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星星16号”被劫整整一个月。这也是在加木突然早晨来访朵拉小屋的半小时之后。
而这之前,朵拉在练字。
“呃,你怎么来了?”她抬头看见加木倚在门口,吓了一跳,他从不在早上来,也不知道来了多久。
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他点了一支烟,烟头星星了了,明明灭灭,没吸一口就放在茶几的烟灰缸上,让其自然自灭。空中弥漫着淡淡的烟草味。
他坐在朵拉对面,翘着二郎腿,慵懒肆意,半眯着眼,过了会,沉沉说道,“他们同意交赎金了,300万美金一分不少。”
没吸烟,朵拉却感觉有烟雾挡住了她的视线。
挥笔疾书的手顿了顿,脑子一阵空白,“哦。”
看着纸上那团浓黑的字迹,似想起了什么,猛然抬头,“你做了什么?”
他神色难辨,目注一处,冷声,“等了该等的,看了该看的,做了该做的。”
睁大眼了眼睛,不敢肯定,“你——杀人了?”
耸肩,瘪了瘪嘴,“这是一个笨办法。”加木一声轻笑,“我是生意人,讲的是信誉。一旦失信,生意难做,我可不敢随便冒这个风险。”
他答应在一个月内不杀“星星16号”船上一人。
微抬手,沾了沾墨,转了转笔尖,抿去多余的墨汁,又重新提笔在纸上,“真是一本万利的好生意。”
一边说着,一边专心写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刚劲有力,似男人的手笔。”
闻声,朵拉瞥了他一眼,想了想,“见过我字的人夸我的居多,但也有少数人唏嘘,一个女孩子字这么硬气,过于刚毅、缺少柔美,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他挑起左眉,“你自己觉得?”
搁下笔,搓了搓指间的墨迹,对上他的眼,淡笑,“挺好的。”古人云:人与字,字与人,二而一,一而二,如鱼水相融,见字如见人。
吾字,吾命。朵拉不信,以前不,现在也不。
眼里浅笑流转,忽而凝结成冰,“我是人质吗?”
一愣,“是客人。”
“那为什么囚禁我?”
“我从没限制你要的东西。”
“但你限制了我的行动。”
“除了这个。”
“我要自由。”
“不给。”
瞪眼,双方厮杀。朵拉败。不为别的,拳头他硬。
如果说,一个月朵拉就在这个20平米中,无电视、无报纸、无消息,无一丝改变的话那么她就是一个呆子,反而,她要么立地成佛,那么成为一个疯子。
“我要出去!”她硬声,必须离开,一刻也不能停留。
他拦住,高高在上,用俯视众生的姿态,冷冷威胁,“这里我说了算!”
朵拉笑,逼问,“你留我做什么?”
“没有理由,你必须在我身边。”
凝视他的脸,无丝毫表情,分不清真假。朵拉闭目,再睁眼,心神明朗,“杰克先生,多我一个多口饭,杀我一个多颗子弹,死我一个多个亡魂,生意人不做亏本生意这道理难道你不懂?”
他死死钳住她的手,半响,放手笑说道,“就因为我是生意人,你吃了我一月的饭,住了我一个月的房,看了我一个月的脸,拍拍就想走!呵,从这里拿走什么就必须还回什么。你有钱吗?没有。你有房产吗?没有。你有漂亮的脸蛋吗?没有。那你有什么,除了一个人。”
朵拉气结,一时语塞。但是,她马上又梗起脖子,“行,我一无所有。那么留下我,放了他们。”
加木笑了,其实朵拉也想笑。这话说的似乎不经大脑,可是却又是经过大脑。
她面色渐渐冷淡,月兑离各种情绪,现在她只想确认其他人是否安全,拿到钱,他是否信守诺言,至于她会怎么样,问天吧!
气氛冷峻,一触即发。
须臾间,加木双眼微眯,改变了策略,似挣扎,牵起朵拉的手,目光渐柔,“露丝,我们在海上相遇,又在此地相聚,虽然感觉我们见面的方式总是特别,充满意外,但至少表示我们都曾在心里想念过对方,不是吗?”
朵拉怔怔,心跳加速,这暗示着什么!!!?想抽回有些别扭的手,但他不肯。
加木看了看朵拉的神情,微笑柔声道,“别辜负了这冥冥之中的一场安排,不管在什么样的背景下,能相见时便要把握,能说话时变不浪费,能牵手时也定不放弃。”
眼神定定,充满深情。如果不是朵拉早知道一些蹊跷,恍然间,她误以为他们是一对久别重逢的恋人。
可是,他们是吗?
