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闹得挺欢实,山上这几年也不怎么太平。这不,被谯天授亲自命名做“逸云山庄”的山贼寨子里又在上演那些喽喽和前来求学的百姓子弟们司空见惯的一幕大戏,谯夫子手举大棒漫山遍野地胡乱吆喝,同样年迈的四位寨主紧随其后苦苦哀求。
“易安居士,那混小子可在?”阳chūn白雪般的琴声并没能让愤怒的谯夫子平心静气,裂眦嚼齿的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把自己那不成器的门生给大卸八块。
“翊儿?他这几rì不是该去你处吗?”山上的混小子很多,但能把谯夫子气成这般模样的却只有一个。杀气太重的确不适合继续弹奏下去,李清照抬起头一脸茫然地道:“难道他今rì又装病不知所踪?”
逃课?那到还好了!谯天授也承认自己在山上捡到了宝,云翊那小子的确是个可塑之才。别的孩子三岁顶多也就读读百家姓,可这孩子却能将四书五经横流倒背,五岁那年《九章算术》跟《缀术》已经不能让他产生任何困惑,六岁解易经七岁博览群书熟读历朝各代通史杂谈……
虽然云翊没有项橐那样的能耐七岁便为圣人之师,但他一系列的表现还是谯天授禁不住在心中哀叹,这哪是什么状元之才啊?简直就是个千年不遇的妖孽!只要自己尽心竭力,还怕假以时rì不能让他将先师创下的理学捧上神坛,成为治理天下的不二法门?
也正是因为心中有了更宏大的目标,更让谯天授无法接受云翊时不时提出来的那些歪理邪说。什么叫知行合一?应该是知先行后才对!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简直就是一派胡言!
自己的学生进入了思想上的误区,做先生得当然得尽力为其解惑才对。可惜云翊不是那个只在别人著作里留下过只言片语的告子,谯天授也还没达到亚圣孟子的水平。接连几rì争辩下来,谯夫子这位耆宿大贤真有点体力不支了。可他又不能认输,否则这个妖孽必将成为理学崛起的最大障碍,更可笑的是这家伙居然还是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
道理讲不通就别浪费唇舌,在寨子里呆了这么多年,山贼之间用来解决纠纷的办法偶尔借用一下也算不上是有辱斯文。谯老夫子两眼一瞪,当即决定给这混小子来个当头棒喝,让他明白什么叫做尊师重道!
看着怒气冲冲的谯夫子提着大棒远去,起身相送的李清照回到凉亭内,无奈地摇头苦笑道:“出来吧,夫子已经走了!”
“真走了?”凉亭后一个圆乎乎的小脑瓜探了出来,jǐng惕地打量着四周,确认安全后才嘀咕道:“这老暴龙,一点学术之争也值得如此小题大做?他就不怕又不小心把腰给闪了,继续躺床上哼哼?”
“你啊……”李清照闻言眉头微皱,忍不住伸出手指狠狠地在那胖小子头上戳了一下。“谯夫子这可都是为了你好,若让他知道你在背后这样诋毁,还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
“我是很尊重谯夫子啊,可……”云翊的心中无比委屈,对于谯天授的人品学识他是无比敬佩的,可偏偏就不愿意继承理学观点。
虽说存在即合理,理学符合这个时代统治阶级的利益,而且在发展之初的确起到了教书育人、陶冶情cāo、维护社会稳定、推动历史进步等方面的积极作用,但随着蒙元统治者出于自身利益将理学捧上神坛,把朱老大那句“去人yù,存天理”当做至理名言。理学的教条主意思想会严重束缚人们的创造xìng思维,终将发展成为吃人的礼教让国人由朝气勃勃变得委靡不振。
幸亏穿越时那顿稀里哗啦的雷劈不但帮云翊做了个免费美容,还让他的脑袋也变得更灵活。以他自己的学识想对理学进行批判简直就是痴人说梦,但超强的记忆力还是在这个时候发挥了关键作用。阳明心学是什么?那可是程朱理学的冤家对头,人家靠的就是批判朱子之学才得以发展。
以形成系统理论的阳明心学去和心中依然对理学抱有怀疑态度的谯天授斗嘴,这种做法让云翊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可要不找个人来试试这招有没有用,又怎么能保证自己将来不被人忽悠得未老先衰?
“那你也不该如此直言顶撞,要知谯夫子毕竟是……”看着rì益长大的云翊,温柔地抚模着被自己给戳红的小脑袋,李清照的心里却是百感交集。
受够了别人的冷嘲热讽,厌倦了那些重貌轻才的儒生嘴脸,李清照想反击想为自己为天下女子讨一个说法。可在这个连黄毛丫头都知道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年代,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凭借自己闯下的那点薄名挑战传统道德理念吗?
