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万里,火辣辣的太阳,将地面烤得如火如荼。♀一阵风从秦淮河上轻轻刮过,卷着炽热的气浪,吹向了七里街清水塘边的一座小院落。
此刻,院落门口高挂着免客牌,不再接待客人。但后厨却忙碌着往来穿梭。一些伙计丝毫不停的将一碟碟精美的食馔,往三楼端去,没有人谈论前些天在此发生的那起纠纷,更加不会有人知道,那个翻出窗外的少年,竟是大明帝国的未来天子。
原本应该宾朋满座的三楼,如今只坐了两人。他们临窗而眺,低声轻语,似乎在等待着。
“齐侍郎,来,我敬你一杯,恭贺你高升。”左边之人举起酒杯,笑着说道。
“黄侍读,您太客气了!”那被唤作齐侍郎之人,连忙双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齐侍郎,便是新近刚上任的兵部左侍郎齐泰。
这齐泰原名齐德。九年前,他于应天乡试中力拔头筹,进兵部任主事。因为一直以来平淡无奇无功无过,所以原本以为就这样在兵部度过为官生涯。哪知前些天热气上扬,天雷不断,正好轰塌了谨身殿的一角屋檐。朱元璋感天怒,便在郊庙祈福。这礼部要求选择为官九年,并且道德高尚没有任何过错疏漏之人,陪同朱元璋一同祈福。在吏部的名册上翻查,便选中了齐德。
朱元璋祈福完毕,闲来无事,便随口提起边关将领,哪知齐泰竟对答如流,令朱元璋大为惊讶。朱元璋有心之下,连连追问边关疆界等问题,齐德事无巨细一概了如指掌,令朱元璋惊奇万分。这年头,还有如此关心边关的庙堂之臣,朱元璋听了连连称赞。齐德见龙颜大悦,更进一步。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本手抄本献给朱元璋。朱元璋一看,不得了,全是边关现行的地图及各种兵力布陈。可见齐德实在是一名国家的好干部,虽身在南京,却心系边疆。他高兴之下,便赐名泰。
也是齐泰运气甚好,燕王遇刺一案,原兵部左侍郎温度被贬,人员正好出缺,朱元璋喜获人才。金口一开。便将齐泰擢升为兵部左侍郎。立刻官升两级!
本与齐泰交好的皇太子侍读黄子澄,自然要登门道贺。哪知新官伊始,门庭早已被人挤得水泄不通。黄子澄只好与他相约,偷了个下朝的闲功夫。包下这风雅之处,在秦淮河畔相见。
“齐侍郎,你看说了酉时相会,这徐大人竟还未至!稍后他到得,咱们可要罚酒。”黄子澄将饮尽的空杯往桌上一放,笑着说道。
“黄侍读,听说徐大人前些日子受了内伤,将养了许久,许是身子弱了些。哈哈!”齐泰打趣道。
“莫说人非!你俩可被我逮了个正着了!”随着一阵笑声,徐辉祖在楼梯口现身。
“徐大人!快请!”黄子澄与齐泰齐齐站起,招呼徐辉祖。
“黄兄、齐兄,咱们相交日久,无需如此客气。还是兄弟相称吧!”徐辉祖摆了摆手。自行入席。
“还是徐老弟爽快!”齐泰一楞,哈哈大笑起来,嘴里也改了称呼,不再称徐辉祖为徐大人。他虽是文人出身,但久在兵部,性格早已被兵部那些兵将们潜移默化得有些粗豪。适才与黄子澄文诌诌地称呼些官职,早已有些不适。如今徐辉祖一提议,自然立刻改口。
“看来还徐老弟是认为我迂腐了?”黄子澄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哈哈大笑起来。虽然他的话是针对徐辉祖而言,但语气轻快,丝毫没有怪罪之意。
“岂敢岂敢,黄兄此言真是羞煞允恭了。♀”徐辉祖也笑着拱手回礼。
三人入席后,徐辉祖看见桌上竟然有四副碗筷,不由问道:“今日祝贺黄兄高升,还有佳客未至?”
