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山贼 第六章 鸿儒蒙羞

作者 : 浪漫鱼

“劳县尉大人亲自在此守侯,小人愧不敢当!”月黑风高,小地方上的节庆活动远比不上江南的临安府,乐温县的百姓已经结束了一整天的喧闹逐渐进入了梦乡,只有寒风中各家各户门前挂着的大红灯笼烘托出节rì的气氛。レ思路客レ匆匆赶到的何通等人看清楚来人模样后还真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怎么也没想到褚大人会如此高看他们,居然派出了县尉亲自前来城门处迎接。

“无妨!无妨!”颠了颠手里的钱袋,县尉大人的脸上也乐开了花。看来这罪真没白受,这里面装的可不是什么铜钱而是闪闪发光的足金,再加上那几张能在全川范围内随时兑换的百贯交子,寒风中傻乎乎地站几个时辰所获就足以让他来年在酒池肉林中滚上几个来回。“那厮此刻正在离此十里的家中,褚大人让下官在此守候就是要特意嘱咐你们一句,切记不得擅自入城,人可以带走但千万别闹出太大的动静……”

“小人等明白!”非常慎重地点了点头,何通等人也知道这事若传了出去肯定对褚大人官声有损,万一被人给参了一本他们以后还能有这么贴心的知县照顾着?

“乾下乾上九三,君子终rì乾乾,夕惕若厉,无咎……”距县城十里外一座不太起眼的小庄园里,老者看着桌上用来卜卦的龟壳不禁眉头一皱,这卦象最算不上大凶之兆却也不是什么好事。

“老夫家无余财又一心遵循至圣先师之言教化乡邻,胸中所存之浩然正气足以让各方妖魔退避三舍!”话虽说得大义凌然,但老者最终还是忍不住重新拿起龟壳轻轻掷下。“坤下兑上六三,萃如嗟如。无攸利。往,无咎,小吝?这……这……”

夜阑人静,屋内老者的心情愈发沉重,根据卦象显示他虽然不会有什么大灾大难但受一趟惊吓是免不了的。晚风徐来吹不走那一丝愁绪,摇弋烛光中闪过的黑影也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毕竟这只是一座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民宅,里面住着的也只是一代大儒而非传说中能飞天遁地的武林高手。

“得手了?”看着去而复返的手下,首次做这勾当的何通等人难免心情紧张,刻意压低的嗓音或许是因为天气原因显得有点颤巍巍的不那么自信。

“回寨主话,屋里连仆妇杂役在内共十九人,俱已拿获!”指了指身后那些不断被扔出院墙的大麻袋,卫老五脸上写满了骄傲。虽然他们以前也没干过这种狗鸡模狗的事,但作为曾经最优秀的斥候要是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那岳家军的颜面不全给丢尽了?

看来绑票也没什么难的,将来有空了可以多练练。负责把风的山贼首领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大手一挥百余山贼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幕中。次rì有人登门道贺却发现这座宅院早已人去楼空,而整个乐温县几乎无人知晓这位惠泽乡邻的大儒去了哪里,直到数年之后才传言其已然成仙云游四方去了。

“汝……汝等是何方宵小?”莫名其妙地挨了一闷棍,又被当成货物一样扛着跑了百余里山路,被绑上山的大儒觉得浑身都快散了架。

“你就是名唤谯定字天授的老家伙?”大屋zhōngyāng,何通等人正襟危坐,身强体壮的岳家军jīng锐手持哨棍立于两旁,除了头上没那快牌匾以外这架势也和官府开堂审案没有区别。

“老……”狠狠地咽了口唾沫,被绑来的肉票不愿失了文人气节强撑着站起身,大义凌然地道:“老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谯定!”

“你是程颐的弟子?”眼中冒着崇拜的泡泡,苏东勇的嗓音因为激动而变得愈加尖锐。

谯天授一点也没有做肉票该有的觉悟,居然在山贼窝里大声呵斥道:“先师之名岂是汝等宵小可以随口提及?”

