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里,赵航并没有再见到公主。他知道家里举办了几次宴会,公主作为主人,借了严家的招待本地的贵妇淑女们。严霜也借着这个机会,与本地的豪门千金们逐渐熟悉起来。在此之前,她大部分时间住在开封,来到太原后一直在侍奉生病的父亲,所以并没有太多时间娱乐。
不过,认识同龄人并没有让严霜快活多少。
“这地方的小娘子,比开封的小娘子还娇惯……”严霜皱着眉:“每一个身边都跟着许多个女使,书也读得少,见面谈论起来不是衣裳就是首饰,还特别爱攀比,我跟她们没有什么好说的……还不如在家意思呢。”
赵航笑笑:“这很正常,你也说了,这里没有专门给女孩子上的学校,所以有钱人家的小姑娘都是在自己家接受教育,身边全都是伺候自己的仆人,跟同龄的,身份相当的人接触的不多。所以每一个都是家的小公主,小公主嘛,见到别的小公主当然要不服气了……”
“什么小公主大公主的,咱们家里住着一位真公主呢!你说话也注意点儿啊……”严霜顶了赵航一句,之后忍不住也笑了:“不过这比喻倒也贴切,我看她们好多人,比公主还娇贵呢。公主虽然平时过日子奢侈了些,却没有那些矫情的毛病,好相处的很。”
严霜对公主的印象显然越来越好,显然,公主对她不错。以公主的身份,她没有必要委屈自己去迎合任何人,所以她对严霜的好应该是真心的。而且赵航一想到那个豪爽火辣的女人,就觉得这样的人,一定是敢爱敢恨的。
赵航觉得这样子挺好的,严霜太安静了,有个会领着她玩儿的继母也挺不错的。自己虽然答应要带她出去玩,可那只会是很少的几次,他一旦有机会去开封,有可能就不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九月三十日,霜降,这一天叶子上果然结了霜,严青带着大队人马回到了太原。
赵航与严霜一起到大门迎接严青,严青看到两人十分的开心,顶着文弱脸秀了一下豪迈的嗓音,被闻讯出来的贞静公主损了一通:“当几年兵,别的没学会,就学会这破锣似的笑法了,就你这张脸,便是能笑破喉咙也装不成张飞……”
严青也不生气,笑嘻嘻地看公主:“居然劳动公主大驾,我可真是受之有愧。”
贞静公主“啧”了一声:“你的脸皮可真是越来越厚了,谁出来接你?我不过是在院子里看霜景,听到外头吵成一团,出来一看,果然是你大嗓门。”
严青也不争辩:“倒是我坏了公主的雅兴——”说罢伸手做出了“请”的姿势,与贞静公主一起进了家门,
严霜落在后头,看自己的父亲跟公主并肩走了进去,也随后跟了上去,赵航悄悄拉了她衣袖一下,严霜扭头看他,赵航指指严青的后背,严霜顿时笑了。原来严青一向爱美,大冷奠竟披了个雪白的斗篷。谁知道前两天才下了一场雨,路上全是水洼,严青一路一身素白的装酷,这会儿披风上全是泥点子,哪里还有半点的潇洒风度?
严霜本来颇觉得父亲有点见了公主就忘了女儿的意思,这会儿见父亲在公主面前没能维持完美形象,心中有些莫名的开怀,想笑又不敢笑出声,忍不住伸手掐了赵航还没松开的手背。赵航吃痛,故意夸张的做出疼痛的鬼脸,引得严霜更想笑了。
一行人回到厅中落座,寒暄了几句,贞静公主便问了严青正题:“父皇来了几次信了,催我回京,你有什么打算?”
严青肃容道:“全听公主安排。”
贞静公主点头:“那好,三天后就回京。”
严青愣了一下:“时间上是不是有点紧?”
公主看了他一眼:“你不是说全听我的安排么?”
严青十分纳闷:“可公主不是说还想在这里玩几天么?”
也不知道严青是哪里招惹了公主,公主在门外头就对他没好脸色,说话也是时不时的就刺他一句,严霜有些坐不住了,找个借口便带着赵航从厅里逃了出来。
严霜有点不高兴:“阿爹哪里不好?公主对他这样子。”
赵航心说我哪里知道?但还是掰了个借口:“大概是不想回开封?好像一般的公主都不会像她这么自由吧?
