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霜静静地坐在父亲的床前,眼见严青的呼吸慢慢的平缓了下来,似乎从昏迷的状态了相对平静的正常睡眠,总算松了口气。她站起身来,觉得眼前一黑,无数个金星在眼前晃动,险些跌回到椅子上去.
她定了定神,站了一会儿,眼前晃动的星星慢慢消失,昏暗的视线也逐渐亮了起来,这才伸手给父亲掖掖被角,慢慢地走了出去。
外屋的女使(注1)见她出来,匆忙行礼,严霜叮嘱了几句,看两个女使走进父亲的卧室,这才走到花厅,重新坐了下来。
花厅里,家里的老管家严五已经等候多时了。严霜跟那鬓发斑白的老人福了福,吓得严五连连摆手:“大娘(注2)这是做什么?好端端的,跟我行的什么礼?这可受不起。”
严霜苦笑道:“五叔,这阵子家里家外若没有您帮衬着,早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子了!您有什么受不起的呢。”说罢打了手势,屋内的女使纷纷退了出去,她这才继续说道:“五伯过来,可是那事儿查出来了?”
严五点点头,脸色变得十分的难看:“大娘猜得一点都不错,那贾神仙果然是被人收买了的。我让王校尉带了人拿了那老骗子,稍微一吓唬,他便说了实话,是城西卢家的三郎掏钱买通他,让他趁太尉病的迷糊(注3),杜撰了‘天降贵婿’这个说法。恐怕那日的匪徒也是那卢三招的,只为了到时候他杀将出来,‘救了’大娘,好充作那‘贵婿’。”
严霜气的摇摇欲坠,险些栽倒。她千里迢迢从开封匆匆赶回来,本就累的瘦了一圈儿,一到家就又忙着父亲病倒留下的烂摊子,早就被折腾的只凭精气神来撑着了。前几日为了父亲的晕倒给她留的话,也是为了给父亲冲喜,不得不招了个来历不明的男人做上门女婿。她一贯心高气傲,本就因为这事儿憋了一肚子的气,这会儿听说自己的终身大事竟是被人算计的,更是被气得几乎晕过去。
严五见严霜情况不好,忙搀了她坐下,他是严霜祖父昔日的书童,如今已经是五十开外的人了,倒也没那么多忌讳。伸手给严霜倒了杯水,劝道:“大娘忙了这么久,喝口水。”
严霜接了水杯一口口咽下,情绪也慢慢地稳定下来,又过了一会儿,才轻声说:“母亲在世的时候,跟杜娘子交情不错,卢家在太原做生意,阿爹对他们也算照顾有加,如今怎地就如此的算给于我?”
严五脸上露出点儿哭笑不得神色来:“这事儿怕是跟杜娘子没什么干系。杜娘子年轻的时候跟着卢老财四处闯荡,累坏了身子,早年一直没生下一儿半女,他家的大郎二郎,都是卢老财一个养女(注4)生的,杜娘子年近四十,才得了卢三这么个嫡子,卢老财跟杜娘子恨不能把天上的星星都摘给他,早早的给他两个兄长分了家,生怕他因为年幼,日后两人不在了,吃了什么亏。这会儿谁不知道大娘是要做坐产招夫的,他们夫妻怎么会让他给咱家做上门女婿?”
严霜听了呆了呆,思忖了一下道:“五伯的意思是,这事儿应该与他父母无关了?”
严五道:“恐怕是这样。”
严霜道:“我倒也听说过卢三这厮,照人们说的,他被娇惯的厉害,纯粹是自己胡闹也是有可能的”
严五点头道:“那位三郎是出了名的草包,所以不知道大娘是要招赘的也是寻常的,偏这事儿办的倒有几分头脑,十有j□j是他身边的人给出的主意。至于到底是谁撺掇了那卢三,咱们倒也不必再去管他,只要卢老财知道自己儿子干的事儿,自然会查个清清楚楚。”
严霜道:“也只能这样了,家里乱成这样,我也没精神去管他家的烂事儿去,只盼别的人不要再来烦我才是。”说罢轻轻叹了口气。
严五见严霜一脸疲惫的模样,心里也不好受,她再早慧,如今也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孩子,这个年纪的小娘子,本该高高兴兴的上学,等及笄了,再由长辈慢慢寻一门好亲事,再筹备个三两年嫁人也不迟。大宋不比前朝,小娘子普遍嫁的晚,好人家的小娘子大多二十上下才嫁人……可就因为这个混账卢三郎,害得她小小年纪就不得不招了那么个来历不明的男人做上门女婿。想到这里严五心里越发难受,嘴上却劝道:“这些事儿其实都无关紧要了,人算不如天算,如今大娘也算有了夫婿,任他们怎么算计——”说到这里他也说不下去了!他们家大娘招的那个夫婿,一身的古怪,也就是长得还算过得去,可言谈举止,比那个纨绔卢三都不知道差到哪里去了呢!
