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小离了正厅也不往后院走,倒是往四进门的小偏院去了。小偏院里住的不是别人,正是于嬷嬷。
于嬷嬷在于府虽是奴身,过的却是主子的生活,她与老太太相差十一岁,算的上是老太太的陪嫁丫鬟,也算的上是老太太的教养嬷嬷。她不似其他拨给各个主子的奴才,住分院的下人房,当然更不住在于府无特定主子的奴才的下人房。她虽身子骨还硬朗,但毕竟年事已高,做不来服侍别人的活了,老太太便专门给她辟了个小院子,配了两个小丫头服侍着。于嬷嬷有时候闷了,就出院子到离这不远的静安堂,陪老太太闲聊几句,等闲不掺和各房的是非。
这于小还是于嬷嬷相中挑给于大爷的,所以,于嬷嬷对于小也算是有知遇之恩。眼下这事不光彩,夸大点说,就是辜负了于嬷嬷的期望了。不过,这会能毫无阻拦的进后院得见老太太的也就只有于嬷嬷能指望上了。
小院也没人守门,他直接进了屋,见于嬷嬷正和两个小丫头说笑,于嬷嬷正回忆着来于府以来所有的喜事,从老太太成亲生子一直讲到于珊出生。
于嬷嬷今天也高兴,她二十五岁进于府,到现在已经四十一年了,她这一生,除了在谢府的十几年,大半辈子都耗在于府了,她是真把于府当家了。
“于小,你怎么来了?”靠门的小丫头先发现于小,疑惑地问道。
于嬷嬷眯了眯眼,见是他,皱皱眉说:“你来准没好事,哪次不是大爷闯了祸,你才到我这里寻法子。说吧,这次又怎么了?”
于昭轩是于嬷嬷看着长大的,男娃不时兴教养嬷嬷,都是跟在母亲身边,长到七八岁,领个机灵的小厮就搬到外院去了。而于嬷嬷没有孩子,说她把于昭轩当成自己的孩子疼惜,一点也不为过。
于小却顾不得于嬷嬷的调侃,扑通一声就跪下了,也不敢为自己求情,只将梅儿到外院找于大爷的的过程、理由说了一遍。
“你说,徐姨娘有了身孕?”于嬷嬷不相信自己听到的,找于小确认道。
“是。”于小跪在地上,不敢多说。
“大爷这三个月都是宿在外院的,徐姨娘哪的身子?大女乃女乃死之前就怀上了?”其实于嬷嬷问这话她自己都不相信,可总想找个心理安慰,说服自己于昭轩没她想的那么荒唐。
于小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说:“不足三个月,但有两个多月了。”
梅儿是没说孩子多大了,可孩子一个月以内是把不稳喜脉的,也就是一个月前诊脉的时候,孩子就一个多月了,那现在孩子可不是至少两个月了。
“两个多月?”于嬷嬷确认道。
“是。”
于嬷嬷拿起手边的小册子就往于小身上扔,怒斥:“你是怎么看的人?我荐你过去,可是让你跟着大爷一道折腾的?主子处事不当,你不劝着些,还替他遮掩!这事你早干什么去了,现在闹出人命了,你知道怕了!我跟你说,这事要是被言官知晓,闹到朝堂之上,大爷还指望爵位?他仕途毁了不说,这一辈子也甭想挺胸抬头做人了。”
“嬷嬷,我知道错了。我只想着大爷他正是壮年……我也想不到徐姨娘竟敢没喝避子汤啊。”于小二十刚出头,自然能理解男人的**。他本来想着大爷不能逛窑子,也不能新纳妾侍,精力无处发泄,去徐姨娘那睡也好,好歹徐姨娘比花姨娘正经,却不想他太高看徐姨娘了。
于小说完,见于嬷嬷犹自气呼呼地坐着,着急地跪行几步,乞求道:“嬷嬷,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今日过后,要打要罚要卖我都认了。可是,咱不能看着徐姨娘把大爷给毁了啊。徐姨娘要是今天把这事捅出来,大爷这一辈子可就完了。”
“那叫梅儿的丫头呢?在哪?”
