起缩头乌龟,闭上眼做起好似昏死的样子,转瞬间你便过来了。”顾榕心中疑惑之处不只一点,其一,她不知那人是谁。只想起,那人手指冰凉,而林淯久手指温热,从一点来看,这二人能够联系上几分?况且,倘若林淯久与那人有些联系,那他的立场是什么?其二,那人一触到她,她的头脑便感觉昏沉,动也不想动,像中了邪一般,却不知为何如此。

此刻一阵阵鸟鸣在山间响起,空气中的气氛与之前凝重相比略微缓和。

林淯久望了整个大厅好两圈,他心中亦有疑窦,顾榕自己走出玉萱阁,她身子尚未痊愈,半夜走出房门,是何缘故?这二人心中同时生有疑惑,一时半会无法解答。

林淯久抱着顾榕上了楼梯,回到了玉萱阁。

关门的一刹那,某个地方的房门突然敞开,一股阴冷的风从那屋里钻出来,“呼”的一声,客栈外的树木繁叶随着呼啸的风簌簌纷飞。

屋里的人望着屋外浓黑之景,听到大厅内寂静无声,只有窗外鸟鸣之音,又将眼睛转了方向,紧紧盯着玉萱阁,笑颜渐浓,站了片刻,转身关上了房门。

林淯久与顾榕回到玉萱阁后,林淯久将顾榕放到床上,为她掖好被子。自己走到了窗户前。

此时窗外鸟雀鸣叫,他仔细听了一会儿,辨别出一阵不一样的鸣叫之音,便打开了窗户。窗户外边一只鸟雀在扑闪着翅膀,喙上叼着一张薄纸。林淯久伸出手掌,鸟雀飞到他的掌心,将纸吐出,尔后展开翅膀飞了出去。

林淯久捏着那张纸,心里已经对纸上所说估计了个轮廓。他面色沉静如水,缓缓展开白纸。

“驻地商馆来报,洞穴里只发现徐管事一人尸首,洞外亦有一人尸体,面目模糊,鲜血浸染。”白纸上如此写道。

林淯久阅完眉心微蹙一瞬,心跳渐渐变快,他强自控制了自己的心神,隐了心火,双手却不知不觉地握成了一个拳头。一股寒气从背后袭来,他的身子不自觉地晃了一晃。此事事关年前北上的货运商队,他的外公雷老先生至今下落不明。手中的这张纸条,虽然内容简短,却透露着一个信息,那便是,商队中有人遇难,而其他人依旧消息不明。

他深吸一口气,心里如火烧般难受,雷老先生对他而言重要之至,雷老先生之于他,如舟。他就像舟离不开水一般,离不开雷老先生。他静默片刻,向床边望去,只见顾榕已然一动不动,好似重新睡着了一般。

他带着沉重的心绪,走到她床前,高大的身影遮住月影,一双深邃的眼睛望着顾榕面容。这女子恐怕未曾真正深眠,她虽性子喜乐,却也能从平时举止中看得出她是个有担当,且责任心重的女子。可正是因为她是个女子,却能对自己的理想不偏离,不恐惧现实,能够直接面对所迫近的危险和艰难,才教人觉得与众不同。

此时,顾榕露在被子外面的一只手紧紧攥住被子一角,眼睛闭着,面部僵硬。

他并没有注意到。

林淯久一直以来,鲜少同外界打交道,更遑论与一个不甚熟悉的女子外出同行。自他与雷老先生一起住进顾家,他便告诉自己,在这里开始的一切,都是与先前的生活所不同的一切。多年前,他是爽朗之人,待人接物真诚自然,笑看天下云起云舒。多年后,他不幸沉浸在自己为自己铸造的牢笼中,将心锁住,不欲让他人看到,亦不欲使自己关怀此心。

而这一切,究其根本,便是那件事的发生。有人心狠卷风肃残,有人无情践踏了他的尊严,有人迫使他家破人亡……曾经拥有的温暖,转瞬间变成了荒芜虚假的浮云。

林淯久站在床前,多年前之事再次浮上他的心头。这些年来,他居住在青竹居中,因为自身病情以及顾海眧的照顾嘱托,甚少有人能够打扰他。因与人接触地少,他便能够竭力克制自己,不去触碰心中未燃尽的废墟。每日几本书几杯茶一支笔一纸宣纸地度过这些平淡的日子。

而如今,这样的平静也要被打破了。

他想到这里,俊美的面容上浮现出幽深的表情。在夜色似水无边无际的这一刻,月影曈曈,圆白分明。本应该温馨无限,此刻就着月影看那道一动未动的身影,竟觉得一股阴冷油然而起。

