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后会无期
我遣了云瑶下去,只是吩咐她行事小心点。她虽有些舍不得,但也只得离开了明月居。
等过了晚膳时分,左朝兵果然很守时地来了。
这一次他没有怀揣兵书,而是,带来了一样东西。
“月儿,为了你一句话,我可是翻遍了整座将军府。”他笑言,放下棋盘。
看颜色,这一副棋盘应该是有些年代了,边角地方甚至月兑了一些漆,但棋子却被封存得很好,表面依旧光滑。
“这是父亲唯一留给我的东西了。”他有些感慨,“可是,我却十年没有看过它了。”他心疼地抚模着棋子,这是我第一次听他提及他的父亲。
印象中听说的关于定远侯的形象便渐渐清晰起来,都说他是个好臣子,也是位出色的将军。为人热情豪爽,长相也是俊表不凡,娶的夫人更是倾城容貌。我想,左朝兵应该更像他母亲一点吧!
“左朝兵,你可想他们?”我想念我的父母,非常想,甚至在梦里幻想过他们的容颜。我想,我的母亲也定是和慧母妃同样温柔的女人。
“分离不伤人,思念才伤人。”他淡淡地说,我完全没有看到一丝悲伤。
“不思念就不伤吗?”有时候想到这世上同自己最亲密的人自己一眼都没见过,便会抑制不住心痛。
“当有东西代替思念的时候……”他说了一半突然止住了,“终有一天你会知道。怎么突然想到要下棋了?”他话题转得突兀。
我亦不再纠缠那个问题,“那日去王爷府,与絮芷姐姐对弈了一番。”我想起便觉惭愧,“我可是深深体会到了什么叫纸上得来终觉浅。”
他听至此,摆开了棋盘,“不是纸上得来终觉浅,而是,你不懂其间的差异是什么。”他拿起黑子放在手边,然后把白子推了过来。
“疤痕可是全退了?”他放下一颗黑子后问道。
正拿起一颗白子的我惊慌地把棋子掉了回去,怎会如此大意?我埋怨自己,光顾着给云瑶吩咐事情了,都忘了最重要的事。没有一丝药味的房间,他怎会没有察觉?
“我忘了,只顾着和云瑶说话了。”我有点失措地放下第一颗棋子,置于黑子旁边的白子显然有点过于苍白。
他执起我刚放下的棋子,“再给你一次机会。”棋子被轻轻放在我手心里,不知道他的话是否是两层意思。
“一开始便急于围,只会让自己处于被动的地位。”他解释。原来,他说的是下棋。这时我才专了心研究起走法来。
还好他没有执着于刚才的问题,抑或是发现了什么,闷着不说穿吧!
说是对弈,倒不如说是在传授经验。♀他放水的次数很多,时常让我一步,不是让我悔一步棋便是告诉我他的棋局。可即使是这样,我依旧输了,虽然局势不是很难看,但毕竟输了。
“你的棋技,是谁教你的?”我问。
“《破阵子》”他答。
《破阵子》,正是我最爱翻的棋谱,它几乎涵括了所有的棋局,对于每一个阵法,都会讲诉破解之法。虽然内容齐全,可因为语言晦涩难懂,很难读下去。
“不像是自学成才之人。”我疑惑,他明明显得那么有经验。
“这是我第一次与人对弈。”他说。
“怎么可能?”我更加不相信了。
“我从很小的时候,便翻阅了家里的大部分书,《破阵子》也是其中之一,我一边看,一边拿棋子练习。有时候会对着棋盘坐一整天,所以,我很清楚对手要怎么走。”
“原来,我的弱点在于没有过多接触棋子。”我说,其实实战不过也是在接触棋子罢了,自己与自己对弈,还能更加清楚可能的情况。
“可以这样说。”他言罢开始收起棋子,“我已经十年没有碰它了。”
十年,那么说他的棋技是小时候就有的?我不禁羞惭,着实愧对读了这么多年的书。
“不饿吗?”他问,随后建议道,“我让厨子做点藕汤送来?”他以为我是因为天气炎热而没有胃口。
饿倒是有一点的,可却难以开口,若是回答是,倒让他怀疑起我拒绝与他同进晚膳的用意来了。
我只得忍着,“不用麻烦了。”移开目光,怕他看穿我在说谎。
“多少还是得吃一点。”他说,“我去给你端点过来。”
这倒是煞到我了,明明是不想麻烦到旁人,却没想到麻烦到他了。
他说着拿起棋盘便走了出去。剩我一个人在这里坐立不安。
很快,他便回来了,端着一碗藕汤和一小碗米饭。“吃一点吧!”他坐下说。
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这般养尊处优的将军竟亲自给我端饭。
“吃罢我让云瑶过来陪你。”
“你去哪?”我第一反应是觉得他今天很反常。
“探路。”他简洁回答。
“晚上便走?”有这么急吗?