薄名?又一阵辛酸涌上心头。自己百年之后或许有人会记得那个风华绝代的易安居士,那个诗词双绝的千古第一才女,但绝不会有太多人还惦念那个曾经忧国忧民渴望大宋中兴,期盼朝廷收复故土的李清照。
做好了认命屈服的准备,却突然看到了一丝异样的曙光。尽信书则不如无书这话说得轻巧,又有几人能做到?偏偏云翊这天生宿智的孩子就做了,小小年纪便敢在一代鸿儒面前侃侃而谈。若因势利导加以时rì,未必不能借他之口去为天下女子搏一席地位。
“真的该这样去做吗?不!我不能!”李清照敏思苦想数月原本已打消了那个不切实际的念头,但看到眼前这个得意门生还有禁不住有点患得患失,赶忙在心中jǐng告自己。“这应该是个状元之才,他或许能够助我大宋中兴,能够出将入相横扫敌寇收复故土……却绝不是去做这件没有任何希望的蠢事,我不能因为自己的妇人之怨而耽误了他的大好前程!”
“翊儿!”沉默半晌,回过神来的李清照目光更显慈祥。
“师尊有何吩咐?”敢和谯天授脸红脖子粗的争个对错,那是因为知道他老人家不会真往心里去,盯多也就是拿着棒子大呼小叫地找回点颜面而已。云翊却很少在李清照面前肆意妄为,这不是出于什么畏惧,而是害怕自己不经意间的举动又勾起了这位多灾多难的才女心中那一丝愁绪。
“你这都满十岁了吧?”
“对啊!”云翊一脸的茫然,搞不清这位千古第一才女到底要做什么,自从她来了山上自己每年的生rì不都会赠上一首词以资勉励吗?
“是该学学为人处事之道了!”要说云翊这孩子什么都好,可就是跟他那四位外翁一样,经常犯糊涂。别人犯了糊涂顶多闹个笑话,他却能因此而招来杀身之祸!
拂拭残碑,勅飞字依稀堪读。慨当初,倚飞何重,后来何酷。果是功成身合死,可怜事去言难赎。最无辜。堪恨更堪怜,风波狱。岂不念,中原蹙;岂不惜,徽钦辱。但徽钦既返,此身何属?千古休夸南渡错,当时自怕中原复。笑区区一桧亦何能?逢其yù。
想起高宗禅位消息传来,自己威逼利诱他填的这首词,李清照就感到冷汗直冒。词不怎样,但诛心啊!在大宋朝居然敢把矛头直指昔rì的高宗皇帝当今的太上皇,幸亏当时没几个人看到,否则传了出去他还不得被大卸八块?看来是得好好教教了,让他知道做人还是要懂得内敛,有的实话还是别说的好!
当然了,李清照怎么也没料到这首词居然是云翊那小子被逼无奈才盗用的。要让在后世连自学成才都算不上,却又倒霉地穿越到这个时代的云翊捣鼓两句“啊大海,母亲……”这样的还勉强凑合,要让他填一首能让两位先生满意的词最好就别想了,所以盗版是必须的。
那些千古佳句在宋代早已广为人知,博学鸿儒和千古第一才女胸中所学更不是闹着玩的。想要蒙混过关就只能在那存世不多的“后人之作”里去寻觅。云翊盗用明代文征明的《满江红》也还有着另一个打算,孝宗继位要不了多久就会替岳飞平反,他还想赶在这之前笼络住那两百岳家军jīng锐呢,再不济也得让人家产生好感不是?
“夫子,您说易安居士真能打消那个念头?”山脚下,早已气喘吁吁的洪愈望着远处的小亭子,仍旧心存不安。
“放心吧,若连这点都想不通她就不是千古第一才女了!”谯天授早就看出了李清照心里那点小算盘,他不害怕云翊与自己的师门做对,却担心这个得意门生在李清照的影响下站到天下人的对立面去。可他知道无论自己怎么劝都无法让人家彻底释怀,与其强行逼迫还不如让她自己去想个明白知道事不可为主动放弃。
“大寨主,老夫让你寻的书可找到了?”
“昨儿已经带回山了,若不是为了云翊这孩子咱家才懒得费这功夫……”何通怎么也想不明白,谯天授当初说的是要培养状元之才,跟那散落已久的《佞臣传》有什么关系?
“云翊这孩子锋芒太露,若不学学这些将来必有大祸!”想干出一番大事业就必须在朝堂之上站稳脚跟,要做到这一点光有满月复才华和过人胆识远远不够,即便不能做得比人家更jiān更坏但也需要了解他们的手段。何通等人对于宫廷斗争的残酷了如指掌,谯天授再找来这本书就是要做到有备无患,让自己的爱徒未出山门先晓世间之凶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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