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看着手里谢昆和于华的两本折子以及太子请求废储的请罪书,在准与不准间游移不定,他神色纠结,细细打量之下竟是带了几分预料之外的懊恼。
冰冻三尺绝非一日之寒,这边关告急的局势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造成的。经查,边关战事起于年前,太子早就得到了消息,可他却隐瞒不报,擅自压了下来,这般目无君主,难免就犯了圣上的忌讳。
谢爵爷二十岁就去边关,至今也已经二十年,他这一辈子,倒有一半的时间在吃边关的沙子,连谢昆这个初出茅庐的都能看出边关潜在的危机,他这个战场上的老油条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年前入冬后,边关出现大批异族流民,这流民虽然不是脸色红润,膀大腰圆,但也不是灾年面黄肌瘦的样子。谢天亮察觉有异,紧急送了折子呈情:恐怕战事将起。
可这折子入京后,因信封上没有加急字样,监国太子觉得边关一直很安稳,加上对军事一知半解,便擅自开了折子。他见谢爵爷的折子里既没有要求增兵,也不曾要求粮草,只是告知京城,边关战事将起,便潸然一笑,认为不过是谢爵爷的猜测,不值得恐慌,便私下里批复了折子,表示朝廷已经知道了,而后勉励了几句。
谢爵爷收到批复也不曾多想,他禀的隐晦,朝廷回的干脆,便以为京城已经着手准备了。既然是有了后盾,他也就无顾忌地开战了。
不得不说,太子初初监国,对护持王朝的四个爵府知之甚浅,一点默契也没有。
谢爵爷性子沉稳,因手里握有兵权,从不敢夸大事实,唯恐圣上认为事平后他夸大军功,收买人心。所以只会将大事说的委婉一些,他说‘恐战事将起’,那就绝对是要起了,只差战鼓鸣了。
圣上一向不喜太子,所以在许太子监国的时候,并不曾交代这些。这折子若是落在圣上手上,圣上便会着户部储粮,兵部招兵厉马,太医院收新人,以防战事持久,人力物力的损耗。这是他上位多年之后,与谢将军磨出来的默契。
偏偏太子自以为是,不想因为谢爵爷的猜测引起朝廷恐慌,便想着私下里告诉圣上此事。可临近年关,事情繁杂,太子唯恐监国有失,大到祭天礼仪,中到各方纳贡,小到外地官员回京续职,熙熙攘攘的事体,无不亲力亲为。一个人的精力毕竟有限,顾得了这头就顾不了那头,连科举的结果都晚了一个月才公布,事情一多,谢爵爷猜测的战事,就被太子当成的小事,抛在脑后了。
太子其人,憨厚实诚,却无野心无大才更没有远见魄力,若是大盛王朝安稳,他作为守成的君主绝对绰绰有余,比四皇子更适合坐上那个位置。可乱世将起,短视的太子就不再是最佳的继承人。圣上也是看透了这一点,从普安寺回宫后就有心废储,只是苦于找不到借口,才一直拖延了下来。
这换储的决定虽然有圣上的私心,但也是大势所趋,情势所逼。眼下好不容易有了借口,可圣上却又不能废储了,边关已经不稳,若是换储,那些铁杆的□□必将闹起来,四皇子年纪尚小,并不曾展示惊人才华,只怕拉笼不到旁人。那如此一来,就会引起动荡不安,内外交加,得不偿失,实非立足之策。
只是,这太子却算是个妙人,在圣上经过多方考虑,都放弃此时废储后,他上了个请罪书,从各个方面分析自己的劣势,将自己说的一文不值,只差直说——若是父皇不废了儿臣,便是愧对列祖列宗。
