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将微醉的于蕴打发了,看了眼明显都不在状态的两人,轻哼了一声,也就置之不理。女院还有一大摊子事呢,她可没得功夫理两个‘醉鬼’,他们想发呆便继续发呆吧。
“夏竹,我们回去。”夏竹连忙搀起老太太,往女院走去。
直到老太太出声,四皇子和齐彦才齐齐回过神来。他们两个都是厚脸皮的,也不觉得在老太太面前走神是什么大事。
“于老夫人,请留步。”
老太太因四皇子的一句‘酒不醉人人自醉’的调侃也是恼了他,只他是皇家贵胄,老太太不好表现的太过:“四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老夫人言重了……”四皇子连连行礼,他现在是个皇子,如果将来只是个王爷,那在品阶上,王妃还比不上老太太,他可不敢在老太太面前充大。
齐彦眼见四皇子欲言又止,非常反常地一改以往虎皮膏药的作风,抢先说道:“我先去外面散散酒气,免得冲撞了贵人。”说完一步三晃的出了院子。齐彦毕竟曾在于府习武了大半年,于府哪里有好风景他也是知晓的,便甩了引路的小厮,自在的转悠。
直到齐彦走远了,四皇子才言辞恳切地问老太太:“敢问皇妹何在?”
听的他问及慕容佳仪,老太太思忖片刻才问:“四殿下这话什么意思?”确实不怪老太太多想多问,四皇子是木皇后所出,就算疼惜小公主怕也有限。若是四皇子嘴上不严,回宫后乱说话,难保不会惹出是非。
“皇妹扮成传旨太监进了于府,难不成,老夫人竟没有发现?那皇妹能去哪,她见不到华哥,是决计不会回宫的。”四皇子嘴上问得急,实际心里早就笃定了老太太会认出佳仪,而且,鉴于佳仪是她的侄孙女,她一定会护她周全。
老太太神情一肃,听到此事竟然扯上了于华,也顾不得生气:“四殿下借一步说话。”说着就将四皇子引出了院子,找了个清静的小院,就在石凳上坐了,连茶水点心都没有备下。
“夏竹,你去外面守着,谁也不准接近院子,可明白?”
夏竹见老太太的神色是少有的严厉,自然知道轻重,出口保证道:“老夫人放心。”
眼见夏竹出了门子,老太太定了定神,才出口道:“公主此刻在女院,有珊丫头和楠丫头陪着,四殿下不必担心。只是你说的公主见不到华哥不肯回宫却是怎么回事?老身不记得华哥与公主是相识的。”确实,就算于华跟着于老爵爷进了宫,也是见不到后宫的娘娘公主的。
四皇子轻轻抿了抿嘴唇,整理了一下语言,才说:“华哥四年前是不是连夜离了于府,往大西北去的?”
“的确。”
“那就没错了。老夫人可能不知道慧妃娘娘对皇妹的教导方式,外人只道慧妃娘娘整日守着皇妹待在昭仁宫,甚少离宫,这却是有些误会的。慧妃娘娘的确是常年待在昭仁宫,鲜少出宫门,但皇妹却自小就时常出宫游玩。说起来,她倒是皇宫里最自由的。”四皇子的声音里多了几分艳羡。
“为何从不听慧妃娘娘说起过,况且,若真是如此,皇后娘娘岂能没有察觉?皇上又岂会听不到风声?”