顾榕尚未睡着,微睁的眼睛可以模糊地看到立于床前久未动作的林淯久。她的心里凉了一遍又一遍,在夜色中尽力使自己睡着,脑海中却思绪飘飞,一派繁杂心事不解。

她与自己僵持了一会儿,脑袋已经疼得不行,昏昏沉沉即将要睡着的时刻,却听见床边那人的咳嗽声,隐忍且辛烈。

她的手再次攥紧了被子,不动声色的,翻了个身,背对林淯久。眼睛在翻过身躯的那一刻睁开,眉头微微蹙起,心下将那黑衣人与林淯久又做了一番比较,这二人身形不一。林淯久高大,那人虽然身形也是不凡,但与林淯久相比还是差了一大截。且她倒地后,睁开眼睛看到的便是一身素袍的林淯久。可是……被摔倒之后,她亦是听见了衣袍翻飞的声音。

顾榕深吸一口气,不欲让林淯久看出自己尚未睡着,闭了闭眼,心却是依然紧紧绷着。

而床前林淯久,想起了旧事,又将此次雷老先生运货途中遇到艰险下落不明一事联系起来,胸中一股火气,祛除不了,与他体内寒气相撞,生生让他肺中血气不稳。“咳咳……”他咳嗽不停,却不知为何,脚像生了根一般,无法向旁边踏出一步。他捂住嘴,咳嗽中突然感到口腔中血气腥浓,摊开掌心便看到暗色的液体滞缓在手心上。

他深深吸了口气,定了心神,一只手还紧紧攥住那张纸团。过了一会儿,终究是选择走出了里屋。

深夜里,两个各怀心事的人同宿一屋。

顾榕听见林淯久走远,蜷缩了身子。她不知,自己与那个少年最终会走向何方。

人间在世,波折不断,世事难料。走过艰险,路过荒芜,无能为力。与一人共处,短时间无法看清他的心,辨不出他是否同自己择路而进。只能待时间,慢慢为人解惑。

翌日清晨,顾榕在鸟雀纷鸣中醒来。她整夜做梦,现在头一片眩晕。躺着不动,却再也睡不着觉,她想到夜里情形,心中尚有个疑惑没有解除,再是睡不着觉,便下床穿好衣服,走到外房时看到地铺已被铺好,林淯久已不在玉萱阁中。她心中疑虑加重几分,便走出了屋子。

大厅内,玉萱正在记账,她昨日睡得正好,白日里有些神气。捏着毛笔的手抖了抖,书写好最后一个字,抬起头,看到脸颊潮红的顾榕站在柜台前蹙着眉一声不吭。

“姑娘有何事?”玉萱心中疑惑,这姑娘病情未愈,这么早起来做什么?

顾榕喉咙不舒服,小声道:“玉萱姑娘,昨晚,你可听见了什么声音?”

玉萱不解,问道:“昨晚?倒是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她思索了片刻,昨晚她确实睡得好,没有听见什么声音。正回想着,抬眼间望见不远处一个人影,正站在楼梯口处,她的神色刹那间变了,“自是没什么声音的……”她的声音有些许颤抖。

“是吗?”顾榕反问道。她见玉萱神色有变,顺着她的眼睛向不远处看去。

楼梯口处站在一个女子,一袭银纹红衣,披落的黑发及腰。她的发髻线有些奇怪,半张脸被头发遮了住。那女子站在那里,较高的身长,半张脸上浮现着的浓浓笑意并没有使人感到亲切。

顾榕正想着昨晚之事,看到那红衣女子,思维停滞了一会,少顷,又见那女子张开口,黑眸弯成一道月亮,正看着自己。“可否随我来一趟?”她的声音微响,却有些低沉。

“遥生?”玉萱皱着眉对那红衣耀眼女子说道。她看到红衣女子,心跳渐快,疑惑她为何出了屋门。

“有些事情。”那名为遥生的女子淡淡回答道,扫了玉萱一眼,转了个身,便往楼上走去。

顾榕转过头去看玉萱,玉萱神色有种说不上来的味道。顾榕看久了,竟然觉得她的神情有些凄惶。“那位姑娘是……”

玉萱低下头看着桌上纸笔,隐晦地回答道:“家中楼氏。”

顾榕听后,明白那女子是掌柜的小妾,微微朝玉萱点了点头,便跟着那楼遥生上了楼。

楼遥生走到二楼最深处的一间屋子门前,伸手拉开房门走了进去。顾榕紧随着她,亦进了屋子。

那屋子的窗户被黑布蒙着,外房的一张桌子上摆着一盏烛灯,光线昏暗至极。整个屋子背光,阴冷潮湿,尚有一股霉味浮在空气中。顾榕刚踏进屋子,便见到如此景象,心中有些反感,她不喜这样阴沉的房间装饰。她转过身,未见到楼遥生身影。便向前走了两步,转头看向桌子,眼睛扫到什么东西,急忙停了下来。

在她的正面,摆放着一只铜镜,那铜镜呈椭圆形状。

顾榕看着那面铜镜,感觉百般难受。她深吸一口气,却控制不了情不自禁产生的紧张感。

那铜镜之上,右半面静置一张血色人脸,血迹似是早已干涸,颜色暗紫,扼人心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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