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个那个!为什叫你的狗……撒尿撒在我的……鱼上!”我气愤地走到小男孩的面前,手指哆嗦地指着狗洞里的的死鱼,作势要将手上的尿渍抹在他的衣服上。
小男孩神情迷糊,站着一动不动,不像做了坏事被揭穿后窘迫心虚样,也不像受了冤枉受气委屈样,倒似是神游太虚,你是何人?
我勃然大怒,一巴掌将一手的泥尿拍在男孩身上。
小男孩终于回归现实,白净偏瘦的脸上逐渐扭曲呈一种名曰小花菜样惊愕。他二话不说,直接前扑,那愤怒的气势,定要让眼前人,四肢朝天,落地。
看着小男孩从乖乖小正太一秒变身凶恶小灰狼,我着实被唬得一跳,来不及闪避,下意识稳住脚跟,双膝微微下屈。
许是作用力与作用力的关系。
前扑的双手一撒,直接落地,四肢朝天。
被扑的依旧稳立如松,眼睛惊得要掉出眼眶,几秒后仰天狂笑,“丫的!你也忒弱了点!”
小男孩倒坐在地上,干瞪着我。没几秒,突然开始拉扯自己的衣服,那狠劲像拉扯的不是衣服而是我的皮肉。
我愣愣怔怔地止了狂笑,脑子里突现“良妇被逼,大爷我从了你”的无良一幕。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我拍拍脑壳,同时拍飞少儿不宜的画面。前倾着俯体,回看那一双一如既往瞪着我的眼睛。
男孩的眼睛是黑色的,不像大多人的那样混着灰色或褐色,很干净,很纯粹,很稀罕也很漂亮。我遗憾地捏住自己的上眼皮,一捏一放,弹了一下不争气的最为普通的灰褐色眼珠。
“你在做什么?”
我的语调甚为低落,倒显出一些和气来。
男孩正努力地拽着最后一只袖子,依旧不言不语。月兑衣服月兑得如此辛苦,原来是一位平日里穿衣服都有人服侍的少爷。反观自己,好像很久很久没有人帮自己穿衣服,没有人对我这个五岁小娃嘘寒问暖了。失落加上心里不平衡,我的面目登时凶狠起来,双手叉腰,双目圆瞪。
“你哑巴了?”
小男孩终于将外衣完全、彻底月兑下,便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我连忙直起腰,在海拔上我可有着高半个头的绝对优势。
“这个给你!算赔你的鱼!”
小男孩将衣服塞进我的怀里,向后退三步,黑色的眼睛仍瞪得圆圆的,呼呼地喘着气,好像气得不轻。
“我没有让小杂毛欺负你!小杂毛是野狗,不是我的!我不是哑巴!”
我一听,模模怀中衣服的料子,细腻滑溜,好像是绸子。看一眼死鱼,又打量一眼自己身上的青布褂子。我貌似占了便宜?暗暗思忖了一会,再次看向那双黑眼睛,五官摆正,一脸浩然正气地问:“这是你家?”
“是!”
“刚才是你说”小杂毛,真好玩“?”
“是。”
“小杂毛跑哪去了?”
“我不知道!”
我双手一紧,坦荡从容地向前走三小步。
“这样说来,狗跑了相当于死无对证,所以你说的无法令我相信。再者,那白狗显然和你的关系不一般,让人无法不怀疑是受了你的唆使。当然,这只是推测,可能性非常大的推测。这件衣服权当你给我的私了费用,我也就不追查,不计较了。”
我怎会占一个比我还矮的孩子的便宜?我是一个大方、正直的人。
男孩瞪着我的眼睛一眨,猛地将我一把抱住。我正暗自确认自己的品格高尚正直,完全没有准备,结果被抱了个严严实实,吓得一跳。
“你干嘛!放开我!”我怒不可遏。
“不放!”小男孩手下更紧。
“你想干什么!放开我!”我怒火再飙升二丈。
“不放!我和你一起去玩骑马打仗!”小男孩吐出真言。
“什么骑马打仗!放!开!我!”
“不放!”
“放开!”
“不放!”
……
结局,一男孩死拽着一女孩的衣袖,战战兢兢从后门走出。女孩扶额仰天一叹:“放开我啊……”
“不放!”男孩斩钉截铁。
我这样一个品行正直,软硬不吃的人,终于败在狗皮膏药下。我再次扶额长叹:“放……开……我……啊,啊!”
