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玺克牵着巨狂号,踩着石板路经过池塘旁边。他身为法师的观察力看到池子中央的水用一种很奇怪的方式在搅动。不像是有东西要浮上来,而像是水本身想要违背重力向上移动。
玺克的本能告诉他后退,他急忙走了几步,池塘炸开来,同时,一把素面黑伞举到他面前,挡住喷过来的大量水花。
玺克转头,看到为他撑伞的是一个纤瘦,比他矮一些的男人,窄肩和细腰乍看之下还以为是女人。他穿着盖到大腿的米白色棉质长外套,和相同颜色的长裤长袖。他脸上带笑,眼底也含有笑意,但这个笑容却让玺克毛骨悚然,也说不出来是哪里有问题。
他的脸小小的,下巴小而尖,玺克从骨架判断他有二十多岁,但是乍看之下像是高中生,还有点婴儿似的圆圆的脸颊。柔软的白金色头发全都往后梳,绑成小马尾,看起来像似微微发光。
玺克来之前他就已经在这里了,但是当时玺克没怎么注意他。这人有一种远看会和背景融为一体的气质,只有单独近看他时才会感到诡异。
玺克很没礼貌的盯着对方的脸看,对方也笑笑的盯着他看,过了好几秒玺克才惊觉哪里有问题——这个人的皮肤底下透出青紫色,印堂也是一片黑!
就算是连续熬夜写报告的法师大学学生,也没有人气色这么差的。这根本就是「面露死相」的程度了。
玺克吓得侧移一步,离开伞的范围。巨狂号一直站在玺克另一边,把牵绳扯得紧绷,想离撑伞男远一点。
撑伞男把伞一转,伞柄靠到自己肩上挡着太阳。
玺克吞吞口水,他很介意撑伞男那身衣服,竟然给他一种寿衣的感觉。撑伞男冲着玺克又是一笑,接着转头看池塘,说:「碍事的人坚持要在这时候出场。」
玺克转头看池塘,里面的水只剩一半,三条鱼在池外地上乱跳。一个半透明,像是胶质怪的东西正从池塘里爬向玺克。那东西上面的凹凸看起来很像一张人脸。
面对这种情况玺克当然是走为上策,他抓紧巨狂号的牵绳打算开溜,却看到撑伞男低头跑向透明胶质物体,沿途抓起地上的鱼。
「危险!」玺克不用知道那个透明胶质物体是啥,就知道不该靠近!
撑伞男好像没听到一样,捡起所有的鱼,绕过胶质物体到池塘边,把鱼都扔进剩下的水里。
玺克回头对巨狂号喊了一声:「坐下!等!」但是巨狂号完全不理他,径自甩开玺克,逃到远方靠着墙边发抖。玺克一咬牙,放弃牵绳,拔出祭刀冲向池塘边。
透明软泥似乎还在努力聚合,一开始没有理会玺克,直到玺克单手把撑伞男拦腰抱起,架起护壁转身拔腿逃跑时,软泥才朝着他的方向开始变形。
撑伞男很轻,玺克丝毫不感吃力。
在玺克抱起他的时候,撑伞男手一松,把伞掉在池边。
玺克的护壁发出吱吱声,透明胶质物体肯定有攻击他,玺克不敢冒险转头,直直冲回巨狂号旁边。
巨狂号还是贴着墙壁,没有逃跑,从牠的反应里玺克判断胶质物体没有追过来。玺克收起祭刀,抓起牵绳,带着一人一兽沿着墙边逃离现场。
他一直跑到另一处造景的弯曲矮树旁边,才把人放下。
玺克低声说:「很危险,看到怪东西要跑啊!」
「鱼离水会死的。」现在没有伞的撑伞男笑着看了玺克一眼。
玺克摇摇头,这人脑袋有问题。
「死里逃生是什么感觉?」撑伞男睁大了眼问。
「这该问你吧。」刚死里逃生的人是撑伞男,不是玺克。
玺克听见池塘那边有喧闹声,应该有人过去处理了。玺克也不管这整件事有多可疑,只专心看眼前这个可疑人物。看起来不是工作人员,那应该就是客人了。
「抱歉,客人,我还有工作要做。」玺克说完立刻牵着巨狂号,朝反方向开溜。
「不要走啊。」撑伞男抓住玺克的袖子,夹住手臂,往自己颈部方向扯:「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的!」
这句话更加坚定了玺克想逃跑的意念,他正想用正常的方式抽回袖子,却感觉到一股寒意从手臂一路往上窜。
玺克当法师很多年了,法术爆发前的波动他很熟悉,立刻拔出祭刀割断袖子,他人还没跳开,巨狂号已经扯着他拔腿狂奔,牠把玺克背贴地拖在地上,一秒内就冲出去二十多公尺。
多亏了巨狂号,玺克得以及时月兑离法术圈。他眼看着撑伞男脚边地上的草瞬间枯黄,空气中有着对法师而言,意义有如警报大作的滋滋声。
玺克第一次看到这种法术,这是生命抽取法术!玺克以为这种法术只存在于理论中,但是看起来真的很像是!
