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孝珩得到消息匆匆赶回府中,入眼可见的一幕,便是那静静坐在地上的清颜。♀而她怀中,紧紧搂抱着一人,那七窍流血却依旧姿容绝世的男子,正是已然失去了所有生息的长恭。至于那送來毒酒的徐之范,却是一早就回宫复命去了,只留下一个随身的小内侍,怯怯地陪在一旁,以应付可能会出现的意外情况。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几乎无法接受眼前所看到的一切,纵然素來风轻云淡如孝珩,也是在这一刻发出了野兽一般的低吼。他不过才出去了一个下午而已,为何上午还好端端的弟弟眨眼之间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广宁王请息怒!”双腿一软,那小内侍直接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浑身抖得好似筛糠,显见得是被孝珩少有的狰狞给吓着了:“这……这是皇上的意思……”
“皇上又怎么样?!”又惊又痛,孝珩心中的五味杂陈在此时都化作了燎原的怒火,不受理智控制地就是喷薄而出。一把揪住小内侍的衣领,他那原本总是温和带笑的一双眸子冷冽地恍若可以将面前之人的血液都冻结成冰:“皇上就可以草菅人命、滥杀无辜了?!我高府上下到底是哪儿得罪了他,非要这般赶尽杀绝才肯罢休吗?!”
先是孝瑜,然后是孝琬,现在,竟然连长恭都难免如此下场,虽说这皇帝已是换了一个人,但对他而言,却是全无差别的。眼看着身边的亲人接二连三地惨死,这种滋味,换做是谁,恐怕都是得变得疯狂吧。
“王……王爷……”颤抖得愈发厉害,小内侍只哆嗦着嘴唇喊出一声,接下來就是无论如何都说不下去了。他明白跟前的广宁王其实是悲愤过了头,但那出口的话怎么说也都是大逆不道的,人家王爷不怕,他还想留着这条小命多活几年呢。不过看目前的情况,他的劝阻似乎也只可能是火上浇油,指不定,他今天还真是得交待在这里。
“二哥,别说了。”就在这个当口,一道清清淡淡的嗓音却是忽然从一边插了进來,令得那对峙的两人瞬间便是循声望了过去。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我们,改变不了的。”纤白如玉的手指在怀中男子的脸庞之上轻抚而过,清颜缓缓拭去那颇为骇人的血渍,竟是连半点抬头的意思都沒有:“自古帝王皆薄幸,你我身处其中,所见所闻也不算少了,再去质问,又能得到何种结果呢?”
“清颜……”望着她通红的眼眶和脸颊之上太过明显的泪痕,孝珩不由地怔在了原地。好半晌之后,他终于是松开了手,任由那小内侍瘫软在地,而他自己,则是步履艰难地走到清颜身边,单膝点地,一边拉起长恭的手一边就是苦笑出了声:“呵呵,说得好,帝王薄幸……可偏偏,我高氏宗族所出的几位皇上都格外的冷血无情呢。”
他能够感觉到从手心里传來的温度,那样冰冷而刺骨,就好像是数九寒天里兜头泼下的一盆冰水,在瞬息之间就让得他的心荡到了谷底。记得八岁之时,他牵着比自己小了六岁的长恭在庭院里学步,那时候那双汗湿小手的热度仿佛还依稀残留在掌中,然而不过弹指一挥,等他再度执起这双手,他们两个中间,却已经是隔了生与死的距离了。
“你是举世皆知的战神啊,你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就去了呢?”抬手轻理了理他略微凌乱的鬓发,孝珩依旧笑着,只是那笑容里透着浓浓的苦涩,只一眼,就看得人连心都疼地蜷缩成了一团:“你是战无不胜的兰陵王啊,你怎么忍心,抛下那么多爱你的人?”为了那一个不明事理、不分黑白的无道昏君,付出这么多,真的值得么?
“请王爷和王妃节哀!”好不容易从孝珩手中月兑逃的小内侍见状,忙不迭地重新跪好之后就开始连连磕头。因为除此之外,他压根儿就想不到还有其他的方式可以处理眼前的场景。毕竟,他的任务就是留在广宁王府之中以通消息,得不到命令,他便是死也不可以离开的。
“节哀?”为长恭把最后一点血渍擦干,清颜慢慢抬头,那眼神阴冷得就好似九幽黄泉之水,便是在这五月的温暖天气,也让人不禁生生地打了个寒颤:“本王妃的夫君死了,你告诉本王妃要怎么样才能节哀?”
“王……王妃……妃……”出口的一句话抖得不成样子,小内侍在面前这两人强大气场的压迫之下吓得屁滚尿流,那模样,就好像是连说话的能力都快要丧失殆尽,说不出的可笑与滑稽。
然而在此情此景之下,却是沒有任何一个人拥有着观看这幕闹剧的安然心态。满含着煞气的眸光自他身上徐徐移开,清颜的语调阴寒而不带有一丝感情,犹如穿透了层层的阻碍,自地狱的最深处幽幽传响:“滚出去。记得告诉你的主子,他所担心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了。从今以后,世上再无兰陵王高长恭其人,也更加,不会再有这么一个傻子,将别人的万里江山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
她倒是很想知道,那个曾经整日里黏着喊长恭哥哥的小男孩,如今的一颗心,究竟可以冷硬到何种样的地步之上。以这样的手段悄无声息地解决掉他从前那么尊崇和亲近的兄长,他难道,真的不会有丝毫的心疼么?
而看着那小内侍像是被鬼追赶一般地逃离广宁王府,孝珩面容之上一直努力掩饰的哀戚终于是彻底地爆发而出,微阖了双眼,心底的刺痛几乎是让他的泪水瞬间就不受控制地涌现了出來。哪怕是在自己生父被刺身亡之时都沒有掉过半滴眼泪的孝珩,生平第一次,有了这样剧烈的情绪波动。似乎是一股太过强大的悲痛在心中积压了太久,而长恭的死,却是刚好给那样的情感打开了阀门,滔天的哀恸一经宣泄便是再也无法收拾,喑声低哑地埋头于那已然消失了温度的掌心,孝珩宛若受伤的野兽一般嘶吼低鸣,不能自已。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他纵然活得再像尘世谪仙,也终究只是凡胎。浮世经年,他看似练就了刀枪不入的铜筋铁骨,可内里包裹着的,到底还是无比柔软的人心。他其实并不如他自己想象的那么坚强,挚爱亲人的死,足可以令得他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而面对着如斯状态的孝珩,清颜眼底的空洞和寥落更甚,除了回以恍若失魂一般的死寂之外,她安静的,就好像是连那颗心都被逝去的那个人带走了。
或许从今往后,这世上少的,不仅仅是兰陵王,还有那曾经身为兰陵王妃的郑元柔,更有,齐国再也无法追及的往昔的荣光与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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