果然,严霜的脸色又变得更加难看了,两人相对无言,好一会儿,严霜轻声道:“五伯说得不错,好歹我没让人家算计了。至于现在这个……来历虽然奇怪些,全当我家多了个哥哥,哪里还差他一双筷子呢?”
严五很想说赘婿跟干哥哥绝对不是一回事儿,可是看看严霜稚女敕的面容,疲惫的神色,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吞了回去,算了算了,走一步是一步,自己这把老骨头还算结实,总能帮着大娘把这些事儿处理好。等过个三五年,大娘长大了,若这个家伙人品不好,或者大娘实在看不上他,大不了分开呗!连户籍都是自家给办的,还能扑腾出什么幺蛾子来?
主仆二人又商量了一会儿,严五建议直接把那贾神仙直接送到卢府上去,严霜有些犹豫:“这可是太不给卢家面子?”
严五冷笑道:“卢三郎做这事儿前,损的可不止是咱家的面子!”
严霜听了,想起卧病在床的父亲,顿时把心中那一点点犹豫甩到了一边。父亲为国为民做了那么多的事情,这些年来他在太原这个地界上,对这些人也都够不错了的了。可是如今他只是病了而已,就有这般宵小如此的算计自家,如果自己再不硬气一点儿,今后日子可怎么过?
主仆二人又商量了一些事情,严五便告退了,留下严霜一个人在花厅中坐着。她呆呆的坐了一会儿,看着安静的花厅,有些想哭。前些年,虽然家里人口不多,可是父亲母亲感情很好,一家人亲亲热热从她觉得家里冷清,可现在,母亲去世了,父亲病了……父亲刚刚病倒的时候自己不在身边,可是后来听家里的下人说,那会儿家里人来人往,前来探望的人很多。可是随着父亲病的时间越来越长,医生换了一个又一个,病情却不见好转,来探病的人就越来越少。她回来这阵子,只有父亲过去的几位老部下还隔三差五过来看看,其他的人,早就不见了踪迹。
“人没走,茶就已经凉了。”严霜闭上眼睛,眼泪几乎要流下来,却还是憋了回去。父亲病成这个样子,这个家就全靠她来支撑了,她没资格软弱。
正呆坐着,忽然有女使来报:“大娘,方才大郎问了太尉的住处,让人领着他去看太尉去了。”
严霜一愣:“好端端的,他怎么想起去看阿爹?你怎么就放他过去了?”说着站了起来,朝严青卧房的方向走去。
女使一面跟上严霜的脚步,一面低声说:“大郎这几天都在跨院那里,一步都没出门,刚才听说早上的时候太尉又发病了,这才一点要去看看要去看。”
严霜有些恼火,怒道:“他要看,你就让他去看了?”
女使眼圈一红,却还是硬着头皮道:“大郎这些天一直在学咱们这儿的人怎么说话,从能听懂家里的事儿之后,他就每天都问太尉的病情,他,他人挺好的……”
女使柳芽儿的话并没有让严霜的心情变好半点,虽然在严五面前她表现的不是很在意,可是那个古里古怪的男人,她打心眼儿里不想见到他。
一路匆匆走到严青的院子,才到正房的门口,严霜忽然听到里头一声尖叫,紧接着便是一个发音有些奇怪的男声:“你别乱喊,病人需要安静。”
严霜听出来那声尖叫是伺候父亲的女使红花的声音,心下一惊,赶紧快步走了进去。
一进门,严霜便吓了一跳。
只见她的父亲斜靠在床头上,四肢一抽一抽的,显然是又发病了,但这些都不是严霜被吓了一跳的最大原因,最大的原因是,她的父亲头上被罩了个袋子,一旁一身红衣的傻大个正单腿跪在床边,手忙脚乱地扶着她父亲的胳膊把他抽搐的胳膊稳住:“你别急,别急,慢慢的呼吸,对,慢一点,再慢一点——”
严霜却压根没注意那傻大个在说什么,她一看到父亲头上被捂着个袋子就已经是又惊又怒了,她紧走几步,赶上前去,猛地伸手把他父亲床边架子上的宝剑拽了出来,指着那傻大个道:“你这恶徒,快放开我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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