慧妃得宠,少说有一半是因为慧妃诞下了佳仪这个皇上的老来女,所以皇上三不五时的,会到昭仁宫坐坐,去了见不到慕容佳仪,一次两次还能糊弄过去,若是次数多了,怎么都不能瞒得住的。
“父皇和母后都是知道内情的。”四皇子说完,见老太太脸上堆满了疑惑,他思忖片刻,觉得这事早晚要让老太太知道,倒不如他来做个顺水人情,日后求娶于珊,也好套个近乎。
“慧妃娘娘在皇妹周岁后,就向父皇请旨,直言要娇养着皇妹,还说,终有一天,她要让皇妹远离了皇宫大院,远离京城,父皇允了,且给慧妃娘娘下了暗旨。”
“她这又何必呢?”老太太是知道当年谢天慧入宫的内情,也知道谢天慧最大的愿望就是离了那牢笼,可是谢天慧从来没有跟她说过,要让小公主秉承她的愿望,实现她的所思所想。
“父皇为皇妹请了先生和师傅,但却从不强迫她学习宫中礼仪,所以在宫宴上,皇妹才会闹笑话,所以外间才会传出皇妹单纯的传言。而且,只要她能完成功课,其余的时间,都是皇妹自行支配,她若是想出宫了,就自己想办法,若是出的去,父皇也不能勉强她回宫。一开始她被宫中侍卫发现并堵回来的次数居多,毕竟皇妹年幼很好认,这两年皇妹扮成宫女太监,倒是经常得逞。当然,也是因为父皇觉得她大了,对她的看管松懈了不少。”
“只怕还是出不了圣上的掌控吧?”就佳仪公主那扮相,太监的衣服都拖在了地上,宫中侍卫只要不是瞎的,就绝对认得出谁是公主谁是太监,想来他们是得了圣上的吩咐,对她放水了。
“是的,父皇为皇妹安排了两名武功精良的暗卫,他们只负责皇妹的安全,等闲时候不会现身的。”
老太太听罢点点头,的确,皇家暗卫甚少有出面的时候,主子若是没有生命危险,他们就跟不存在是一样。
“四年前,皇妹扮成慧妃娘娘身边的采买姑姑的小女儿,赶在宵禁前,趁天黑出了宫。”
皇宫里,宵禁时间固定在戌时一刻,也就是晚上七点多。若是夏天,那个时间天还是亮的,但在冬天,那个时间天早就黑了。
“皇妹往日离宫都是白天,此次连夜出宫,却是打定主意要去大西北见一见谢爵爷。”
“天亮不是进宫谢恩了,圣上竟然没有允他见一见慧妃娘娘?”
“见过了,可那时候,皇妹在宫外,谢爵爷回京只待了一天,所以,皇妹并不曾见到谢爵爷。慧妃娘娘在宫里最爱提起的就是谢爵爷,皇妹不甘心错过,策划了五天时间,选了个防卫最松懈的时间,逃离出宫……皇妹带着父皇给她的金牌,想连夜出城。父皇虽然当夜就知道了皇妹的行踪,但碍于与皇妹的‘君子之约’,并不能强行带皇妹回宫。”
“这般说来,倒是与华哥是同一天吧?可是华哥劝她回来的?”老太太的神色有些悠远,仿佛又看到于华倔强的跪在祠堂,又看他拖着虚弱的身子远离于府,他能劝别人留在京城,却不肯自己留下来吗?那个时候的他怕是心灰意冷到了极点吧。
四皇子听到老太太的声音有些飘,难得沉默了下来。
过了半晌,四皇子顾左右而言他:“老夫人可知,华哥当时留了一锭印有于府印鉴的银子给皇妹?”
“从不曾听他说过。”
“此事说来倒是皇妹的不是。皇妹自称是从大西北来京城投奔亲戚的,可亲戚不肯接纳她,所以要回大西北去,便请求华哥带她一程。”
“华哥那会自己的身子都虚弱,哪有精力照看一个小姑娘?他怕是不肯的。”
“老夫人猜的不错,华哥并不肯带上她,而且看她人小小的,也不像吃过苦的样子,便动了恻隐之心,华哥给了她一锭印有于府印鉴的银子,让她投奔于府,并且留下了一封信,是写给四小姐的,托她看顾皇妹,并选个适当的时机,以送镖的形势护送皇妹回西北。”
“夜间哪来的纸笔?”老太太疑惑道。
“是一封血书。”
老太太的脸突然变的煞白,强忍着问道:“你如何得知信笺内容?”
四皇子并不肯直接回答老太太,反倒说起了别的:“这事虽然是皇妹的不是,但真论起来皇妹却是为了华哥才留在了京城。”
“这话怎么说的?”
“许是华哥见皇妹乖巧单纯,加上她又那么小,没什么花花心思,一夜的时间,华哥倒是吐了不少心里话给皇妹。皇妹的性子的确很单纯,在她心里,父皇是万能的,所以,天亮后与华哥分道扬镳,又回了皇宫,为于华的求情,所以这信笺就落在了父皇手上。”
“想必华哥是将公主当成了珊丫头吧。”
“华哥的心思,谁也猜不到。只是皇妹那时虽然已经七岁,但是因一直娇着,皇宫里也没有人对付她,所以她心赤诚,大院子里的事,她懂得并不多。所以,她究竟是因为什么为华哥求情,就复述的不甚清楚。只是父皇得知信是写给四小姐的,便猜测出华哥是与于府闹翻了,并且着人调查了于府……”
“如此说来,华哥从军,老大休养,追封杨氏,这一桩桩一件件,看上去就很不合礼法的事,圣上都是看在了华哥的面子上才允了?”有一句话,老太太没有说,照四殿下的意思,这就是一锭银子引发的富贵?
