邕州郡守府内院四昔轩
本想给初次见面的父亲一次震撼人心的登场记忆,顺便再评估下自己在这个人心中份量的小满心欲哭无泪,离开阿妈和阿兄半个月来头一遭没有在野外或马背上睡觉,躺在软绵舒适的雕花大床上,嗅着沁人心脾的暖香,疲累了多天的身体本该睡的人事不知才对,可现在她却失眠了。
那个叫爹爹的男人居然不在,一大帮老少爷们占据了一座大府邸,除了烧饭的老妈子是个母的,就是几天前刚被买来服侍她的十来个婢女陪她住在内院,饭前闲聊,丁点消息没捞着还白搭了几个亲亲热热的笑脸,满心一脸抑郁。
敢情这些人也不比自己熟悉这里,来了就被关在一个院子里训练礼仪,还不如自己见的人多,亏的一口一个“姐姐”,真是媚眼抛给瞎子看,白瞎了一腔深情。
满心翻了个身,面朝里睡去,眼睛闭着,耳朵却伸的老长,院外刚有一队护卫巡逻过去,整齐划一的步伐如不是自己耳力过人,就这悄无声息的步调,又隔着这老远的距离,房里的人指定是听不见的,看看那说是守夜,现在却睡的不醒人事的婢女就知道了。
夜已深沉,白天的一切一幕幕的回放在满心的脑海里,高门大院,庭院深深,林荫小道,花坛环绕,游廊回枋,湖波粼粼,绿松凉亭,除了没有一队队仙子仙娥手挽花蓝来回飘荡,村口瞎半仙口中说的仙境大概也就如此了。
叹了口气,满心抓抓脑袋认命的坐了起来,瞅了瞅在脚榻上睡熟了的婢女小桃,红彤彤的脸蛋上一丝烦恼也无,就算身为奴仆也比她现在吊着颗忐忑不安的心要好吧,人家至少尘埃落定了。她呢?等明天见到那个人后是该高兴的扑上前去叫声爹爹呢?还是先流两滴眼泪楚楚可怜来个死不相认娇情一番呢?那他们是不是会把自己送回去,又或者求着自己留下来,满心突然觉得村口瞎半仙的书说的一点也不好,这种摇身一变成贵女的感觉根本不好,一点没有兴奋期待的感觉,坑人呐!
果然自己还是个苦命女,留在阿妈阿兄身边会丢命,到了这里也不见得就有好日子过,一群大兵,连个和蔼可亲的长辈都没有,犯个错就要挨打挨罚,连个拦的人都寻不见,看那倒霉的周慕就知道,想要像在阿妈那里撒娇是不可能了,犯了错拉阿兄顶缸再没有了,满心越想越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明显的那个爹爹不待见自己,头一天进府人都没回来,这不是阿兄说的那个下马威是什么?自己果然是个不受欢迎的孩子么?爹不亲娘不爱,一个个的早早的抛下自己自个儿走了。♀
越想越觉得委屈,越想越觉得自己命苦,一直以来惶惶不安的心,在这夜色浓重的夜晚被无限放大,纵是小满心一向泪少,嗯,除了离开阿妈阿兄那天眼泪的超常发挥,平日里满心还真不是个爱流泪的小孩,当得此时也忍不住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
“哧原来是个爱哭包,还说什么悍勇似主公,连周副慰都被她弄的马失前蹄了,真是,谁瞎传的小话,一点都不实在,害本公子白跑一趟。”突来的声音令满心噎了下,眼泪顿止。
声音的来处极近,满心把头埋在膝盖弯处,因闷哭使的气不顺导致肩膀一抽一抽的,在外面人看来,屋内人还沉浸悲伤中。
满心将手抻进枕头下,将吃饭时偷偷藏起来准备当夜宵的白馍馍抓进手里,天冷的厉害,软软的白馍馍已经硬了,但在从来没吃过如此细白面食的满心来看,依然还是美味的,扔之前还是挺不舍的,可是一想到在自己想事情跑远了思绪就偷模进自己地盘,还这么明目张胆来嘲笑自己的人,满心又觉得光靠一个白面馍馍似乎战斗力弱了点。
自那位黑脸铁都慰把自己带到这个名叫四昔轩的院子,满心就将这四昔轩方圆百丈内划入了自己的地盘,虽还未向众人正名,自己心里也很惶惑,但一向强横不爱讲道理的小满心觉得,地盘既然划给我了,在还没有被扫地出门前,这块地方就是我的,当然,一旦自己被承认,那这整个府邸的地盘及方圆百丈内的地盘就更是我的了。
在我的地盘上说我坏话,就好像村外的野狗跑进村里来撒尿圈地,村里的狗儿们能饶了这只外来户么?狗答应人也不答应呀!
满心瞥了眼已经被惊醒的小桃,明显小桃是认识外面那个说话的人的,瞅着她脸色都不好了,急慌慌的神色以及抻手来拉扯自己的动作,满心不满的皱了皱眉。
“女郞别出声,一会信公子觉得没趣味了自己就走了,您可千万别招他。”弱弱小小的声音,一脸害怕的表情。
满心怒了,人家都跑门上来撒野了,她要还无动于衷她就不是满心了。
推开小桃的手,满心蹬蹬两步跑到窗下,借着绣凳跳上窗台,踹开半掩的窗户,在小桃的惊呼声中抡圆了手臂将硬白馍给扔了出去。
小桃瞪眼,只听“呯”一声响,随后再一声“咚”,一息之后一个人声抖嗖嗖的跟着叫了起来,“公,公子,您没事吧?”