看到朵拉挣扎的脸孔,加木满意的笑了。
海风依旧猛烈,空气依旧闷热,人心依旧难测。
伴随着朵拉的犹豫,大地突然颤了颤,接着便是拉锯似的响声,惊走一室波澜。
当下,加木跑了出去。
门没关,朵拉尾随出去。
多久没有呼吸自由的空气了,但当那充斥着浓浓硝烟味的空气进入朵拉的鼻子时,她不满的皱起了眉头,甚至有什么在轰炸着她的脑袋。
一个个蒙面的海盗持着突击枪叫嚣着,奔跑着。还有各种在电视里看到武装战车也纷纷出动,碾着车轱辘轰轰作响。
朵拉有些站不住了,难道军队突然袭击了?仰头看了看天空,没有传闻中的战斗机。不是外侵,就内乱?
加木去了哪里?
现在根本不是发呆的时刻,子弹无眼,四处乱飞,朵拉必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
按照当日的计算,她从牢房被带到这个城堡一个花了一刻钟时间,时速以60码每小时计算,那相当于15千米的距离。不论直线还是曲线,她摇摇头否定的自己的想法,现在赶到牢房救人那根本不可能。
那她接下来要做什么?
这个问题她想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阻止梦的继续,那么眼前的所有一切便会消失。
又见淡黄色的墙壁。
琴音是从这里发出来的,那日也是莫飞飞引自己过来。田字格的窗户,没有玻璃,只有淡橘色的窗帘被束到一旁。
这里的恬然静谧,与外边的水深火热截然不同。
“小灰灰,你出来,我知道你在这里。”
偌大的房间,良好的光线,空气中的尘嚣在阳光下躲无可躲,浮浮糙糙。
“朵拉。”声音从室内唯一一处暗角传来,人影慢慢浮现。
“小灰灰,告诉我你是怎么来的,为什么可以随意穿梭在我的梦中?”是从这里入手吗,朵拉将信将疑。
莫飞飞垂着脑袋,眼圈乌黑,面白如纸,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你为什么要引我过来?”莫飞飞走到琴边,神色黯然。
忽的,低低的咽咽声。
“你哭了?”朵拉心头莫名烦躁,紧走几步,她不懂安慰人,只好问道,“你哭什么?”
“我只是伤感。”莫飞飞声音很轻很细,就跟一个小女孩一般。
“伤感什么?”试探的问,见她并没有什么反应,继续小心问,“能告诉我吗?”
“我看那本书上的故事,心里很难过。”她哭的很小声,浓密的头发挡住了大半的脸,只能看见她的下巴一动一动。
朵拉心口一紧,“哪本书?”
吸了吸鼻子,“你不是见过吗?还是你带我去白色小屋找的呢,话说这里,我还得感谢你,没有你的钥匙,我根本找不到它。”
朵拉身子开始发寒,僵了僵,“是《萝卜古训》吗?”
点了点头。
忍住想要发抖的声音,“里面讲了什么?”
莫飞飞止住了哭泣,瞅着朵拉认真的看着,左看右看,喃喃自语,“辛德瑞拉说,每个女孩都想成为公主,但最后只有她成为了人们心目中最经典的公主,这是为什么呢?”
呃?朵拉有些凌乱。
“这是为什么呢?”莫飞飞似自语又似在问她。
“为什么?”朵拉反问。
“哈哈哈,我知道你们肯定不知道。因为美丽的皇后莫妮卡的毒苹果没有毒死辛德瑞拉,却毒死了天下所有的女人,自然只有她一个人了。”
呵呵。朵拉讪讪,引导,“然后呢?”
“没有然后,哦不对,然后辛德瑞拉就把她的接力棒给了下一个女孩,把毒苹果也给下一个女孩。”莫飞飞对着朵拉邪邪地笑了。
哦——白雪公主争斗计?
朵拉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小灰灰,你听我说,现在你必须清醒,我们现在在梦里,是非常非常真实的梦,而且这里现在在发生战争,真枪实弹,刚刚我就看到有人中枪流血。你能带我走吗?”
“不能。古训说,你怎么来的,就要怎么走。哦也不对,是我说,你怎么来的就得怎么走。”莫飞飞的模样似呆似傻,可眼神又极其认真。
“什么意思?”脑海里忽然冒出一副画面,厉声质问,“这个故事是你写的?”朵拉记得,她在失去意识时,听到莫飞飞沙沙的翻书声,沙沙的写字声。莫不是《萝卜古训》可以控制人的梦境?
“前面有,后面也有,我好像就写了中间一点点……”莫飞飞的声音越来越轻,人影也越来越淡。
朵拉触不到她,手指轻易穿透了她的身体。朵拉惊愕,莫飞飞的身影在说完最后一句话后被太阳打散,变成空气中点点尘嚣。
莫飞飞说,“这都是真的……”
什么是真的!!!难道海盗是真的?加木是真的?枪林弹雨是真的?!!!
谁能告诉她!
然,就在朵拉万分纠结时。
悄然,一双手捂住了她的嘴。
耳边一声轻呵,“不要动!”她茫然无措的看着未知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