“老夫人若是非要这么说,也未尝不可。华哥连夜出府,身上的银两本就不多,一路里倒是风餐露宿的不少日子,于华脸上的疤痕……”
老太太登时一惊,于华昨日子时后才回府,今天才第一天见人,圣上怎么就知道于华的脸上添了一道疤痕?
“难不成,圣上竟派人跟着?”老太太的声音里多了隐怒,也不知是埋怨圣上遣人跟踪华哥,还是愤怒跟踪之人未能保护于华。
“老夫人,您冷静一些,父皇遣的是暗卫,您也知道,对暗卫来说,除死无大事。而且父皇这个人,最不喜欢的就是欠人人情,正是因为华哥受皇妹牵连受了苦,所以,这些年来,但凡于府有所求,父皇就没有不允的。”
所以,照四皇子此刻的意思,这又变成了一道疤痕引发的富贵嘛!如果是,她宁愿不要!
可老太太再不了解皇上,也知道皇上不是感情用事的人。皇上对于府多有偏爱,可能有一部分是于华的原因,但这绝对不可能成为主要原因。
“四殿下,圣上的心思老身不敢猜,可圣上居于帝位,若仅仅是因为这些,那圣上不追究华哥的不孝已是足够了。”
四皇子见老太太一语戳破了自己半真半假的话,也不觉尴尬,反倒接着说道:“父皇有意培植华哥,也就是培植于府。”
“准许华哥进西北大营,可是为了分谢府的兵权?”
四皇子的眼睛一缩,虽说他也是这么认为的,但眼下这话却承认不得,帝王心术,谁也不知道皇上的真正的意思,但有一条却是肯定的:“父皇有意将皇妹许给华哥。”
老太太的脸色由苍白转入震惊:“尚公主?!”尚了公主,于华就算百分百承袭爵位又怎么样?他最讨厌于昭轩的富贵闲职,他的满腔抱负如何施展?
“非也。”
老太太听西皇子否认,轻轻舒了口气,不是她看不上佳仪公主,不管是被皇上相中,还是被公主相中都是一种福分。若是早年于昭轩有这种机遇,她一定双手手脚赞同。可是于华不同,于华既然敢十岁就孤身离府,如何肯当那富贵闲人,若是逼急了,便是抗旨抗婚的事都做得出来。
“是娶公主。”
老太太疑惑地皱皱眉:“什么意思?这有什么不同?”
“老夫人不会以为父皇给慧妃娘娘留下的暗旨,只是许慧妃娘娘按照自己的方式教养皇妹这么简单吧?”四皇子脸上的表情也有些赞叹,父皇对慧妃和皇妹的容忍绝对是绝无仅有的!也怨不得母后一直将慧妃看做眼中钉肉中刺。
“难不成皇上准备以家礼嫁公主?慧妃娘娘同意抹掉佳仪的公主身份?”老太太思忖了片刻,倒有些琢磨出四皇子话里的意思。
前朝的确有将公主贬为平民,以家礼入嫁官员府邸,然后再受封品阶的例子。只是,这种情况一般都是因为公主犯了错,而皇家血脉不能抹杀,所以不得已而为之。慧妃如何肯让佳仪公主受这种屈辱!
“老夫人误会我的意思了。父皇的意思是让皇妹以公主之尊,下嫁于府。”
“这没有先例!”
四皇子微微笑了一笑:“于府这几年做的事,又有哪一件是有先例的。”
的确,于府在京城的嫡脉从来都是不参政,只领闲职的,便是于二爷和于三爷也是没有实权的,更枉论参军掌部分兵权;也从来没有哪个官员向于昭轩一样,一休养就休养了三年;更没有哪个府邸能追封死人为一品诰命……如此看来,皇上果然为于府破了不少先例吗?
难不成,她真要有个公主孙媳妇?老太太真的没有嫌弃的意思,可是看佳仪那赤诚的样子,哪里像是管家的样子。
不过,就算能管家又怎么样呢,于华以后在哪里都定不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