圣上看的都气笑了,他早就知道太子没有大志向,若是四皇子表现出有心储位,太子怕是巴不得顺势下台。俗话说的好啊,三岁看老,圣上还不曾立储就知道慕容丰实非最佳人选,憨厚胆小少魄力,没有丝毫的九五之尊的气魄。可那时候他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谏官纷纷上书,为了朝堂安稳,才不得已将唯一的皇子养在中宫立为太子。
等四皇子呱呱坠地,才华初现,他就开始纠结,可太子无过失,哪能轻易易储。倒不如留着太子做四皇子的磨刀石。直到智浅批出乱世,他才下定了决心废储,因为太子的品性,无法立足乱世,只是这时候已经晚了。
慕容丰以太子的身份活了二十二年,便是他自觉身份不够,无心储位无甚作为,也有大把的铁杆□□,贪好从龙之功,逼他上位。所以,太子与圣上皆是进退维谷,偏四皇子看不透圣上的心思,表现的不争不抢,也就没人站在四皇子后面摇旗助威,所以朝堂官员、各方小吏一窝蜂地跟在太子**后面建功立业……
眼下太子隐瞒军情,虽是无心之失,却也不乏是个好借口。只是圣上比太子顾忌的多,看得远,也只能将太子的折子留中不发。
至于谢昆和于华经由谢老爵爷的手呈递的折子,圣上也是有心不批,留他们到二月份会试,可是看他们一脸热血,着实不忍浇他们冷水。况且边关告急,谢昆作为谢将军的亲卫队队长,于华作为谢将军的亲卫兵,两人赶赴战场保护将军是责无旁贷的,若是为了佳仪强留于华,到时候于华得知真相,说不定还会生了嫌隙。
不过细细一想,若是于华立下军功,何愁不能封官赐婚?圣上斟酌良久,顶着于华可能遭难的风险允了,许他们择日启程。
只如此一来,有些热血的武举人就不乐意了。
武举人还只是举人,无品阶,只是朝廷官员的后备军,并不能出入朝堂,谢昆和于华可以转呈,其他的武举子却少了门路。
有一半的人险些要联名上书,请求罢了此朝会试,直接奔赴战场建功立业。可是并不是所有人都有那热血,有些武举人更倾向于先有了名分再去战场,不然又要等三年。如此一来,两批人各持己见,各自仗着功夫傍身,险些闹僵起来。
倒是四皇子两不得罪,建议:会试通过的武举子可以自由选择出路,或留京带兵,或战场厮杀,这才平了他们的怨愤。圣上自然是无可无不可的允了,只是看四皇子的眼神有些异样,这是四皇子第一次不顾及太子,展露锋芒。
最先得知圣上最终决定的,自然是皇室中人——佳仪公主,她表现不满的方式很简单,她又从皇宫里消失了。
“娘娘,公主这般任性,只怕……”却是守昭仁宫宫门的老嬷嬷与正在射箭的慧妃娘娘闲谈起来。
“无妨,她不会向我一样被困在深宫大院。”慧妃漫不经心的射出一箭,正中靶心。
“可是,总要许个般配的人家,公主虽有仪仗,可毕竟是为人媳妇,不好太过无礼。”慧妃不喜人多,遣了大半的丫鬟太监,就留下了一个嬷嬷两个宫女一个小太监,比起她的品阶,她在随从人员上,低调的很。这嬷嬷是一直跟在慧妃娘娘身边的,颇得慧妃信任,慧妃平时也不拿乔端架,所以,这嬷嬷在慧妃面前也很放得开。
“嬷嬷,你不必担心,那丫头许是见心上人去了,她的无规无矩,我姑姑也清楚的,想必不会难为她。”慧妃一边又射了一箭,一边毫不在意地说道。
“娘娘慎言,这话可不能乱说,若是那嚼舌根的人听到,可不坏了公主的闺誉。”那嬷嬷看了看周边,才严肃地劝说慧妃。
“怕什么,以后我儿是要留在大漠的,那里便是对唱情歌都使得,何必在乎这么隐晦的玩笑话。”