“嗯”他淡然回应。
我默默地喝着藕汤,这么快?是不是这一走?我们便天各一边了?不知从何而起的一丝不舍竟起了离别的哀伤。♀
他似乎也察觉到了,“放心,很快便能回的。”他安慰道。“真想把你带着,可是,这条路很危险。”
“我可不愿跟着你生死未卜。”我玩笑道。掩了那一丝悲伤。
“早知我娶了个无情的夫人,今日可才算是见识到有多无情。”他亦玩笑回应。
“左朝兵!”我气结。他却是哈哈大笑起来。
“保护好自己。”我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关心。
“嗯。”他回应。
黑色渐浓的天际似一张网包裹着隐日峰,仿佛稍不注意人便会被吞了进去。左朝兵静静地注视着眼前快要消失不见的山。选择夜里去,虽然不明路况,可能会有很多危险,但比起那些乱世里不要命的人来说,这算不了什么!
左朝兵从将军府的后门绕到明月居后院的竹林,站在河流旁,回头望了一下竹林,什么也看不到,她应该睡熟了吧!
牵过安静的追风,左朝兵向隐日峰走去。
哒哒的马蹄声远去之后,云瑶对身边的人说道:“公主,夜深了,回去吧!”
我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转过身,“嗯。”轻声回应。
“左朝兵,后会无期了。”我在心里默默说道。
天刚蒙蒙亮,我便起了床,先是一个人去了隐日峰。今天,似乎不是个艳阳天,看样子看不到日出了。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回来时云瑶正好准备好早膳。
又是燕窝粥,自从我来到将军府,每天的早膳便会固定有一碗燕窝。其实我很不喜欢这种吃起来会腻的东西,但左朝兵非得让我吃,说我这一副羸弱的身子,不知道要吃多少才能补回来。
我搅了几下,终是没有胃口再吃。对云瑶说:“把地图给我拿过来吧!”
“公主,我们今天晚上就走吗?”云瑶问。
“嗯。”我接过地图,拿起一张白纸临摹了起来,希望能熟记于心。
“公主,那我们去哪?”
“以前总爱说天下之大,哪里都是容身之处。”我叹气,“可是,两个弱女子要存活于乱世也并不是很容易的事。”
“乱世?”云瑶很惊讶地问。也是,她从未出过京城,怎么会知道外面世界的模样。
“这江山,岌岌可危了。”
“怎么会?皇上才登基不久,怎么会成乱世了。”云瑶依旧不相信。
“你我日日困于后宫,又怎会懂朝政呢!”
云瑶点点头,又问:“公主,那我们离开京城先去哪?”
看样子不给这丫头一个确定的答案她是不会安心了。
“我们沿着左朝兵的路走。”我想与其胡乱做决定,还不如选择一条危险确定的路,至少遇到了什么意外,也不会感到惊讶了。
“隐日峰?”云瑶显然还不太清楚事实。
“嗯。”
“可是,将军不是说那条路很危险吗?”
