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七窍生烟
苏弈其实不是一个爱哭的人,可是自从遇上苏难后,她的眼泪几乎就没断过。
爱哭鬼,这是苏难给苏弈新取的外号。
“不就是条狗吗?最底层的单一物种,智商低,能力差,血统不纯正。”苏难背着苏弈,一路往山坡下走,沿途叽叽咕咕,不停地抱怨,“居然为了一只单一物种的狗挨耳光,还忍着没有反抗,简直就是人生污点,奇耻大辱。”
山风已经把苏弈的眼泪吹干了,苏弈趴在苏难宽阔的背上,任凭苏难如何唠叨,她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个字。
苏弈的冷静和她在山上的情绪失控截然相反,苏难模不透她的心思,除了不停地自说自话,也拿她没有办法。
他依旧想不明白。
不就是只狗吗?
苏难走了多久,苏弈便沉默了多久,他们好不容易来到山坡底下,苏弈一落地,便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朝各个方向照去。
山坡底下果然有一条小溪,小溪水势不弱,潺潺的水流声听在苏弈耳里,简直就是雪上加霜。
苏难俯身在溪边仔细查看,最后揉着鼻子回到苏弈身边,不敢看她,“没有它的踪迹,气味也闻不到,估计被水冲走了。”
苏弈瘸腿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听了苏难的话,半天没吭声。
白猫从苏弈的衣领里钻出来,爬上她的肩膀,轻轻地喵了一声。苏弈模模它的脑袋,眼睛瞪得大大的,却再没有泪落下来。
苏难印象中的苏弈是个害怕了会哭,开心了会笑,生气了会躲的人,他从来没见过她这副模样。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压抑着的伤心。
苏难伸出手,想把苏弈脸上沾到的血迹擦掉,苏弈瞥了他一眼,静静地扭过头。
寂静的深夜,空旷的溪边,苏难的手指落了空,他有些悻悻地缩回手。♀
苏弈的手机在这时忽然响起,她接起电话,用沙哑的声音冷静说道:“宫远,你们来了吗?”
苏难立即凑近手机偷听。
宫远说道:“我们已经上山了,你在哪?”
苏弈答道:“我在溪边,你们沿着溪水往上应该能找到我。”
电话挂断后,苏弈捏着手机依旧坐着,没有吭声。
苏难站在苏弈身边,踟蹰了会儿,明知故问道:“宫远要来了吗?”
苏弈盯着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溪面,没有回答。
苏难揉揉鼻子,又问道:“你肚子饿吗?”
苏弈还是没说话。
苏难生气道:“苏弈!你到底想怎么样?”
苏弈眼里波澜不惊,死水一般。
苏难从来没受过这样的气,也不再搭理苏弈,自己走到溪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
深冬的山涧不论早晚都泛着一股寒气,今夜月色皎洁,寒霜似的月光铺洒在水面上,就连溪边坐着的苏难,都笼上了冰凉凉的气息,叫人生寒。
苏弈看向背对自己而坐的苏难,心里苦得像吞了一把莲心。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坐了许久,小溪下游渐渐传来人声,苏弈朝那处望去,再回头,却发现对面的苏难正紧紧盯着自己。
月光下,苏难的眼黑澈明亮,就像第一次在派出所里见到的那样,执著坚定,不屈不挠,他盯着苏弈看了半晌,像是做了重大牺牲般,闷闷开口道:“苏弈,我赔你一条狗。”
苏弈从休息的石头上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往溪水下游走去。
苏难也从石头上蹦起来,几步追上苏弈,拉住她的手生气道:“我陪你一条狗还不够吗?比它聪明的!血统更好的!”
苏弈用力甩开苏难的手,气到浑身发抖,想揪住苏难的耳朵将他骂个狗血淋头,脸皮红胀半天,却偏偏只能说出一个字,“滚!”
苏难挡住苏弈的去路,生气道:“为什么?”
苏弈怒极反笑,整张脸都气到扭曲,她指着苏难的鼻子,骂道:“自从你出现,我的人生简直被你搅得一团乱!有家归不得,四处逃命!先是差点被你从楼上扔出去摔死,刚才又差点被狼咬死!现在连我的狗都死不见尸,你要赔我?哈!你拿什么赔我?你能把我的安稳人生还给我吗?你能吗?”
她停下骂人,深呼吸后,忽然冷静下来,“你当然能还给我。”
苏难被她脸上的表情变化怔住,愣愣地没有反应。
苏弈继续说道:“只要你离我远远的,让这一切回到起点,我就还是我,与你没有一点关系的我。”
“不可能的。”苏难嘟哝道:“事情已经发生了,怎么可能回到最初。”
“不可能也要让它变成可能!”苏弈又发火道:“苏难,你是从天上来的天兵天将,而我只是一个普通平凡的市井小民,不管你是要统领地球还是返回你的天庭,天将降大任于你,不是我!我这辈子最宏伟的志向就是大学保研然后找到一个不错的工作!我已经完成了我的人生目标,我现在只想平平安安地安度晚年!”