“大哥,看来咱这次没绑错人!”得到对方的肯定答复,曾经闹过无数次笑话,打劫时能把自己人当作过往商旅加以恐吓的苏东勇终于放下心中那块大石头。

要说这谯天授也真够倒霉的,他是两宋时期乐温境内唯一能够被成为大儒的学者,少时研读易经颇有成就,青年时拜于理学大家伊川先生门下学业jīng进。后来程颐因反对司马光的新党执政而被贬涪州交地方官府监视居住,作为弟子的他为了方便照顾这才义不容辞地陪着自己老师回到故乡。

作为理学创立者的程颐因屡受多方排斥而隐居龙门遣散徒众,自己也早已郁郁寡欢地病逝于家中。谯天授不愿意自己的满月复才华就此埋没,心xìng谦让豁达的他干脆就留在老家为人讲学,却未曾想正因为这个造福乡邻的举动为他带来了大麻烦。

在高度重视文治的大宋朝,谯天授这种一代鸿儒若是放在其他任何地方,都是当地官员宣传自身政绩的工具,但乐温县却偏偏是个例外。原因也很简单,褚大人已经没了升迁机会,他就算做得再好也只是在替人做嫁衣。

千里为官只求财那是后世的说法,对于薪酬无比丰厚衣食无忧的大宋官员来说他们更看重名声,即便是被迫与山贼沆瀣一气的褚大人也不例外。既然已经没了机会步入朝堂,那他就要在地方志上给自己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相比起费时费力还容易犯错的课农桑兴水利而言,以德化民无疑是让褚大人博个千古流芳的最稳妥办法,为了这事他还真没少花功夫。建好官学又把方圆百里内肚子里有点货的先生请了进去,褚大人眼看着就离自己的目标越来越近,可这时候偏偏就遇上了一个大麻烦。

褚大人也曾力邀谯天授进入官学,可谁知道这老家伙硬说官学设置的门槛太高不能让他实现至圣先师有教无类的理想,说什么也不愿充当褚大人的工具。

若是换个人拒绝也就拒绝了,原本就只是做做样子博取名声的褚大人说不定还要为省下一笔可观的束脩而高兴。但这是谯天授,被称为一代鸿儒的谯天授,即便还不知道这老家伙能活到一百三十岁还让仰慕其才识的陆游题诗相贺。褚大人心里也很清楚这老家伙到底有多大的学问,谁要真有能耐让他下得狠心倾囊相授,那金榜题名什么的还真没多大困难。

更让褚大人感到不安的是,谯天授拒绝了官府的聘请却开始游走乡间四处讲学。这还了得?若是这老家伙心情一好真教出一串进士来,褚大人即便还能名留青史也得做为反面教材。

自己的学问比不上人家,所培养出来的弟子更是有着云泥之别,若是按褚大人的一贯做法肯定是找个借口把这不识时务的老家伙整臭整黑,说不定就真把他给踹到青城山去修道成仙了。无奈谯天授本身为人谨慎,在这乐温县方圆数百里的口碑又极好,想要整他还真不容易。

现在机会来了,山贼们有了后虽然不知道那大胖小子是从哪里来的,但褚大人能看得出来四个贼首是将这小家伙当成了宝贝,所以他才会在下山之前狠狠地刨个坑把谯天授给推下去。

褚大人的算盘打得很jīng,可以说在他开口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谯天授今生再无扬名天下的机会。这老家伙若不愿意留在山上当然是最好的结果,被激怒的山贼把他一刀给剁了也合情合理。届时非但是除掉了一个最大的隐患,还能利用这事来威胁山贼替自己多办实事。

对于谯天授会不会犯了糊涂真留在山上教书育人,然后倾尽全力捣鼓出个当世奇才来,褚大人也完全不用担心。毕竟那个叫云翊的小子身份在那里摆着,即便是到了连中三元的那一刻,褚大人也有把握让那小子承认是从官学出来的。否则只需把他的身份公开,自己顶多是背个失察的罪名,云翊却要落个欺君之罪,功名被夺算是最轻的惩罚,发配充军甚至是抄家灭族都不意外。至于甘为贼师的谯天授么,一个人文连气节都失了,还有什么值得顾虑的?

“老东西,最后再问你一次,到底收还是不收?”对于褚大人的心思,何通等人还真不太清楚,但他们却知道有了谯天授在光耀门楣的希望也就大了一分。

“不收!”很干脆直白的回答,任由何通等人磨破了嘴皮子,听凭那些站班的喽喽发出震天恫吓声,谯天授都不为所动。秉持着有教无类的宗旨,他不介意给山贼当先生,如果能让这群不尊礼仪的东西能改邪归正那当然是一大成就,拒绝为唯一原因是态度问题。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这是作为一个文人最基本的骨气。

“不收是吧?来人啊,把他给押下去严加看管!明天接着审!”褚大人什么都算到了,却偏偏漏掉了最关键的问题。何通等人的便宜外孙现在还小,即便只是进行启蒙教育也得等上几年,有的是时间跟这老顽固慢慢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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