“估计还在外院,我已经求周大哥暂时将人看管起来,不准她近大爷的身。”于小哥急急的答道。
于嬷嬷听了这话,却是腾地站起身,恨铁不成钢的骂道:“留在外院了!你是不知道今天来了多少男客吗?你出去看看,街上的马车从街头排到巷尾,官员都在外院呆着。咱们府上主子少下人也少,眼下忙忙碌碌的,谁有那个心情管她。你是闲看你的主子死的不够快!”
于嬷嬷说完,见两个小丫头目瞪口呆的愣在那,急急地吩咐道:“你去孙大夫的院子看看,若是他还在,请他到静安堂,就说老夫人身子不舒服;你去兰苑盯着,孙大夫这回若是已经被骗往兰苑了,不论如何,在门口拦住他。”
她见于小白着脸僵在屋内,火大地说:“你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点回去守着你的好主子!”
于嬷嬷吩咐完,便急匆匆的往后院正厅赶。也亏得她身子好,这一番疾走也没出什么意外。正院守门的丫头见是于嬷嬷,不仅不拦,还亲自扶着她到了正厅。
正厅的饭局已经结束了,桌子都已经收拾妥当,孩子级别的正吆三和六的要出去溜达,妈妈级别的正各自凑头说话,至于祖母级的则都有些恹恹,毕竟是人到老年,精力不行了。
于老太太抬头见于嬷嬷来了,也不起身,说:“你这会倒有功夫过来了?席都散了。”
今日这席面,老太太原是请了于嬷嬷的。只是于嬷嬷虽活的像个主子,可也是奴身,老太太不会介意她上席,但其他的主子说不定就要在心里埋汰于府主仆不分了,所以她才没有到正厅,只在她的小院子里吃了午饭。
谢老太太对于嬷嬷也不陌生,她嫁到谢府的时候,于老太太还是姑娘。那会子就是于嬷嬷带着于老太太。因着是熟人,便出口调侃道:“莫不是妹妹短了你的吃食,你却是到此算账来了?”
于嬷嬷怕人看出端倪,佯装镇定地说:“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于嬷嬷应付了谢老太太,上前一步,神色隐晦地说:“老夫人,您可要管管大厨房的人,如此怠慢老奴,若不是老奴知晓您的品性,老奴还当是您授意的呢。”
老太太听了这话,便觉有些好笑,自从于嬷嬷嫁了于管家,甚少自称奴才、奴婢。不是她夸张,于嬷嬷在于府的体面仅在她之下,连爵爷都要给她几分薄面。最起码,在她还活着的时候,真没哪个下人敢怠慢她。
却说于嬷嬷说完,也不等老太太招呼,便在老太太身后站住了,一俯身趁没人注意,在老太太耳边说了两个字。
这两位老人的默契是五十年共同生活磨合出来的,于嬷嬷虽然只说了两个字,老太太也能领会她的意思。只见老太太若无其事的拉过于嬷嬷的手,顺势站起身,说:“得了,你也别委屈了,我亲自去给你撑场子,你看可使得?”
于嬷嬷自然满口称好。
满屋子的人没几个不识趣的,就算是不识趣,身边也有识趣的提点着,见于老太太起了身,便三三两两的告辞回府,老太太象征的挽留了几句,见挽留不住,便要亲自送她们出府。
老太太刚走几步,于嬷嬷就扶了老太太的手,在老太太手心潦草的写了个‘急’字,然后又不知不觉的退到了老太太身后。老太太神色一沉,走起路来,脚步便有些踉跄。于珊见此情状,急忙走到老太太身边,在一边搀扶着老太太。可于珊人小,也就比老太太的腰高些,如何扶得住,众人便见老太太差点磕倒在地。
于嬷嬷从老太太身后架住老太太,对着众人,抱歉地说:“老夫人怕是乏了,二女乃女乃,您看?”
