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一辈的寿宴有一个很贴近的名字,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相亲宴,因为它的是唯一一种不分男客女宾的宴席。
在大盛王朝,四个爵府的老爵爷发出的寿宴请柬,在京城是最吃香的,因为能上这个席面的人,非富即贵,门当户对之下,成功率是相当高。
在民间,男女老少共处一室,分桌而坐,小一辈的会挨个向老寿星敬酒,那场面很喧哗却也很热闹,当然这种办宴方式在富贵人家看来,就是不成体统的代名词。
大户人家办寿宴,就想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法,既接地气又不伤风败俗——男客在男院,女宾在女院。男院女院、内院外院的不同之处在与前者是紧紧毗邻的,设在一个阔院里。就像于府静安堂的左偏院右偏院一样。
至于为什么说是相亲宴,这却值得好好说道说道。
祖父做寿,那孙女在开席后要结伴到男院给祖父说吉祥话的,这就是典型的未来公公与丈夫同时相看媳妇;若是祖母做寿,那孙子在开席后就要到女院给祖母拜礼,就成了典型的丈母娘与媳妇同时相看女婿。
其实若是效仿民间做寿的法子,更效率更快捷。可难免的就有别家出众的小姐少爷抢了自己孩子的风头,谁都不想花上时间银子,为别人做嫁衣,所以,这男院女院之分,根本不是为了男女大防,而是为了减少胜利果实被采摘的几率。
就拿这次来说,于老爵爷做寿的消息放出去后,满京城的人都知道这是在为于府的适龄小姐择夫,于是那些相干或者不相干的甲乙丙丁府,但凡有地位,家中又有嫡子庶子要娶亲的,就没有不积极送礼的。说白了,就没有谁是实实在在的拜寿,都存了给儿子相媳妇的心态来的。
当然这种广撒网的相亲法,也存在着必然的漏洞——婆婆在女院很可能替儿子相中了主家之外的姑娘,丈母爷在男院也可能替女儿相中了主家之外的小子,而这正是吸引各个府邸前来拜寿的原因。
主家能有几个适龄少男少女?一个宴席又来了多少适龄少男少女?退一步说,这于府的小姐,又有几个配得上的?所以,他们这是打了借着宝地来大规模相亲的谱。
于珊了解了前因后果,觉得天雷滚滚之余,对古人的评价多了一个词——奸诈!
含蓄神马的,那就是嘴上功夫,典型的当那个啥还要立那个啥!
虽说她对大盛王朝的人盲婚哑嫁之前还允许相看相看略感满意,可也不能不分场合!时机那么多,为何非选寿宴,好好的给老人做个寿不好嘛,整那许多的花花肠子!
于珊稳稳心神,决定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欣赏着这钞相亲盛宴’,全然不觉她必然入局。
巳时初,便有一些小辈带着自家的姑娘小子,66续续到了于府。先到之人也不需于府招待,三个五个的聚在一起,男人或谈国事或谈时事,女人就说起了家长里短,倒也不空虚无聊。要知道其中总有一个两个会成为你未来的亲家,你总要趁机了解一下他们的秉性才放心。
于珊和杨宇楠一左一右扶着老太太到外院的时候,那里已经坐满了人,打眼看去,满院子的贵妇,满院子的花红柳绿,好在都是高素质人才,倒没有大声喧哗的。于珊从没有比此刻更能深刻感受到,于爵府是四个一等爵府之一,同大盛王朝共享盛世。
老太太还不曾落座,就被谢老太太一阵促狭:“妹妹可是学会拿乔了,倒让我们这几个老太婆好等!”
杨老太太和木老太太也都轻声附和着要罚。
老太太混不在意,挑了主位坐下,笑得脸上的皱纹更深了,说:“客随主便,又不是我做寿,我着什么急,老爵爷可是早早就在男院坐着了。”
于珊很快就脑补完全了老太太没说出口的话——我这是要嫁孙女,往外送人我着什么急,左右老头子已经去那边相看女婿去了;等我做寿的时候,就是往于府拉媳妇,到时再早早地坐在尊位上,考察潜在孙媳妇也不迟!
众人听老太太如此惫懒,都呵呵笑着。
杨老太太四下看了看,见赵氏李氏都已在座,唯有小杨氏还不曾到。她皱了皱眉头,语气有些小心,她问道:“思瑶也太不懂规矩了,怎么……”
老太太拉过她的手,赶紧解释道:“亲家,这你可就误会了。咱们都知道,思瑶她自从生下诚哥,身子便有些不好。我也不是不心疼媳妇的人,便是她还不曾入府,就立了五天请安一次的规矩。可思瑶这孩子,守规矩的很,每日里早中晚都要与我请安,今早上愣是又病倒了……亲家,我的劝她听不进去,你可要好好说说她,这份孝心我领了,就别糟蹋自己的身子了……”
杨老太太眼光闪烁,哪有什么不明白的。杨思瑶的生母小马氏就惯会做样子,身为妾室,小马氏日日到她跟前请安,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可小马氏与杨安泽是红袖添香的关系,若是小马氏在她那里伤着了,晚间杨安泽就能出面敲打她。
“这还不是小事一桩。大喜的日子,不说这些晦气的。你给我透个底,你这次是准备将珊丫头和楠丫头同时卖出去?”