“是很危险,可是那是去西蜀最快的捷径。若是从图城走,我们还没离开南梁,左朝兵就回来了。”
“可是走将军走的路,不是很容易被发现吗?”云瑶疑惑地问。明明我上次才说过不从那捷径走的。
“云瑶,”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告诉她事实,“南梁马上要发生战乱了,很可能是内战,只有远离了南梁,我们才能有后路。”
“那将军……”云瑶一下子明白了过来,眼泪就掉了下来,“公主,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嗯。”我点头。
“那你为什么还要嫁给将军?”云瑶的眼泪似线不断地淌着。
“因为,不嫁给他,我们现在还能在这里计划逃亡吗?”我如果不离开皇宫,到时候死在谁手里都是个未知数。
“可是……”云瑶啜泣,“将军他为什么……”
我摇摇头没有说话,要是我能知道他为什么就好了。
云瑶径自哭了一会去收拾行李,而我,则心烦意乱地在这里描摹地图。隐日峰那里有怎样的危险等着我,西蜀有怎样的危险等着我,未来又有什么样的危险等着我,一切都是未知数。
西蜀,正午时分左朝兵才匆匆赶到皇城,左肩上的伤口虽不深,但长时间的失血,也让他失了一些体力。
他才踏进正殿,便听到内室传来一阵嬉戏声,间或有女子的娇喘声传出。看来他来得不是时候。刚准备走,内室便走出了一名男子。
也是一身明亮的黄袍,来人理了理衣襟,然后从他身后走出一个羞答答的女子,低着头走了出去。左朝兵没有细看,只是定睛看他,“西蜀的君主果真是很有闲情逸致啊!”话里讽刺意味十足。
“左兄这是哪里的话,”他笑笑,“我不过是没你们这般雄心大志罢了。”
左朝兵亦笑了笑,“孟恒,你还是老样子。”他拍了拍孟恒的肩膀,这时肩上的伤口才被发现。
“怎么回事?”孟恒盯着那一块已经被血染成了黑色的地方问。
“不小心中了一箭,幸亏没毒。”左朝兵解释。
孟恒赶紧吩咐一旁的侍卫去请太医。“没什么大碍的。”左朝兵不以为然。
“怎么,是要准备动手了吗?”
“这次是前来探路的。”左朝兵说,“虽然隐日峰是一条很近的捷径,但危机四伏,若是贸然领着一批兵马而过,很可能会中了埋伏。”
“是啊!你不过是偶然发现了这条路,可是别人可能早就对那里的地形一清二楚了。”
左朝兵突然有点懊恼自己竟然发现那条路这么晚,若是早一点,他便可以早一点结识孟恒了。
“兵马准备好没有?”左朝兵问。
“放心,早就整装待发了。只要你一声令下,四十万兵马即可前往南梁。”孟恒笑着说,他比左朝兵爱笑得多,有时候笑意会暴露出不符合年纪的皱纹,可他丝毫不在意,潇洒不凡的脸上一直挂着笑容。
“不过,我可说好了,只是暗中帮助你,不会参与到其中来。”孟恒最厌恶的事便是战争,答应借兵给左朝兵,不过是想助兄弟一臂之力。更何况,这段日子里虚张声势地在南梁边境作乱,朝中已经起了反对了。
“你好好当你的西蜀皇帝便够了,我自己的事自己会搞定。”左朝兵忽有些担心地问,“一下子调这么多兵,能找到合适的带兵之人吗?”虽身为皇帝,可是却控制不了士兵的心,就像他,不照样带着士兵反皇上吗?
“这个倒不是什么大的问题,付业麟是跟了我多年的将军了,信是信得过的。只是……”孟恒坦言,“他对南梁不熟,所以还得多靠你照顾了。”
“那是自然的。”左朝兵说道。
御医在侍卫的带领下走了进来,“皇上。”他微微鞠躬示意,想必是孟恒给的特权不用他行下跪礼。
“给左将军看看他肩上的伤口。”孟恒命令道。
“是”御医这才看向了左朝兵,“左将军,请!”他示意左朝兵坐在椅子上,然后把药箱放在了桌子上。
左朝兵坐下来,把手搁在桌上,这才感觉到肩膀上的疼痛。
“左将军,得罪了。”御医很娴熟地解开左朝兵的前襟衣扣,褪了一半衣服却发现左肩那一块,衣服已经黏在了伤口上,只得撕掉了肩膀旁边的衣服,然后才用小刀小心翼翼地挑起来。
“可惜了我这一身衣服了。”左朝兵颇为惋惜地说。
孟恒见他还有力气开玩笑,便不由得打趣,“就你这一身破衣服,西蜀多得是巧匠,要多少有多少。”孟恒忆起见他的时候,他大都是穿的这一身白衣,莫非是有特殊意义?
“成,那你让他们给我做一件蜀锦。都说南有苏绣,西有蜀锦,不知西蜀的蜀锦是否如传说中的美妙惊艳。”
“你说的可是广袖云罗锦?那可是女子服侍……”孟恒忽地想起了什么。哈哈大笑,“闻言左将军娶了位娇妻,藏着掖着,今日可才见识到深情啊!不然还以为你是没有感情的人。”
“比起皇上的三宫六院,我自然算是薄情。”左朝兵亦打趣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