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之后,晴朗的天气一直持续,白天秋老虎肆虐,到了晚上清风徐徐分外凉爽。
卜晴费力地将行李箱的拉链拉上,长长的吁出一口气,直起身抹去额上的细密汗珠。在这住了两年多,冷不丁搬出去还真有些不习惯。可惜不习惯也得忍着,生活根本不允许她有多余的时间,去伤春悲秋、自艾自怜。
弟弟今年刚上大学,开学至今还没来电话汇报情况。6月底才病过一场的女乃女乃独居在洵口,最近的电话联系从一周四次降到一周一次,逐渐过度到她病前的两周一次。卜晴不用想也知道,女乃女乃肯定是怕自己担心,才故意这样。
然而她越是这样,卜晴越觉得自己没用。上次那场病,幸亏是在刚放暑假时发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因此难得遇到好的买房机会,她就是豁出去也要把房子买下,一定要把女乃女乃接到身边,让她颐养天年。
美好的未来即将触手可及,加油吧!卜晴拍拍自己的脸颊,拖着行李箱来到客厅。彭小佳正好推门进来,见状扫了一眼她身后的行李箱,惊呼:“速度这么快?”
卜晴点头笑了笑,告诉她晚饭放在餐桌上。
“你的手还疼不?”彭小佳的视线落到她淤了一圈的手腕上:“你老公双标真严重,明明是他自己提出形婚的要求。”
卜晴笑着和她开了两句玩笑,心不在焉的坐进沙发,将电视打开。电视里具体播了什么内容,她其实一点都不关心,脑子里只想着能躲一时,自己躲不了一世。另外也在犹豫,倘若俞知远现在同意提前支付赔偿,自己是否该趁着没开庭申请撤诉。
走神中,有电话打进手机。卜晴看一眼号码见是弟弟,瞬间开心的起身回房接通。前头她刚念叨,这小子怎么这么久不联系,不想才没几分钟他就来了电话。
卜晴眉眼弯弯的走到窗前,听着弟弟开心爽朗的笑声,听他说自己如何去注册、如何找寝室、如何自己一个人发神经的把整个校园走了一遍。心里满满的都是幸福和欣慰。♀
卜朗兴高采烈的描述完自己的大学生活,得意显摆:“老姐,我找到兼职了,你弟弟是不是特别厉害!”
“厉害……说的好像我供不起你一样。”卜晴大笑。
卜朗也笑:“我是男子汉好吧,上次为了给女乃女乃治病,你把房子都卖了,我不能老让你这么操心对不对。房子呢我暂时挣不来,给你挣点嫁妆不成问题,怎么也得让我漂亮的老姐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卜晴眼眶有些发潮,嘴上却没什么好话:“油腔滑调!”
回答她的是一连串开心又放肆的笑声,卜晴笑着摇摇头,和他聊了聊女乃女乃的事,结束通话。刚放下手机,又有电话进来。这次打来的,是俞知远的爷爷。略略带着抱怨的口气,责问自己为何这么长时间没去探望他。
我正在和您的孙子办离婚……话到了嘴边,卜晴怕伤了老人的心硬是生生咽下。她沉吟两秒,答应过两天抽时间去看他,后面闲聊了两句便给挂了。
即便是和俞知远的关系等同陌生人,卜晴也一直记得他爷爷女乃女乃对自己的好。她贪恋这种被人关心、关怀的温暖感觉,让她觉得自己在这个城市其实没那么孤单。
“卜晴,我吃饱了。”彭小佳推门进来,见她拿着手机发呆,顿时俏皮的耸了下肩:“我没注意你在打电话。”
卜晴收起手机,脸色舒展开来:“打完了,帮我拎下笔记本,等会过去了还得收拾。”
彭小佳也笑了:“行。”
将行李固定到小电驴的后座,卜晴把电脑包背到身上,朝彭小佳挥了挥手,叫她快些上楼。搬到单位的集体宿舍去住只是权宜之计,她心里其实很清楚,俞知远有心要找她,很快就能找到。
可她现在不想见他,尤其讨厌他用极其尖酸的口吻,诬赖自己为了分他的房子不择手段。♀卜晴从来不掩饰自己对金钱的渴望,但也不会因此,而让人肆意践踏自己的自尊。
回到单位北门,碰巧遇上白天值班的保安师傅换班,卜晴在他的招呼下停车。保安师傅眉飞色舞的说着下午的事,并安慰她别怕,只要那人还来,他们一定会挡住不让进。
卜晴笑着谢了又谢,别过保安师傅,继续开到学区后面的1栋家属楼下。将行李卸下车,她一鼓作气扛到8楼,结果累得站都站不稳。打开学校为了安置实习生,而特意准备的集体宿舍房门,她一坐到行李箱上大口大口喘气。
这么高的楼层没电梯真是要命。幸好指标抽中的楼层在二楼,不然她简直没法想女乃女乃怎么上来。歇了一阵,她将行李拖到朝南的小房间,打开拿上浴巾和睡衣去洗澡。
屋里的卫生中午下班她已过来打扫了一遍,又买好了所有的生活必需品,只是环境相对简陋。小房间里摆了两张高低床,有点像大学时住的寝室,但面积又相对要小得多。
卜晴洗完澡回来,准备给隔壁家的李婶婶打电话,询问女乃女乃的近况。谁知调成振动的手机里,又多了个陌生号码的几次来电。她怕是培训室那边家长打的,赶紧给回了过去。
漫长的等待过后,耳边先传来细微的呼吸声,跟着竟是俞知远那道有些生疏的低沉嗓音:“有胆子卖掉我送给你的房子,就别没胆的像只老鼠一样躲起来!”