“不止呢,老二家的那两个姑娘也还没有许人家。”
杨老太太听罢脸色便有些不好看,她不由得想起了当初她为了杨思瑶到于府跟于老太太谈判时,于老太太说的话——乔哥后年就该办成人礼了吧?还不曾找到合适的姑娘?你看我二房的倩姐怎么样?
四年后的今天,杨宇乔已经十七岁了,可还不曾定下人家,于府的大小姐也没许人家,莫不是真被老太太一语成箴?
老太太看了杨老太太的脸色便知她想歪了,她拍了拍杨老太太的手,好脾气的解释道:“你想那里去了,老二家的前年小产了,□乏术,这才耽搁了二房两个姐的婚事。”
其实这借口不论在哪里都说不过去,老太太也知道,十有八、九是她那有大主意的大孙女不肯定亲才自己把自己耽误了。而有于倩压着,于静自然也没法定亲。
杨老太太可不管是不是借口,只要不是于老太太不像她一样强买强卖就好。她松了口气,片刻又觉得自己过分了,打圆场说:“我那嫡次孙,不论样貌、地位、年纪都与倩姐般配……”
这边话没说完,木老太太就凑了上来,笑言:“老了老了,耳朵不好使了,竟偷听不了你们的悄悄话了。”
这所有人里面,木老太太的孙子孙女最多,却是最轻松的。木府的孙子辈,共十男九女,但都不愁嫁不愁娶。木府门第虽高,可它的亲家却五花八门,它唯恐将来被分了权,所以从不求娶另外三个爵府的嫡脉,唯一的二房媳妇杨思雅还是杨府被断的庶脉之后。所以她带着木颖安来这个寿宴不过是走走过场。
自从木大爷袭爵后,谢昆在边关一躲就是四年,木颖兰眼见自己到了年纪,索性不再依靠谢老太太说亲,入了太子府当侧妃去了。所以垂涎谢昆的人,一下就集中在了于府,于倩首当其冲,少了木颖兰这个劲敌,于倩觉得只要解决了于珊,谢昆就唾手可得,所以她对自己的婚事一点也不着急。
于珊可没心思管于倩想什么,她眼见就到了午时,而皇宫里的圣旨还没有下下来,就有些心不在焉,暗忖再等下去怕是要误了午宴。虽说也有圣旨是下午送到府邸的,但鉴于四皇子还没赶到于府,这可能性不大。
为何拿四皇子做标杆?是因为于珊知道,他不会让他四年来送的礼就白瞎。四皇子的计谋与前世一般无二。她守孝不能出府,但是不妨碍杨府几个表姐来看她。杨三小姐杨宇婷来的次数尤其多,而且很喜欢送她礼物。只是于珊看着她送来的礼,脸上的笑容由盛变淡,然后又由淡变盛。
果然,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她用了两年的时间,让自己看到‘杨宇婷’送来的物什不再愤怒,又用了一年的时间将‘杨宇婷’送的礼一一送人,现在她的头上只插着一个玉簪子,那曾经让她赞叹精美的双蝶簪却别在了于丽头上。
四皇子几乎是跨着午时的点进了于府,只是他的表现与他四皇子的身份很不相符。他有些心不在焉,‘倨傲’到对他人爱理不理,唯有当有人进院子他才有些神采,定是要追问有没有人来传旨。他表现的比于府众人更期盼圣旨。
期间老爵爷几次想开席,都被四皇子含混了过去。到得后来,连杨思逸都对他这学生有了不满,可四皇子却有苦不能言。
午时二刻,这圣旨终于传到了于府,于爵爷和老太太都舒了口气,四皇子也松了口气,将心放回肚子里,恢复到翩翩少年郎的风貌。
因于府早有准备,所以直接命人将宣旨的‘小太监’往设有香案的正室引。
这‘小太监’大约十一岁,长的唇红齿白,有些女气,个头不高,一身太监衣裳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后边角还拖在地上,看上去就有些不成体统,偏他还不老实,边走边四处乱看,有几次险些绊倒了。
却说老太太与老爵爷赶到正室,见了这‘小太监’,脸上的笑都有些僵。
众人见那‘小太监’高举着圣旨,忙都跪了下来。可这‘小太监’竟然忘记了开头怎么说,急的脸都有些红了。
老爵爷也不指望什么了,更不敢奢望眼前的‘小太监’会读圣旨,他认命地磕头谢恩,说了句:“老臣领旨,吾皇万岁万万岁!”说完就直起身子去拿‘小太监’手里的圣旨。
‘小太监’急忙将明黄色的圣旨塞到老爵爷手里,口中说着:“不客气。”
一双大眼睛不停地往于爵爷身后瞄,可于府的人都还跪在地上,她能看见什么?她转了转眼睛,说:“平身。”
声音脆脆地,像百灵鸟一样,煞是好听。
于华有些疑惑,总觉得这声音在什么地方听过,可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于爵爷现在可顾不得于府的人对他如此奇特的接旨方式表现出的好奇,他有些头疼地与老太太对视一眼后,很想大吼一句——谁能告诉我,佳仪小公主,为什么在这里充当起了传旨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