撑伞男把手中玺克残余的袖子扯了扯,举到头上,好像是打算拿来遮阳的样子。他偏了一下头,对效果不太满意,转身想回池塘边捡自己的伞。他才走了两步,突然发出像是被人打中胃一样「呃」的一声,他弯了一下腰,一秒后挺直腰杆拔腿冲进旁边的树林里,一下子就不见踪影。
玺克跟巨狂号抱在一起,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他拖着巨狂号,谨慎的往回走了一段路,往池塘那边看,发现瑟连正带着一群人和已经上岸的透明胶状物战斗。他们全都穿着便衣,但是玺克看那堆闪亮亮的圣剑,立刻理解到这是骑士团的正式出动。
虽然瑟连就在眼前,可以问个清楚,但是玺克不想加入这一团混乱。玺克看到现在伞和战区距离有十五公尺以上,于是他把巨狂号绑在柱子上,用法术隐藏好自己,偷偷的模了过去,捡起伞,然后又偷偷的和巨狂号一起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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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问瑟连,玺克觉得另一个地方比较容易知道答案。把夹着尾巴的巨狂号送回兽栏,下班后,玺克换便服直接去找公用魔话,想拨魔话给法师执业管理局局长。
多年来时不时互通消息,玺克再怎么迟钝也该发现,局长大人消息异常灵通!他知道个别法师的详细犯罪背景、知道光明之杖在查什么案子、进度如何,不可思议的是还能掌握流浪法师所在位置,远远超出这个小单位会有的情报范围。
玺克认为,直接打去问局长大人是最快的。
他到饭店大厅后面的整排公用魔话室去。这些魔话室每一间里有一个魔话铃铛,隔音良好,外面和隔壁都听不到里面的声音。玺克先检查有没有窃听器,把椅子的绒毛坐垫拿起来拍打,挂着的织锦掀开看背面。检查完毕后,他拨号到法师执业管理局。
接通后,传来局长大人的声音:「玺克喔?这次又怎么了?」
局长大人的声音清晰但疲惫,也没有像平常一样传来吃喝声。
于是玺克惊讶的反问:「局长大人你怎么了?」
「别在意,你那边怎么了?」
虽然局长这么说,但是玺克从背景声音听到一些端倪。他听到他很熟悉的总机小姐声音,正在大笑、还有拳头敲击家具的声音、电视节目(似乎是综艺节目)的声音,总机小姐尖声大喊:「这笑话好好笑喔!」
「怎么变成你在接魔话?」玺克问。
「她压力大,需要休息。」局长大人哀怨的说。
「这样啊。」玺克皱起眉头,开始谈正事:「我在雾侣大饭店看到瑟连,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涅国长公主芙萝蜜到访,预定今晚入住雾侣大饭店,骑士团过去加强警戒吧。」
「只是这样?」
「这样就已经很严重了。你知道涅国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我知道有内乱。」
「那边现在在打皇位继承权战争,芙萝蜜的弟弟弗哈克差不多把皇族全杀光了,有情报说垛洲国家偷偷送军火给他,那些洋人政府撇个一干二净,不过大家都知道他们私底下干了什么好事。
