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驾崩之日,今上即位之时,恍惚惶然的新天子闻得消息当即便抛下众皇亲臣工,一个箭步飞奔了出去。♀
毓庆宫朱红的宫墙如鲜血染就,产房进进出出的飞快疾走出宫女,个个惊慌失措。溪则的叫声越加凄厉,花隐急得几乎哭出来,却仍自得镇定,眼下宫里有点分量的主子都在乾清宫,这儿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
“太子爷怎么还不来?”花隐焦急道,晴翠也是忧虑不堪,一面急急望了眼大门,道了句:“兴许就到了。”一面指挥着宫人快将热水送进去。
送进去的一盆盆热水很快就换成了触目的鲜红,情况越发危急,太医们先前都调去了乾清宫,这里只有一个仅剩的是匆忙从太医院传来的,溪则的脉息本不是他打理,过往胎相是怎么个情形他亦是两眼抹黑一点不知,如今这胎动发作情形如此厉害,他也是担心得很!
里头的可是皇后娘娘,若是有什么差池,他颈上那颗脑袋怕也保不住了!
溪则挣扎着一声声压抑痛楚的叫喊,腰肢间痛不可当,冷汗在她全身涔涔直下,身躯便如失重了一般,抓不到半点依托,月复间的痛意,蔓延到骨骼,那熟悉的下坠的痛,与仿佛被撕开的痛楚,如此的强烈与难熬。脑子越来越昏沉,难以支撑的剧烈阵痛让她嘶喊疲惫,几乎要晕过去。
耳边是接生婆焦急的呐喊,不断的重复:“吐气、吸气、吐气、吸气……”太医高声的在喊:“快将参片拿来!”
听在溪则的耳中便是“嗡嗡嗡”的杂音,她紧咬牙关,紧紧揪住底下被褥的双手关节发白,那阵痛却没半点减少。♀
不能睡,千万不能睡……溪则侧过头,无力的睁眼,映入眼帘的是医女焦急到扭曲的面容,她不能睡,若是闭上眼,孩子就完了,还有弘晟、弘昙怎么办?他们都还小,还有胤礽……她不舍的人那么多,怎么能就这么闭上眼……
溪则张嘴,大口的喘息,每一口呼吸都牵引起月复部的剧痛,传递四肢百骸,便如骨头在刹那间统统粉碎。
毓庆宫首领太监急冲进庆禧殿的院子里直挺挺地跪下,骨头与青砖重重撞击,惶恐焦急与些微放松相交替的声音扭曲的变了音色:“皇上到了!”
殿中众人神色微震,太医抹了抹额头,更是卖力的探脉象写方子。不过瞬间,产房门被打开了一些,数名太医一同涌了进来。
痛楚在*碾压,溪则已辨不清外头发生了什么,她只依稀听到皇上来了,瞬间便又是蚀骨的阵痛如浪涛般翻滚淹没。
胤礽一脸铁青地站在庭间,微微发颤的身躯显露他此时的害怕。有太监搬了宝座来,他推开垣暮欲搀扶的手,走到那门前,每走近一步,溪则痛苦的叫声便更加用力的击在他心上。
“皇上……”花隐低声叫道,胤礽僵硬的转头看她,语气稍稍沉静下来:“什么情形?”
花隐立时红了眼眶,垂首回道:“进了两副催产药,已用上参了。♀”
胤礽一震,寻常生产是不用参的,更不必下两副催产药。他想过境况危急,却避免去想究竟是何地步,当事实戳穿到他眼前,他不能回避,必得鼓起勇气去面对。
这时,弘昙忽然跑了进来,左看右看,看到那铜盆里满满的血水,一下子便冲了过来,眼睛通红,口中喊着:“额娘。”
胤礽让人将他拦下带过来,蹙着眉问他:“你怎么来了?”
弘昙见到阿玛,眼泪一下子哗哗的下来,哭着道:“阿玛,他们说额娘要不好了……”
“他们胡说!”胤礽抬手擦去他脸上的泪,沉声道:“不许哭!”
