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客栈后院倒也雅致,石子小路蜿蜒曲折,路两边种满了芍药。此时正是花期,一朵朵盛开的芍药在月色下婀娜多姿。远处的凉亭,衬着月色,像是蓬莱仙亭,亭子里的仙人正在吹箫。
在朦胧的月色下,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能看见侧面的轮廓。那轮廓是如此的清晰,像是暗夜中的一团火影。伴着箫声,那轮廓仿若定格的画面,让未央不禁有些眩晕。她不知自己怎么了,心竟砰砰地跳了起来。她深呼吸了几口,心跳才渐渐慢下来。她忍不住好奇的脚步,朝亭子走去。
吹箫之人感觉到未央出现在自己的身旁,停止了吹曲,问道:“这么晚了还没睡?”
未央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才发现竟然是男子。她问道:“你吹的是什么?很好听。”
男子的脸蒙在阴影中,只听见他的声音穿透暗夜,好似开放的一株芍药,“夏月曲。”
未央兴奋地说道:“真好听。要是现在有筝,我定要与你合奏一曲。”
男子惊讶道:“你会弹筝?”
未央点点头,“恩,我筝弹得可好了,下次弹给你听。”
“好。”男子应声道。
未央在一旁的石桌前坐下,对男子说道:“你再吹几首给我听吧。”
男子看了眼未央,又吹了悠扬的小曲。这首曲子未央知道,是梅语曲,千叔曾教过。这首曲子赞颂的是梅花的高洁,喜欢这首曲子的人必定也是品德高尚之人。恍惚间,未央仿佛看到自己和男子合奏此曲的情景。在白雪皑皑的梅花林里,自己坐在筝前,男子站在旁边。♀男子看着自己,自己看着他。他吹着箫,自己弹着筝。
很多年以后,每当未央想起这时的情景,想,大概就是从那时起开始喜欢他的吧。他那样风姿挺拔,站立在那里对着月色吹梅语曲。只吹给她一人听,再无旁人。
第二天一早,未央还在睡梦中,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敲门声。她用被子蒙住头,还是听得到那一声声的敲门声。她又用枕头盖住头,怎奈敲门声依然那么有规律地传入她的耳中。她无奈地坐起来,睡眼惺松地打开门。她倚靠在门框上,缓缓睁开眼看着门外的人。可就是这一眼,让她吓得差点跌坐在地上。因为此时,门口站立的,是她自己。
她和男子又换魂了。
未央觉得这真是晴天霹雳,刚想过正常的生活,结果自己又跑进了男儿身里。她一把把男子拉进房间,关上门,急切地问道:“怎么回事啊,昨晚不是已经换回来了吗?怎么睡了一觉,又换回去了?”
男子思忖着,说道:“也许是每天到了固定时间,就会换回来。每次换,大约是六个时辰。从昨晚到现在差不多六个时辰了。”
“天哪,还让不让人活了!”未央郁闷的坐在椅子上,整个身体都瘫软在一旁的桌子上。
男子理了理思绪,说道:“先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们还是一起走,先回去救人要紧。”
未央没理会男子,心想,千叔既然知道桑荀子,也许有办法帮我们换回来。于是未央对男子说道:“我千叔,他是个医术高明的药师。他一定有办法帮我们换回来。反正我们都要回采育,等先去找我千叔,把我们换回来之后,你再去救人也不迟。”
男子想了想,终于开口说道:“也好,那我们走吧。”
未央出门已经十几日了。这些日子以来,牧之依旧天天卧病不起,千叔每天只在一旁照看着他,却无计可施。牧之有时醒来,会拉着千叔问自己是不是快死了。千叔只是笑着摇摇头,说等未央回来,一切都会好了。
“是真的吗?”牧之总是忍不住怀疑。
千叔却深信不疑地点点头,“一定的。”
牧之叹口气,无比悲观地说道:“我怎么总是不信呢?”说完他又不省人事了。每到这时,千叔总是模模牧之的额头。其实连千叔自己也不是十分肯定,未央到底能不能将桑荀子采回来,毕竟,那桑荀子可是难求的神药。
这日已近傍晚,千叔依旧坐在牧之床边照看他,却隐隐约约听见门外传来一男子的声音,“千叔千叔,我回来了,我采到桑荀子了。”
千叔走出门外,看见未央回来,身边还跟着一位蹦蹦跳跳的男子。千叔正觉诧异,未央就开口道:“千叔,我采到桑荀子了。”说完,未央伸出手,将桑荀子递到千叔的面前。千叔讶异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一时说不出话。未央拉过千叔的手,把桑荀子放在千叔手中,说道:“千叔,我是未央。这事说来话长,您先把桑荀子让牧之服下吧。”
牧之服下桑荀子后,未央把如何跟男子换魂这事从头到尾跟千叔讲了一遍。千叔听完未央讲的故事,眼神中似乎有某种不具名的忧伤,他顿了顿,问道:“你们采的可是并蒂桑荀子?”