满心昂着脑袋居高临下的看着远处迅速集结的灯光,“跑我门上来撒野,去十里河打听打听,我满心怕过谁?说人坏话被抓包,我阿兄说了,打死活该!”
院内靠墙的大树下有两个人影,一站一坐,站着人明显有些呆愣,坐着的人一手捂着额头,一手撑在地上,两人同一个姿势,俱都仰着脖子往上看,只见二层小楼上一处敞开的窗户上站着个小小的人影,背后那微弱的橙黄色灯光将那人影倒映在窗棱上拉出长长的影子,披散的长发乱糟糟的堆在脑袋上,一手拉着窗棱不让自己掉下去,一手插着腰杆子蔑视的看着他俩,那姿态,当真强悍,当然,如果被强悍的不是他们就好了。
那不明物体擦着额头飞过,虽没伤着,可佟信却从没吃过这样的亏,那一瞬间的怔愣只是片刻,女孩子的姿态虽然强悍,却更让他恼怒,尤其那蔑视如看小贼的眼神极大的伤害了他一颗骄傲的心灵,于是他立即将临来时大哥的叮嘱给忘到了脑后,不顾身边侍卫的阻拦,恶向胆边生的拔腿就向小楼内冲去,院外巡逻的护卫们已经集结到了院门口,一把钢刀轻松挑开了栓着的院门,一片灯火辉煌中,一位年逾三十多的高大青年威武挺拔的走进了院子,他的身后跟着同样高大挺拔,却年纪明显更大些更威严的中年人。
中年人一进院子,众侍卫们包括那个青年俱都低了头颅让开条道,灰色银狐大氅夹裹着一地雪花缓缓自众人眼前划过,停在少年佟信摔下来的地方,身后那位三十许的青年低着头站在他身后,“主公,小子无状,末将愿替他领罚。”
浑厚低沉的声音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无奈,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露,牙齿咯咯作响,一众跟随而来的声音俱都不自觉的禁声,同时又都满是同情的望着还不知大祸临头,直往楼上冲的少年。
中年人半转身子淡淡瞥了眼青筋直冒的某人,“佟副慰太过严肃了,小孩子玩闹而已,不必认真,我看这次信儿这小子是遇着对手了。”
“主公对这小子太宽厚了,如今都让他忘了尊卑上下,末将今次决不能轻饶了他。”佟之孝副慰刚正不阿,大有要大义灭亲之举。
“随你,只别罚的太狠,我闺女还要靠他给磨练磨练,嗯,别说,这俩小孩性子还真挺像。”温和慈善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笑意自口中流出,众人觉得佟副慰还是大义灭亲的好,那佟信兴许还能得个痛快,软刀子割肉,太他娘的生不如死了。
下面人如何指点谈笑同情惋惜,楼上人是不知道的,小桃只觉得自己一定是还没睡醒,刚刚一定是眼花了,于是揉了揉眼睛爬回脚榻上准备继续睡去。
满心却无心去理她,她的注意力被楼下带头说话的两人吸引了过去,尤其是那个年岁大的中年人,满心觉得好像是在哪里见过,却一时怎么也想不起来,不由歪着头注视着他,也许是目光太过专注,楼下那人终于抬头向她看来,温和的眼神带着莫名的怜爱,令一向对陌生人没什么好感的满心突然就心酸了起来,吸了吸鼻子,满心有想哭的冲动。
小桃掀开被子刚想躺下,关紧的房门传来噼里啪啦的拍门声,拌随着怒吼声一齐传来,“臭小孩出来,本公子不打的你满地找牙,你就不知道本公子的厉害,快开门,不然就别怪本公子把门砸了。”
“啊~!”小桃尖声惊叫,一脸惊恐的看看门口,再看看还在窗户上的满心,手指颤巍巍的指来指去,最后j□j一声,“啊,原来不是做梦啊!完了奴要被信公子打死了。”
“哧,胆小鬼,去,把门打开,我倒要看看他是怎么把我打的满地找牙的?”满心心里酸酸的,一边说一边往楼下看,那中年人还在下面看着她,眼神里带着鼓励。
“淮儿,敢跳下来么?”温和的带着鼓动的声音自下面传来,满心莫名的就是知道他在对自己说话。
门被大力踹开了,小桃早就瑟瑟发抖的躲到屏风后头去了,满心站在窗台上对着跳进房来貌似找她拼命的少年做了个鬼脸,蔑视的瞅了他一眼,转身嗖的一下就消失在了窗台上。
“啊~!”小桃自屏风后看见这一幕,也顾不得害怕,立刻跑到窗户边往下张望。
少年佟信张口结舌的愣在那里一动不动,反应无能。
这是哪来的小孩啊,胆儿怎么比他还肥呢?
而跳下楼的满心不出意外的被人接住,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我叫满心,满心欢喜的满心。”
“长淮万理秋风客,满心欢喜望秋色。记住了,为父名雍弦秋,今天起你叫雍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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