弘昙抽抽搭搭的好容易才勉强止住泪,倚在胤礽的身边,与他一起,望着那房门。
夜已深,庭中宫灯比平日多点了一倍,照得整个庆禧殿犹如白昼。初冬的夜,寒意浸骨,晴翠让人取了猩猩红的大披风来给胤礽披上,又请示带二阿哥下去安置。胤礽点了下头,弘昙揪紧胤礽的衣角,坚决不肯走:“大哥在乾清宫给皇玛法守灵,儿臣要在这里守着额娘。”
这时,门内忽的乱了起来,进出的宫女更是加紧了脚步,有太医慌忙大步走了出来,扑跪在胤礽身前,求旨:“情况万千紧迫,奴才们请皇上明旨,若是有个不测,保大保小?”
他一说罢,胤礽顿觉天旋地转,摇摇欲坠,弘昙忙扶住他,叫了声:“阿玛!”
胤礽喉头动了动,稳住神,勉力压着声,阴测测地森然道:“废话少说,我要她们都好好的!”
太医稍一犹豫,便叩首道:“微臣领旨。”起身回走,他手刚一碰到门,便听身后新即位的皇帝声音中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意:“若是……必要保皇后,平安无事。”话音刚落,便仿若一把冰凉的刀扎进他的心口,剧烈的痛意带着凉彻心扉的冰冷。
那太医回过身,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郑重道:“臣领旨。”
一阵寒风吹来,树上枯败的残叶飘落,在地面回旋转动,倍显凄婉。弘昙小小的脸上满是恐惧,仰头看向胤礽,想问却又不敢问。胤礽抬手模了模他的前额,柔软的眼里是痛苦,是心力交瘁,终是什么也没说,几个时辰前站在城楼上顶天立地的皇太子,一日间遍尝沧桑。
时间慢得磨人,垣暮几次来劝他歇息,都被挥退。
乾清宫不时来人,大臣们都在等着皇上主持哀仪,礼部内务府都有多事请皇上明示。垣暮瞧着里头的情形,轻轻叹息了一声,好声好气的将各位火急火燎的大人们都劝了回去。
更声敲过三下,弘昙实在精力难支被哄下去睡了。
胤礽一个人等着,四周执灯而立的内侍们仿佛化作了背景,天地间便只剩了他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他想,如果溪则没有了,那么,在这世间,就真真正正的只余他一个孤单寂寞。这里有那么多人,可是,只有溪则是和他来自一个地方,只有他们是真正相知,真正的能够互相了解,不管少了谁,留下的一个不论到了何处皆是孤身伶仃,即便置身于万千人声鼎沸,心枯了死了,还有什么意思。
不知过了多久,房内终于传出一声婴儿的啼哭。
面上有微凉的湿意,他抬起僵直的脖子,墨蓝瀚海的天空下起今冬的第一场雪,晶莹剔透的雪粒在昏黄的灯光映照下莫名的带了暖意。人生本就是这样,有苦有甜,再大的风浪都有过去的时候,再困苦的逆境也有曙光的抚慰。
然而这一刻,胤礽觉得他的人生已经置于万丈悬崖之侧,那个小小的生命,像小猫一样脆弱的娇啼,是她的母亲,用性命换来的么?
一稳婆出来,眉眼都放宽开,先福了一礼,然后恭贺道:“恭喜皇上,是个小公主。”
胤礽看向她,尖利的眼神似要将她击穿,问:“皇后可好?”
稳婆低垂着头,没看到胤礽的神色变换,她稍显担忧,道:“皇后娘娘生下小公主便月兑力睡过去了。”
便如乌沉沉的悬崖顶上突放万张金光,胤礽面上骤喜,又仿佛惊喜太大不敢置信,冷透的胸口渐渐地回温,几多容色变化,终大步走进房去。
里面还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太医们一见新君没个预兆的就硬闯了进来,不由大惊失色,连声道:“产房血腥,还请皇上等候片刻……”
胤礽却一点都听不进去,直走到溪则的身旁,蹲□,怜惜的望着她憔悴的容颜,胤礽的嘴角紧紧的抿着,微微下垂一些,心疼注满了他的双眸,旋即又高高的扬起,眼睛湿润起来,劫后余生,万般幸运!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总算过去了。
你们期待已久的棉袄来了。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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