赵氏连忙说:“母亲,客人还是我亲自去送,还是让嬷嬷先扶您回屋休息吧。”
众人见此情景自然也是劝老太太止步,老太太便也半推半就的让了。
她们走出不远,模糊地听见于嬷嬷对老太太说:“老了老了,您还当是年轻那会呢,一坐就坐半天,您这忙活起来也太不爱惜自己了。得了,我也不指望您给我找场子了,您还是先歇息着吧。哼,若是我不过来,你却是要忙活到什么时候?”
众人回首看去,就见于嬷嬷搀着老太太往静安堂的方向去了,后面跟着两个六七岁的小女娃,渐行渐远,声音也渐不可闻。
她们想了想才刚发生的事,便觉得有些好笑。这于嬷嬷哪是找老太太给她撑场子,这分明是心疼老太太,怕她熬不住,变相撵她们来了。不过她们也没有月复诽于嬷嬷不懂待客之道,这一生能有个如此忠心的奴才实在是一大幸事。还有于老太太身边养的这俩丫头也是知冷知热的,倒不似同龄人那般贪玩,是有孝心的,不得不说,这于老太太倒真的是好福气。
且不管赵氏亲自引路送客人出府,这一边老太太眼见看不到旁人了,自行站直身子,眼中透出几分精明,拉着于嬷嬷的手,问道:“徐姨娘怀孕了?便是怀孕了,要处置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的。”
于珊和杨宇楠本是因担心老太太的身体,才没有跟着赵氏去送客。可亲眼看见老太太脸上的疲惫一闪而过,精神也恢复了,两个孩子还没等松口气就听到老太太问于嬷嬷的话。两人顿时觉得脑子不够用了。
老太太现在却只疑惑,于嬷嬷写的急字是怎么个意思。
她年少习武,身子硬朗,这些一直在她身边的于嬷嬷很清楚。所以于嬷嬷绝对不会是怕她累着急乎乎的赶到后院来,更不会因为什么大厨房的人怠慢了她,那唯一的理由只能是她在她耳边说的‘徐孕’二字了。
于嬷嬷见离了众人视线,也不避讳两个小的,便将从于小哥那听到的消息一一说与老太太。
“此事,若是让言官听得风声,只怕大爷的爵位……”
老太太越听脸色越不好看,到最后忍无可忍的怒吼:“他还惦记什么爵位!若是消息散出去,只怕咱们于府就成了满京城的笑柄!”
于珊也是越听神色越难看。于嬷嬷也是关心则乱,只想到这事会让于昭轩失了爵位,却没往更深层次想想,于府的地位本就岌岌可危,怎么禁得起如此失心失德的事!
老太太既着急外院的情况,又担心徐姨娘那边的状况,偏她现在身边只有于嬷嬷和两个女女圭女圭,没有得用的人。于嬷嬷年纪大了,刚才一阵着急,现在还有些气息不稳;两个小的又才七岁出头,也是办不了事的。如此一想,便有些前后不能相顾的感觉。
若是按照于珊的心思,夺了于昭轩的继承权是再好不过的事了,这样虽然于府长房再不复荣华富贵,待于爵爷和老太太百年之后,还会被分出去,可她没了当爵爷的爹,岂不更安全。
于珊这会才想到,要想摆月兑四皇子,除了让于府昌盛起来逼退四皇子之外,还有一条路——搞垮于大爷,让二房袭爵。这条路看似不简单,实际操作起来却很是可行,谁让于大爷总出状况,只需爵爷和老太太不管不问,于大爷就能把自己作死。
只是看着老太太越来越苍白的脸,于珊还是不忍心为了一己之私,眼睁睁的看着于府因为于大爷的荒唐事成为京城的笑柄,况且,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不得不承认,看着于大爷自己作死实际上是下下之策。
“女乃女乃,您先去处理徐姨娘的事。父亲那边交给我,定不让徐姨娘把有孕把消息传出去也就是了。”
老太太怀疑地看着于珊,却见于珊甚是冷静的直直的看着她。她受蛊惑一般点了点头,眼见于珊像一阵风一样迅速跑开了。她暗叹一口气,眼下也只有于珊能进外院了,其余的静安堂的丫鬟婆子,哪个进得去,也只有相信珊丫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