深秋的街巷总是寂寥一些,冰凉的空气灌入肺腑,很是让人头脑清明手脚利索。一年里头,我总偏爱这秋,许是因为我是在深秋夜里出生的缘故。我的性子也有些与同龄人不同,用王婆子的话形容,“这孩子又魔怔了。”我常能记起很久之前发生的事,开口说话也比其他人早个半岁。为此,我小神童的美名在这小城里沸腾一时。可当我向母亲提起我出生时看到的女人模样,她手里刚盛好的米饭砸到了地上。接着母亲说家里经济不好,随着父亲在外做一些小买卖,只叮嘱王婆子好好看顾我。我曾是孩子群里的头头,一呼百应要多威风有多威风。一次兴起,领着一票人去偷瞧在河边淘洗的勾栏里的女人,觉着她们真是稀奇,还偷了些红的胭脂绿的头花。但后来,大人们禁止自家小孩跟在我后面,我也懒得见他们一见我就跑,便只一个人逗左手和右手玩。
回想起这些往事,一些对于只五岁孩童已是既往之事,那被紧攥褶皱的衣袖,突然勾起我眼中一丝留恋。或许是,一个人太久了吧。
我坐在一座破损的矮墙上,挂着两条腿有一下每一下地晃荡着。巷子不远处一群五六七岁的小人正玩着骑马打仗,我嘴里哼哼唧唧几个模糊音,终没有一个成字成调的。小男孩已经走到他们面前,两帮人马立刻对峙起来,一方人多势众,一方孤军孤勇。
来的路上,小男孩亮着黑眼睛对我说他叫风长树。风,是国姓,大姓。我哼了声“也不知道是哪个大户人家远房的远房的再远房,不过是一块烂木头。我姓叶名雁,雁子国的雁!”
风朝,被天南地北士农工商各个阶层的大众称为雁子国,按名字,我的底气也很足。
烂木头白净稚女敕的脸上一阵红,对我傻傻嘻嘻一笑:“雁子!”
雁子?我还小雁子呢!恩?“小雁子”是谁?最近也不知怎的,时常会生出一些陌生的感觉和记忆,但总模糊不清。
“雁子,我们一起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然后一起当王!”烂木头对我很是熟稔,仅一段路的时间就把我当成可以两肋插刀的兄弟。
陷入陌生思绪的我望着不远处那群小人,颇有些不耐烦,随意打发眼前的这块烂木头,“要参加他们的游戏,得让现在的头同意,你先去摆平那头头,我在这等着。”
说罢,便转身跳上矮墙,坐稳了,才发现,这回,袖子被捉得不紧,松开了我也全然不知。
“吱呀……”
一扇久未开启的木花雕窗,糊着泛黄的薄纸,颤巍巍地临着深秋里的风。
“公子,这位子往日里都是闲着的,绝对安静,您看满意不?”一名茶楼小厮手下利索地擦拭桌凳,扣上热络地招呼着。
开窗的人转身落座,一袭水蓝色的长袍衬得是一位年轻公子温和的笑。
“可以。麻烦了,一壶茶,一壶酒。”
年轻公子说罢,微转着上身,目光平静地看着什么。
小厮一愣,也随年轻公子朝窗外看去,除了邻近的街巷里有一群小毛孩在打斗玩耍,什么稀罕事也没有。小厮停下手里的动作,心里暗道声“稀奇古怪的人”,收了殷勤讨好,倒也不再说什么,将抹布甩在肩上便走开了。
二楼茶厅中央热闹的谈笑声因这年轻公子的落座有一会子的安静。这座小城说起来虽小,但因北邻着雁子国三大城,南左重北右重中雁首,之一的左重城,世上名家贵族之流也会时不时现身这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城里。至少,小城里的百姓,尤其是有志之士是如此希望并相信的。
“看哪位,渍渍,人家穿蓝衣你也穿蓝的,人家端的是风流质静,你的就是风骚卖弄,专骗院里那些眼皮子浅的娘儿们,渍渍……”
“崇兄弟,我可叫你一声兄弟!谁能跟你兄弟我比潇洒风流?你看那位手里的破铜烂铁,破黑布缠的,连兵器都这般破烂,指不定是哪儿的穷小子打肿脸充胖子,来这见见世面。”
“咦?你看那黑布缠的东西瞧着也怪,不像剑不像棍的,倒像是……”说话的人犹豫起来,脸上一股子琢磨味,好一会,才突然恍然大悟“哦”的一声拉长音。接着,姓崇的人又不确定起来,凑到旁边蓝衣人的耳边才支支吾吾说道:“倒像是天下第一剑士木随的兵刃,随。”
蓝衣人赶紧咽下口中的热茶,瞪圆了眼,“你别瞎说,随剑士可是我的英雄,没的被那小子拉份。五年前雁首一战,木随,随剑士可是以一人之力,败了三国无数英雄。如今算来,随剑士怎么着也入了贵族富贾之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再说,那小子瞧着比你还小,比你更弱不禁风像女人,怎么会是?”
旁边的人一听,“砰”的一声将茶杯砸在木板桌上,神色郁郁地道:“你说谁像女人?”
……
大厅没一会又嘈杂起来,说书的、叫好的、闲谈的一一全似往日,独留一僻静的角落,空气仍是凉秋,半分喧闹也无。那静观窗外之景的年轻公子,也似无半分俗世心思般,只静静地观望。
秋日的阳光斜射,擦着茶楼的檐角,像隔了黄色的轻纱般在一群小人身上投下迷糊的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