“哈哈!允恭,你说对了!齐兄,允恭,愚兄稍后向你二人引见一才子,必合你二人心意。”黄子澄笑道。
“哦?能入得了黄兄之眼,想必是天造之材。”齐泰有些好奇。他自然知道,黄子澄在南京的文化界,出了名的严格。他的弟子无一不是才高八斗。目前分布在礼部、吏部等地。原户部最多,但奈何新近户部尚书沈立本,是个楞头青,进了户部,便借着邮政之事,拔除了黄子澄的许多门生弟子,令黄子澄很是不快。但沈立本却对黄子澄恭敬有礼,保持君子之风,倒令黄子澄一时不好下手。
“想不到黄兄还藏着良材,待会可要好好察看察看。若非名副其实,黄兄可要自饮三大杯!”徐辉祖也笑了。
“哈哈!这你小子!越发顽劣了。”黄子澄指了指徐辉祖,开怀笑了起来。
“三位大人,晚生这厢有礼了。”三人正说笑间,忽听得楼梯口有人唱喏,齐齐转头。
“晚生景清,见过三位大人。”景清身穿青布长衫,头扎四海巾,眉清目秀,令三人眼中清光一现。
“景清,这两位大人都是自己人,无需多礼。快来快来,坐这儿。”黄子澄连忙招呼景清入席,指了他自己左手边的空座。
“齐兄、徐老弟,这是愚兄在陕西公干时,无意间相识的青年才俊。已是举子之身,日前来京赴试。他饱读读书,经纶满月复,假以时日,必非池中之物!”黄子澄十分看重景清,郑重地向齐泰与徐辉祖介绍。
景清自然是一番谦称。齐泰见他谦逊有礼,谈吐斯文,不由得甚是喜欢,丝毫没有文人相轻之意。而徐辉祖却很是奇怪。他盯着景清一时不言语,只觉得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景清见状,微笑着说道:“徐大人,晚生为增广见闻,曾在濠村任社学西席。”
“啊!原来是你!”徐辉祖轻轻一拍酒桌,恍然大悟。去年为带回徐妙锦,他曾赴濠村小住了一段时间。那时徐宁恰好在军营之中。景清曾去寻过徐宁,在徐宁的小院未找到人,便前往当时的曾府也就是徐家询问,与彼时正住在曾府的徐辉祖,有过一面之缘。
“你怎么选了濠村做西席?”齐泰有些奇怪地问道。
“呵呵。这是愚兄的意思。”黄子澄便开口解释道。“凤阳是皇上的龙兴之地,日后太子自然也将凭借凤阳的龙兴之气中兴天下。去年适逢那人往凤阳讲武。咱们自然不能任由他在凤阳为所欲为。兵法有曰:知已知彼百战不殆。愚兄基于此便派了景清往濠村任教。”
“想不到景老弟年纪轻轻,也能洞悉此事。尚身体力行,亲往察看。此番勇气,真令为兄汗颜!当日未识得景老弟,失之交臂,真可惜也!”徐辉祖见景清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竟然也敢只身前往濠村卧底,不由大是佩服。
“哪比得上徐大人征战沙场之武勇。”景清谦虚地说道。
“好!好!来,景老弟。为兄敬你一杯!”徐辉祖豪爽地倒满了酒。一饮而尽。景清自然也不推辞。两人便对饮了起来。
齐泰在一旁却没作声。一直以来,他都与黄子澄观点相同,朱棣将来必是朱标的心月复大患。两人早有共识要尽早除去朱棣,为朱标消除隐患。可朱棣精明能干。为人处世极具手腕,不仅在朝中大臣中素有威信,甚至连宫中的太监侍卫等,对他也印象甚好,两人几乎寻不到他的错处。
“前些天,阴差阳错之下,他竟还替太子殿下挡下了一箭,如此一来,皇上便更加对他青眼有加了。”黄子澄皱着眉头。又想起了朱标的态度。心里不禁有些怨怼,这太子殿下万般皆好,就是心肠太过好了,竟看不穿燕王的狼子野心!
“皇上可有什么说法?”齐泰问道。
“皇上自是大感欣慰,勉励太子殿下。燕王如此友爱,他日必是力助。”黄子澄恨恨地说道,“太子殿下宅心仁厚,咱们作臣子的可不能任由殿下被人欺凌。”
“大人所言甚是。”景清赞同地点点头。“燕王心思细密,在濠村时便可见其善于拢络人心,令人迷惑其中,不识其真面目。”景清随后将朱棣在濠村时,对张玉、马三宝等人施恩等事一一详述,令齐泰徐辉祖两人不时摇头。
黄子澄早已从景清处得知这些事,此时再听,更加觉得朱棣手段过人,心中大为苦恼,不知何时方能彻底铲除这一太子殿下的劲敌。
“再过五日,他便要往直隶了。”徐辉祖忽然说道。
“什么?这么快?徐老弟这消息可确切?”齐泰一惊,“皇上才同意了他节制直隶,他便要上任了?便是直隶方面也需要时间准备吧?”
“千真万确。这是我从我家小妹处探得的。”徐辉祖肯定地说道。“那厮对我家小妹存心不轨,绝不会欺骗于她。此消息绝对无误。”
“徐老弟,愚兄可要多说一句,你可千万不能与他结为亲家,否则来日必受其苦!”黄子澄再次郑重地说道。
“这是自然。那厮与我家小妹虽青梅竹马,但我家中看管甚严,两人已许久未见了。只是,我家义妹,却也那厮交从甚密,这倒挺让人头疼。”徐辉祖想到徐宁、徐增寿与朱棣的频繁来往,不由有些烦恼。
“呵呵,徐老弟,这便无甚着紧。毕竟只是义妹。”齐泰笑着安慰徐辉祖。
徐辉祖转念一想,徐宁虽然是徐达认下的义女,但与他家中其实并无深厚关系,确实无需太过担心。
三人正谈说时,谁也没有注意到景清的眼神正沉了下来,眼光闪烁间,显示着他的内心正翻腾不止。
“徐宁,你可莫要被朱棣给连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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