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身子原就怯弱,此时因着母亲早逝,过于哀痛,每每灵前守孝,与瑞哥儿一同强撑了几日,好歹打理完了娘亲丧事,待她母亲葬下,竟致旧病复发。王熙凤一直在旁襄助府内事务,只是她一下心系泉州的贾琏与巧姐儿,大事办过,也不好再留,正欲离去,却见黛玉病倒,心下两难。
林如海自贾敏离世之后便甚少言语,每日里只草草处理了公务,就回了府,盯着大夫为黛玉诊治,亦或是看着瑞哥儿顽闹。瑞哥儿年岁虽小,却也明白自己母亲已经不在了,常有哭泣之时,林府上下,气氛实在萧杀。
贾琏早遣了人送来丧仪,来人亦在林府等着,欲与王熙凤一同起程。犹豫了一日,王熙凤自觉无须再留,遂着人向林如海递了信,转天便回泉州。复又去了黛玉房里辞行,见她容颜苍白,两眼红肿,知是哭过,叹口气道,“妹妹,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就为着这个理由,你也要好好爱惜身子,莫叫姑姑此去不能安心。逝者已逝,你们过得安康,想来才是姑姑最大愿望,我明日便要回去泉州,最担心的事儿,不过是无人劝你,由着你哭坏了身子。”
黛玉听完王熙凤的话,眼泪立时又掉了下来,“嫂嫂要走了么?”
王熙凤以手轻抚黛玉的手,“是啊,你琏二哥哥在泉州候了好些时日,今年又是回京述职之年,我此去便要回西京了。”
“嫂嫂一去,我竟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黛玉听后眉头微憷,神情凄苦,“父亲已与我说了,待我身子好些,外祖母便要差人来接我与瑞哥儿去了,嫂嫂,我实是不愿走的。”
王熙凤心里一惊,果然要见的还是会见,“姑父他如何说的?”
“我说了不愿前去,若我去了,府里竟无一人来照顾父亲。”黛玉叹息道,“只是父亲说,他如今任期将满,已决定辞官居于西京,叫我与弟弟先去,待他得了吏部批复,也要回京述职去的,如此我才依了。”
王熙凤心中大石落地,贾敏早殇的挫败感,一直在自己脑子里回荡,如今林如海已决定不再连任,自己的一番努力总算有了希望的曙光,面上带出一丝笑意,“这也好,我不过先你回去西京罢了,待你到了荣国府,咱们便又能一起说话了。”
说完起身告辞,“妹妹且歇着,我也回房去收拾一下,免得明日起行慌乱。”
黛玉起身要送出去,王熙凤拦了不让,自带了小红离去。
第二日王熙凤便启程返回泉州,贾琏启程日期已定,自己需快马赶路方才来得及。临行前拜别林如海,并未说些什么,林如海只定定的点了点头,说了句,这几日叫你劳累了,路上小心便不再说话。黛玉与瑞哥儿早哭成一团,说来黛玉应该是自己在这里交的第一个朋友,王熙凤眼圈微红,终究忍了泪不曾滴下,向林如海行过礼后,上了马车一路奔往泉州。
一路虽说不上风餐露宿,倒也好不到哪里去。王熙凤因心中有牵挂,一路上迁就着过来,第三日便到了泉州。
贾琏听得王熙凤回来,特特到府门前迎了,见到她下得马车来,被唬得一跳,剑眉倒竖,不开一言。
王熙凤瞧贾琏脸色不虞,拿眼扫一眼自己上下,除了瘦了些没什么不妥啊,抬手模了模脸,可能因着赶路的原因,不曾睡过好觉,脸色有些晦暗,不由侧过头对着小红干笑,“二爷如何瞧着像是不高兴?”
小红也是一脸干巴巴的笑,讪讪道,“奴婢不知道。”
权作没有看见一般,王熙凤到了自己的院子,顿时觉得心身放松了许多,丰儿带着巧姐儿迎了上来,王熙凤忙避了避,“我还未曾洗漱,丰儿你先将巧姐儿抱下去玩罢。《》”
丰儿应了,欲抱着巧姐儿离去,没料巧姐儿径自拉了王熙凤的衣角不放,小脸涨得通红,“母亲!母亲!”
一岁多一点的巧姐儿此时说话还不利索,一心想要抓着自己的母亲,不叫离去,王熙凤先是笑了笑,接着眼眶便红了起来,“巧姐儿乖,我只是去洗漱,洗干净了再来抱你好不好?你先跟你父亲顽顽可好?”
再三哄过,巧姐儿方撒了手,王熙凤趁机将巧姐儿塞进仍旧黑着脸的贾琏怀中,好好的泡了会澡方才回屋。
一边搓着头发,一边看着贾琏与巧姐儿在榻上顽闹,王熙凤想起南边的林黛玉和瑞哥儿,抬头看一眼贾琏,心中滋味十分复杂。“方才为什么生气?”
贾琏抬头盯了王熙凤半晌,撇嘴道,“能为什么,不过气你不曾照顾好自己罢了。”
王熙凤想要解释,在南边吃睡皆不习惯,尤其他与巧姐儿皆不在自己身边,只要一闭上眼,眼前便闪现出贾敏病时苍白的脸,这叫她如何睡得着,每日里只困到极致时方才拉着小红胡乱睡上一通,脸色能有好才怪。张了张嘴,看着贾琏半是愤恨半是疼惜的脸,一时没了言语,强忍了眼中的泪意,“你不在。”
贾琏轻叹了一声,挪过来与她偎于一处,复又接过她手中帕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替她搓着头发,“你一出门我便后悔了,我不能离了任上,只得你去。心里十分不放心,只好算计好日子遣人去催,没料到还是耽搁了几日。”
王熙凤将头倚着他,伸出手去逗巧姐儿依依呀呀的说话,“待咱们能得一片清静天地了,寻个清静地儿去住着,好么?”