未央点了点头。
千叔说道:“那就没错了。桑荀子本就难求,这并蒂桑荀子更是难有。但若两人同时采摘,便会换魂了。”
男子听千叔这么一说,忙问道:“敢问千叔,可有办法换回来?”
千叔思忖着,良久,才缓缓说道:“我曾在古书上看到,说有一种药方,配制出来,让两人同时喝下,即可魂归真体。”
未央高兴地跳起来,“太好了,那千叔你会不会配制这药方?”
千叔点点头,道:“看看古书,研究一番,应该可以。”
未央听此,得意地看着男子,说道:“看,我就说千叔有办法吧。”
男子笑着,然后转头对千叔说:“那就拜托千叔了。”
谈话间,时间飞逝,不知不觉一个时辰已过去。黑色重又笼罩大地,透着黑暗的迷离。未央和男子又同时感到了一阵眩晕,一会儿,魂已归体。未央瞧瞧自己,又瞧瞧男子,然后开心地拉着千叔道:“千叔,你看,我又换回来了。”她又对男子说道:“你先在这住下吧,等千叔配好药方,你再回去。”
男子并没有马上答应未央的邀请,而是转而问千叔:“敢问千叔,这药方配好需要几日?”
千叔思索半晌,答道:“估计要十天半个月。”
男子听此,立马说道:“那来不及了,我爹还在等桑荀子救命。未央,明日你跟我一起走。等救了我爹,我们再回来喝下药方。”
未央心想,这样也好,救人要紧,于是便答应了。
谈笑间,未央听见有人叫自己。再仔细一听,又听见一微弱的声音:“千叔,未央”。未央这才发现原来是牧之的声音,牧之醒过来了。未央兴奋地跑至牧之床边,拉着牧之的手说,“你个死胖子,你知不知道你吓死我和千叔了,千叔快急死了。你要死了,我去阴间把你抓回来。”
牧之干涸的嘴唇一张一闭,虚弱地说道:“我是想着你做的千杯盏,所以才醒过来的。”
未央拍着牧之的手臂,“死胖子,就知道吃。”说完她和牧之都笑起来。
男子看着牧之、未央和千叔三人谈笑甚欢,笑着默默走出了房间。
这已是未央来到男子家的第二天了。这男子家不是别处,正是宁国大殿。
一天前一大早,未央又跟男子换了魂魄。千叔还没有配好药,未央只能先跟着男子回来救父。男子带着未央策马赶路,却在宁国大殿的宫门口停了下来。未央看着宏伟的城楼,不敢相信男子就住在这里面,许久,她才开口问道:“你家住这里面?”
男子只是稍稍应了一声,然后继续向前走。未央却停下了脚步,她迟疑着不肯走近。男子见未央并没有跟上,转头问道:“怎么了?”
未央想,住在宫里面,能自由出入,还能带人入宫的,除了宁国世子、宁国公,还有谁呢?这男子的年龄也不像是宁国公,那只能是宁国世子了。但她还是忍不住想再次确认,“你到底是谁?”
男子看着未央,没有直接回答,却仿佛看穿了未央的心事,“就是你想的那样。”
未央心里的事得到了证实,却依然忍不住再问一遍,“世子程希?”
程希点点头。
未央心想,是啊,哪有人会无名无姓。即使真是什么山野村夫,也肯定是有名有姓的。无名无姓只不过这个名这个姓太过知名,而不方便告诉他人罢了。未央又指着马问,“那它叫什么?”
程希笑着回答:“它确实叫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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