「芙萝蜜长公主这次是以亲善特使的身分来我国,但是时机点敏感。有些人认为弗哈克想把芙萝蜜杀死在我们国内,再把责任嫁祸到我国身上,这样他就可以以受害者的身分对我国提一些乱七八糟的要求,我国也会失去干涉他们内政的正当性——」
「慢着,这意思是说,芙萝蜜如果被自家人杀死,局势会变成我国不能阻止弗哈克和垛洲国家私底下结盟?」
「没错,你反应挺快的。」
「其实我还是不太懂,到底要怎么操作才会变成这种结果?」
「你重点都对了。细节解释起来很复杂,反正这种事虽然扯,但在国际上是办得到的,类似事情还经常发生。你知道这样就够了。
「如果你有长期注意国际新闻,应该知道我国代表因华亚缘洲联盟,跟垛毕罗噩洲强国有些龃龉,以后只会越来越严重,不可能减轻。涅库卡密纳就在我国南边,垛洲支持弗哈克登基,弗哈克再让他们在那里盖军事基地的话,我国就危险了。」
玺克按着自己的额头。每次工作都会出事,好不容易来个正常的工作,居然扯上国际阴谋。
局长大人继续说下去:「虽然事情很严重,但是不用你操心。这次的对手是国家培育的特种兵,这是骑士团的工作,让骑士去对付。你只是个平民,看好你自己的命就是了。状况不对就逃,你帮不上忙的。」
「我碰到其中一个特种兵,他说他『好不容易才找到我』。后来骑士来了他才逃跑。」
「这不对啊,弗哈克不可能针对你。」
「所以才奇怪。那个人用的法术看起来很像生命吸取术。」
魔话另一头沉默了一下:「该不会是死灵法师?」
「我有点担心。」生命抽取法术与死灵术是近亲,都是同一个架构,这点让玺克心里发毛。
「根据『那两个法条』,你的『那个身分』仍然处于法律的保护之下。」局长大人说。
「那两个法条」指的是《先天法师保护法》和《青少年保护法》,「那个身分」指的是玺克身为先天死灵师这件事。
《先天法师保护法》规定,只有在某些特殊情况下,政府和媒体才能公开玺克的先天死灵师身分,也不会把这件事登载在任何文件上。除非先天法师本人或法定代理人亲自公开此事,不然一般大众根本不会知道萨拉法邑朵国内有先天法师。犯下重案虽然包含在「特殊情况」之中,但是玺克月兑离黑夜教团时还未成年,仍受《青少年保护法》保护,不能公开罪犯身分。接受光明之杖鉴定,正式确定是先天死灵师时,特赦又已经生效了。因此玺克身上人人喊打的背景就只有所尼语系法师,先天死灵师身分不会在普通生活中引来麻烦。
另外,先天法师使用先天法术时,除非情节严重,否则不适用《法师法》规范,而是适用《先天法师保护法》。所以平常人只要使用死灵术就是违法,但玺克使用他的先天死灵术视当时情况而定,不一定会受罚。
「真的不会泄漏吗?连别国的特务都不会知道?」玺克紧张的问。
「就算泄漏了也不会是从这里漏的。你不在我们掌握里的时间太长了,不知道还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
玺克紧张的搔抓脸颊。
「换作别的国家,你和瑟连会被当成是『特别的孩子』,在众人的极度关注下长大吧。」局长大人叹了口气:「但是,我国的方针是让圣骑士和先天法师尽可能像一般人一样生活。你看过安派特大人的毕业论文吗?」
「看过了,还问了一堆问题。」
「你师父的论文主要研究圣骑士历史,也研究圣骑士产生的原因。圣骑士和先天法师,其实是同一种东西,在不同人身上产生了不同的影响。」
「黑夜与白昼之河。」玺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