“安度晚年……”苏难皱眉道:“你不是才29岁吗?”
苏弈怒吼道:“闭嘴!”
苏难哪里会乖乖闭嘴,他说道:“而且我也不是从天庭来的天兵天将,我是从……”
“我不听!”苏弈捂住耳朵,尖叫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冤有头债有主!任何事都别再来找我了!”
苏难无奈地看着苏弈,叹气道:“苏弈,你是我来到这里后睁眼见到的第一个人,就算你是单一物种,还是单一物种里能力最弱的雌性生物,我也想把你当成朋友。”
“我谢谢你啊!”苏弈气道:“你不是我的朋友!我的朋友不会把我胁迫到高楼顶端,不会让我在冬天里被冷水冻到发烧,不会撞破我的房门把我家里搞得一团乱,更不会让我被莫名其妙出现的动物追杀!”
苏难无辜道:“你这完全就是因为黑背的死,迁怒到我头上。”
“滚!别再让我见到你!”苏难一提到黑背,苏弈原本就难消的怒火被添油加醋,更是直接蹿出疯狂的火星子,苏弈用力推开苏难,怒吼到破音,“你给我滚!”
苏难让开路,疑惑地看着从他身边愤怒离开的苏弈,忍不住说道:“苏弈,你看上去就像一个疯子。”
“滚!”苏弈头也不回,只送他一个依旧破音的吼叫声。
眼见苏弈带着白猫越走越远,停在原地的苏难忍不住唤道:“苏弈!”
苏弈肩膀上的白猫偷偷回头看向苏难,却被苏弈摁住脑袋塞回怀里。
寂寥的冬日深夜,苏弈走得决绝,一丝挽留的余地都不留给后头的苏难,苏难穿着件破旧的深灰毛衣,孤零零站在夜色里,白霜似的月光让他的脸显出明暗两界,黑的更黑,白的更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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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前瘸拐着走了没多久,前方有数道手电筒光束照射而来,苏弈听到宫远大声喊叫自己名字的声音,立即出声回应,“我在这!”
几束光线立即照射而来,苏弈被刺得闭上眼,耳里听到一连串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涌向自己。
“苏弈!”宫远站到苏弈面前,被她脸上的血污吓了一跳,惊问道:“哪里受伤了?”
苏弈浑身无力,沙哑说道:“就是脚崴了,其他都没事。”
齐骁年站在宫远身边,笑道:“声音哑成这样,是吓得到处喊救命吗?”
“没,是和苏难吵架吵的。”苏弈沮丧道:“苏难还在后面,你们帮忙把他带出山就好了,记得离他远一些。”
提到苏难,宫远和齐骁年交换了个眼神,齐骁年问道:“不是让我带枪来吗?是苏难又为难你了吗?你脸上的血是他的吗?”
苏弈这才注意到跟随宫远和齐骁年而来的男人都穿着迷彩制服,一眼看过去就是训练有素的专业队员,只是他们的制服上并无任何证明身份的胸牌或臂章,最夸张的是,苏弈竟然在后头几个男人背上看到了真枪实弹。
苏弈原本已经放弃运转的脑子被迫迅速重启。
苏难是怪物没错,但是尚不到被这些神秘队伍带走研究的地步,更何况,苏难的身份尚且成谜,他又是个不经大脑随意变身的性子,如果这事闹大,别说苏难难保,她自己也月兑不了关系。
苏弈相信宫远,但不相信齐骁年,更不相信背后这些见都没见过的男人,在确保万无一失前,她还是先替苏难保密好了。
“我们在这边烧烤的时候遇到一头野狼,我和苏难躲到山上的时候被狼袭击了,幸亏我的狗救了我,我和苏难也因此走散了。”苏弈半真半假地说着话。
“你刚才说苏难在你后面?”宫远问道。
苏弈急忙说道:“哦,我下山找狗的时候遇到了他,不过他可能已经不在那里了,我和他已经彻底划清界限了。”
“他怎么又来找你了?”齐骁年疑惑问道。
苏弈有些答不上来,正不知所措的时候,宫远搭上她的肩膀,说道:“我先送你去医院,齐骁年留下来帮忙找黑背。”
苏弈感激地点点头,“黑背可能被水冲下来了。”
“没问题。”宫远冲齐骁年笑道:“齐队长,请你务必展开地毯式搜索,一定要找到他啊。”
齐骁年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挥手。
宫远在苏弈身前蹲,笑道:“走吧,这里交给齐骁年,我们去医院。”
苏弈忐忑地趴上宫远的背,宫远看起来瘦,肩背没有苏难宽阔,但背着苏弈沿平坦的山溪往下走,也很是轻松。
苏弈在宫远背上频频回头,不安地看向来路。
“苏弈。”宫远忽然开口,轻声问道:“你想去加拿大吗?或许你可以去你父母那儿住一段时间,就当散心。”
“去加拿大?”苏弈抬头看向山间的明月,喃喃道:“徒增伤感吗?”
宫远轻轻叹一口气,不再提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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