那套小公寓?卜晴的心跳有些乱,但仍努力保持冷静,嘴硬回道:“法律赋予了我处置赠予的权利。”
俞知远搭在椅背上的手瞬间收成拳头,并下意识的紧了紧:“先卖了小公寓,随后和小偷串通,偷走了一切不利于你的证据,白眼狼不外如此!”
卜晴紧紧咬着下嘴唇,半晌才找回险些失控的理智:“俞先生请您自重,我再说一次,房子被盗的事与我无关!”
“好一句和你无关!”俞知远冷笑:“装的真够单纯无辜!”
卜晴气疯了,语调逐渐拔高:“有本事你像个男人一样,把证据甩出来!别空口白牙的诬蔑我。”
像个男人一样!俞知远气得直接掐断电话,一拳打到身侧的墙面上,死死盯着镜中的自己。从接到杜御书的电话赶回来,他生气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这真不是什么好现象。
洗手间外的敲门声渐大。他静静的站了两秒,“倏”的一下拉开门越过敲门那人,大步走回餐区。一直在发呆的钟碧霄见他回来,立即体贴地递上餐巾。
俞知远没接,借口自己晚上还要陪爷爷,让她自己回去。
“我今天没开车出来,反正你也要往城东头那边走,不如顺路送我回去。刚好我家那个小区在兴建二期工程,门口那段路怪黑的。”钟碧霄满怀希望的笑着看他。
俞知远抬手看了下表,丢下一句自己打车,自顾走了。钟碧霄咬着牙,把中午听来的那个名字狠狠问候一遍,心里开始好奇对方到底何方妖孽。
算起来,她暗恋加明恋了俞知远整整八年,抗战都胜利了她还在原地踏步。最无法忍受的,莫过于他宁愿找个陌生又贪财的女人结婚,也不肯给自己一丝一毫的机会。
所幸他结了婚又在离婚,自己还有机会争取。钟碧霄默默盯着手机上,用俞知远照片生成的壁纸,又给自己倒了杯红酒。
俞太太这个头衔,那个女人不稀罕,她稀罕!
此时的俞知远,已经在去往温泉疗养院的路上,他生气卜晴私自买掉房子的同时,下意识的关注了下里程表。从市区到达疗养院的路途,全长53公里,卜晴真骑着小电驴过来,至少需要将近两个小时或者更多。
保育院的工作压力,本就比其他公立幼儿园要大。卜晴竟然还有功夫,天天往返四个多小时,跑来照顾重病的女乃女乃,可见她多有多么的爱钱。
据他所知,女乃女乃过世前曾送给她一只上好的翡翠镯子,价值不下十万。当初母亲刚下葬不多久,陈文月挺着大肚子嫁进俞家,千方百计也没能讨到手,想不到居然便宜了她。
下车进门爷爷已经睡下,保姆转述老爷子的话称,什么时候和卜晴和好了,什么时候来见他。并交给他一份光盘,让他自己回去看。俞知远烦躁莫名,接了光盘坐回车里,随手丢进副驾储物箱,启程返回市区。
第二天,俞知远处理完工作上的事,想到当初登记过后,卜晴拒绝住进自己的房子,如今看完全是早有预谋。他愤恨难平索性不再去保育院堵人,而是联系了在公安局任职的另外一位发小任飞,让他帮忙查。
查到的结果显示,卜晴和自己登记前,一直和同学彭小佳租住在保育院附近千金巷的城中村。俞知远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记好地址,等到天快黑时立即开车过去。
巷子又旧又老,还特别的窄,路虎根本开不进去。俞知远懊恼的转了两圈,下车步行往里走。巷子口两边全是卖殡葬用品的,大大的黑色奠字渗得人脚底生寒。往里走白天阳光根本照不到,又潮湿又阴暗,可却开着数家小旅馆。这会天还没黑透,半个巷子全是恶心的粉红色灯光。
一群衣着暴露,长相千奇百怪的女人翘着腿坐在门口,见有男人走过便不停打招呼。俞知远嫌恶的咬着牙,快步走到巷子中间卜晴租住的房子门前。正欲敲门,里面突然冲出一个瘦瘦小小,眼神呆滞的中年男人。
俞知远闪身避开火气渐大,那人看他一眼,连滚带爬的跑了。这时又从里面冲出个肥胖女人,身上仅围着一条看不出颜色的浴巾,一身白花花的肥肉要多恶心有多恶心。她狠狠吐了口唾沫,朝着男人跑开的方向骂道:“没钱你嫖个屁啊,又特么被白操!”
“请问,这里是不是住着两个年轻女孩?”俞知远压下强烈的呕吐感,客气的问那胖女人。
胖女人明显被吓到,她回头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俞知远,瞬间笑眯眯的靠过来:“原来是有两个女孩住在这,不过早搬走了,先生需要按摩吗?”
俞知远瞬间黑了脸,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不需要!请问这里房租多少钱一个月?””切,不是来缥的你问什么话,宁城谁不知道干金巷的名头。不是为了省钱,哪个正经女孩会住这啊。”胖女人说完嫌弃地白他一眼,转身进去”唠”的一下甩上门。卜晴之前竟在这样的环境里住了三年,俞知远盯着那扇锈迹斑斑的大铁门,心中五味杂陈,不敢置信之外隐隐有些心疼。走神中,一盆带着菜叶的脏水从夭而降,他避闪不及愣是被浇了个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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