严霜想了想,点头道:“有可能,好像官家又在给公主挑驸马了。换了我也不高兴,在外面玩多好啊……”她少有的露出点小女孩儿的心思,让赵航觉得这样子其实蛮可爱的。
接下来的日子,严青大部分时间都陪着公主。时而在家里为她举办宴会,时而陪她在太原城里晃悠,还趁着天气好,带着大队的人马跑去城外打了几天猎。
严霜被严青冷落了好几天,忍无可忍向他提了自己也要出去的要求,严青听说她要去老兵们聚集的几个村子,便让她等一等,他安排了管事出门采买了一些东西,全都准备好了,这才让眼霜出门,过去的时候顺便把这些东西分发给大家。
严霜得到父亲的允诺,便叫上赵航,两个人带了卫兵,一路向老兵聚集的那几个村庄行去。
越往乡下走,路过的房屋越来越差。太原城里大部分还都是木石结构的房子,可是城外大部分的房子都是草房。
“这地方,好穷……”赵航找不出其他的词来形容了。
严霜也骑着马,认真地为他讲这里的情况:“这也是难免的,太原离草原太近了,当初被金人占了好多年。打仗么,清城壁野是常事儿,住在城外的百姓就遭了秧,房子被烧了一茬又一茬,住在城外的百姓迁来迁去,大部分都没熬到安宁的日子到来……”
“如今虽然不打仗了,可是他们又哪里能立刻弄来钱盖房子?有个草屋住就不错了。就这样,人还是不太少,许多好地都抛荒了,太原碉价,还没有开封城郊的两成呢,要不是这样子,我家也掏不起买那么多田地的钱啊!”
赵航从面过战争,可是从严霜的话里,也能感受到战争的严酷。用“十室九空”这样的词来形容战争刚过去的城郊恐怕一点儿也不过分。
众人很快来到了王三郎住的那个村子。
郑管事引路,严霜跟赵航很快走到了一个土坯院子外头。郑管事隔着低矮的院墙冲里头喊:“罗娘,开门啊!”很快便有个穿着粗布短襦的年轻妇人走了出来。她头上包着帕子,身上的衣服很旧了,但浆洗的还算干净,她开了门,局促地冲着严霜等人行礼,众人便一起朝屋里走去。
王三郎正坐在炕上纳鞋底。他听到有客人进来,手忙脚乱地想把炕桌上的鞋底子往一旁推推,腾出桌面来,一不小心,把一堆的鞋底都碰到了地上,他急急忙忙想去弯腰把鞋底儿够起来,可是没有小腿做支撑,他的身体一下子失去了平衡,眼看这就要从炕上栽下来。赵航跟严霜走在最前面,见势不妙一下子冲过去把王三郎扶了起来。
严霜的眼圈儿一下子红了:“王三哥!”她是认识王三郎的,小时候,王三郎还教过她骑马呢!那会儿他个子高高的,长得十分的精神。原本熬过了那么多场大战,王三郎自己都以为自己能够全须全尾的回家了。谁知道在几年前一次例行的巡查中,遇到打草谷的蒙古骑兵,他们一个小队的人都折进去了,只有他那天运气好,马病了,严青见到了便把自己的备用坐骑借给了这个亲兵……仗着这匹好马,他才逃出了重围,可是因为脚上受伤,又在冰天雪地里冻了几个时辰,不得不把两个脚都给截了、
往事不堪回首,昔日那个英俊的年轻骑兵现在坐在昏暗的屋子里,脸上的胡须乱七八糟的,身上衣服补丁摞着补丁,严霜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三哥,你竟过的这般苦,是我的错,我早该过来的!”
王三郎并没有认出严霜,听她喊自己三哥,愣了一下,自己地打量了一会儿,才叫出声来:“大娘,你怎么来了?”他十分的欣喜,忍不住朝外面看:“将军,将军也来了么?”紧接着便想起了严青的病:“对了,对了,将军生病了……他现在怎么样了?我这个样子,没法出门,明知道将军病了,却没法去看望——”
严霜见他自己这幅模样还惦记严青,心里越发难受:“阿爹的病已经好了,只是之前病但久,耽搁了不少事情没有做,他让我传话给大家,忙完了这几天,他便来看大家。”
这倒不是严霜撒谎,这几个村子刚建立的时候,严青确实经常来,可是这几年他的身体越来越差,连职责所在的巡查工作都能拖就拖,更不要说职责以外,探望这些老兵了。可是现在他的病好了,严霜出门前,严青就说了,他过几天也要过来的。
王三郎一听严青要来,顿时眼眶都红了:“将军病刚好,哪里好让他这么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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