贾琏手中动作一顿,“好。”
回头认真的看着贾琏,他脸上神情十分自然,仿佛方才答应的事,就如同今晚吃什么菜一样,再平常不过。王熙凤抿嘴一笑,也“嗯”了一声,复又转头去与巧姐儿顽闹。
贾敏的离世,带给王熙凤不小的刺激,她原本就是个懦弱胆小的姑娘,记得刚来这个世界时,午夜多少次被梦惊醒,梦里,会一遍一遍的重复着八七版红楼梦中自己的结局,一床破席裹着自己,被两个衙役拖着在冰天雪地里行走,枯瘦如材的手臂,挑落一只出来,与散开的头发绞在一处。那时,她在被子里低低的哭泣哭过之后她发誓,一定不要这么死去。
自那时起,她夙夜匪懈去经营,汲汲营营去算计,凭的不过是那个不够聪明的心,所有的依仗,不过是自己对原著人物那一知半解的了解。能不能改变,会不会改变,她全不知道,全无把握,她觉得自己在与剧情君鏖战。是的鏖战,每一招落下,都能费尽自己十二分心力,一不留神,满盘皆输。原以为贾敏与林如海感情甚笃,没料到贾敏临前竟说出若他续娶之类的话,这里的刺激,不是对童话般爱情幻灭的失望,而是被贾敏如此淡然并理所当然的一番话提醒,原来自己仍旧与众不同,仍旧格格不入。换作自己,一定不希望贾琏如此快便续娶,便是为了巧姐儿,自己定也难说出那样的话来。
“我瞧你精神不大好,叫丰儿抱了巧姐儿下去,你也好好歇歇,明日咱们便要启程回京了,我可不想你拖垮了身子。”贾琏边说边抱了巧姐儿,殷殷叮嘱。
王熙凤瞧他如此体贴,心中暖意泛起,轻轻晗首道,“修远若不忙的话,来陪我歇会子吧。”
贾琏凤眼扫了她一眼,显然想错了,“我晚间再来陪你。”
果然,琏二哥哥这才是你本性,王熙凤怒道,“想什么呢!不过是你在我睡得安稳些罢了。”
贾琏嘻嘻一笑,抿了嘴抱着巧姐儿出去。
王熙凤白他一眼,倚在床边闭目养神,贾琏不一刻便返身回来,径自月兑了衣裳在她身边躺下。王熙凤朝里头让了让,偎着他道,“一直不曾安睡,你不在,巧姐儿不在,闭上眼便能*潢色小说
贾琏最爱她这般小女儿姿态,眼底立时涌上疼惜之意,长臂一伸,将她搂进怀里,“难为你了,你且睡着,我守着你便是。”
“嗯,”王熙凤想了想,觉得还是先告诉贾琏此行成果才好,“林姑父说此任将满,要辞官归京。”
贾琏轻轻嗯了一声,“我亦思量许久,若不续弦,也只有如此,方保得住林妹妹与瑞哥儿。林姑父不是那恋栈权位之人,凤儿无须担心她姐弟二人无人照料。”
王熙凤十分想问贾琏,为什么他会这么想,奈何困意袭来,十在抵挡不住,只轻轻“嗯”过便沉沉睡去。
王熙凤一觉睡到第二天早晨,彼时贾琏还未醒来,因想着要启程回京,还未来得及察看一应事物是否备妥,遂轻轻的挪了挪身子,没想还是惊动了贾琏。
“你可算醒了。”贾琏竟是和衣睡的,昨日明明见他月兑了衣裳的,只见他略带担忧的看着自己,“昨儿晚间想叫你起来用饭,怎么都喊不醒。”
王熙凤脸色微赧,“我这便起来。”
贾琏拦住她,“急甚么,行礼我都叫人收拾妥当了,你慢慢起来便成,先吃些东西,莫要饿坏了。”
“都收拾妥当了?”王熙凤两眼圆睁,有些怀疑的看着贾琏,“修远可知要打点些什么?”
贾琏伸手弹她一指,“你可是忘了,我原在府中便是打理庶务的。”
捂住脑门,以防他再下黑手,“噢,还真忘了。”
王熙凤起床第一件事,反省。论做事细致周全,自己远不及贾琏,不过凭着前世那些道听途说的法子,哄得他觉得自己十分了得罢了,如今回了府,自己放松了三年的神经,又要绷起来才行。心中计定,这才开始洗涤,用了早餐后又将行礼复查过,只等贾琏下令,阖府便要往西京开进了。
不知是谁说过,最长情的告白是陪伴。王熙凤与贾琏互相扶持陪伴着从贾府出走,此时又相携回到贾府,这之中生出来的默契情感,想来只有他二人才能体会。贾琏惟恐慌王熙凤身体受不住,是以放慢了行进速度,一路上饮食歇宿,尽量按着她的喜好来安排。王熙凤再三问过贾琏,确定不会耽误他回京述职,方才安下了心,由着他安排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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