“娘娘,今时不同往日……咦,公主要许到于爵府吗?”这嬷嬷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娘娘的意思是,公主去于府见心上人去了,可是若是于府的哪个哥儿,怎么会留在边关。
慧妃却心情很好,若是佳仪规规矩矩地等着,她就该怀疑佳仪只是一时兴起了。她这般急哄哄地去了于府,才让慧妃真的了解了她的心意:“嬷嬷,天机不可泄露……”
不得不说,知女莫若母,佳仪公主顺利模出皇宫,果真直奔于爵府去了。
她穿着一身相当合身的小太监衣裳,也不用人通传,打着宣圣上手谕的幌子,大摇大摆的进了于府。可这于府她也只来过一次,还只在外院溜达了,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到了水榭,根本就不知道于华的院子在什么地方,又哪能找得到。不过她倒是记得于珊带她换衣服的院子。用现代的话说,佳仪的地理细胞甚佳,她凭着一点点的印象,一路急行,专挑于珊曾经带她走过的小路走,七拐八抹的甚是神奇地模到了于珊的院子。
于珊这会正将于安拘在屋里,恼怒地来回踱步。
年前于珊放过于安后,就迎来一段忙忙碌碌的日子,各地庄子铺子的账本一箱箱地往静安堂送,一天里倒有一多半的时间是待在静安堂的。年后也不曾得闲,她已经大了,拜年这种应酬再也没理由推了。等她忙完后,才想起检查于安的‘寒假作业’,然后她发现,于安这小子,诗词都背过了,大字也描完了,可一看就不是他稚女敕的笔迹,可于安就是一口咬定大字是他描的。
“小小年纪,你倒是学会撒谎了!”于珊将于安摁在小桌子旁,拿起毛笔塞到他手上,让他重新描一张,好给他定罪。
“四姐姐,先将我原先描的那些拿来我看。”于安倒是不慌张,还是一副被于珊冤枉了的模样,很是理直气壮地要求道。
“再看这些字帖也不能变成你写的。”于珊抽出一碟子字贴,摔倒了于安面前的小桌子上,好整以暇地等着于安求饶承认错误。
可这小子只是找出与正在临摹的字帖一样的那份,从头看到尾,然后认真的临摹了起来。
于珊见他描的认真,也凑上去去看,越看越疑惑,因为于安的笔迹几乎与她怀疑的字帖一模一样,好几次她都欲言又止,很想问问,一个五岁的孩子,怎么好像浸yin笔墨许多年?
于安见于珊惊疑,嘴角微翘,高昂着脑袋,等着于珊给他道歉。
可惜,事与愿违,于珊还不等开口的,就看见一个小太监,拿起于安刚刚临摹的字帖和于安对照的字帖,惊叹道:“咦,模仿的好像呀!不过,父皇说过,只有习字多年的人,才会不自觉地将字里的一捺轻微上挑,以图美观哦。至于初学者,都会中规中矩地将捺拉的很直。珊妹妹你来看,这两张字帖里的捺,一个上翘一个拉直,很明显是两个人的手笔哦。”
于珊发誓,虽然佳仪的声音一直很好听,但从来没有这么好听过!她将拳头捏出声响,一步步逼近于安。
于安一开始还一副被人冤枉的样子,不争不辩,他抬高脚抢过佳仪手里的两张字帖,细细打量果然如佳仪所说,字帖里所有的捺都是不一样的,于安心里暗自可惜,为什么他就没有发现呢,哎,功败垂成了。
不过,于安的脑袋瓜子转的快,突然他眼睛一亮,盯着佳仪问于珊:“四姐姐,她是谁,她怎么会在出现四姐姐的屋子里?”
于珊一愣,虽知道于安有转移话题的嫌疑,不过,他倒是问出了重点,佳仪为何出现在她的屋里。
佳仪见于珊望向她,登时没了顽皮劲,微红着眼睛可怜兮兮地说:“华哥哥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