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永福“学业”大成之日,抵达了常林,张祈瑞将军驻扎的风池。老将军亲自相迎,见到水姐一点都没有惊异的神情。
繁文缛节过去后,张将军引景永福与水姐入他营帐。景永福将誉帝的密旨呈上,他看了后颇为平静:“喜王之心,末将早些时候已经看出,只是陛下下旨命公主来封赏他,未免置公主于险地。”
景永福道:“所以不能按一般程序去见喜王。将军可否将周遍情形简略的对我说下?”
张祈瑞打量着景永福道:“可以。”当下,他将他所控辖的常林区域,和十三郡情况说了一遍,又道:“顷谰江现为喜王所控,但顷谰城十分诡异。末将手下有探子回报,偶尔能发现几个形迹可疑的契蛮,所以公主万不可轻易顷谰江。”
景永福沉思片刻又问:“不知将军可知,目前另十二郡的契蛮来自何部?”
张祈瑞眼中闪出精光:“公主也知契蛮八部?”
景永福如实道:“这都是一路请教宋大人的。”
“原来如此。”张祈瑞道,“不错,契蛮各部本是一团散沙,像如今几部纠集合流的事近年来还是首次。若景北战事叫他们团结起来,日后局势将不堪设想。”
景永福微微点头,张祈瑞也在动分化契蛮众部的脑筋。
“此次南侵,打头的是契蛮八部最强的茴兰,攻占了六郡,木桑和萨诺贝兰附庸,各占三郡,婆罗占一郡。”
注意到景永福的眉头忽然皱起,张祈瑞停了下又道:“喜王拿回的是最近常林羊谷口的楼氏郡,这郡先前为木桑所夺,由此末将估计木桑肯定不甘心。但无论十三郡夺回与否,常林不可失守。一旦契蛮势力蔓延到常林,我景国的心月复地带便完全袒露在契蛮面前。失去常林险山峻岭的屏障,契蛮铁蹄将一马平川。”
景永福陷入了沉思。
张祈瑞侧重说明常林的重要,即意味着他不会轻易出兵。若要建立军功压下喜王夺回一郡的势头,只靠她手中的一万黑甲军太难,而无论她出兵攻打任何一郡,喜王都会在背后玩阴的。
景永福的眼光瞟到营帐内挂的牛皮地图。
这时,营帐外忽然响起士兵洪亮的通报声:“报!楼氏郡出现不明军队,现正攻打顷谰城!”
“再探!”
“是!”
张祈瑞低沉道:“木桑这么快就动手夺回失郡?若我军按兵不动,不去支援喜王军,事后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可要是圈套,我军过去无疑送死。”
景永福看着那张地图,沉默片刻后,缓缓道:“未必是木桑!”
张祈瑞一顿,沉声问:“何以见得?”
水姐随她的目光凝望地图,口中喃喃:“顷谰江……”
张祈瑞不禁也投目于地图,那上面他做了标记,茴兰所占郡标注蓝点,萨诺贝兰为黄点,婆罗为白点,木桑的三处灰点有一处又点了红点,那便是喜王所在的楼氏郡。楼氏郡位于景国版图的西北方,偏上却非最上,它上面还有景国西北角最大一郡,为茴兰所占的双城郡。楼氏郡背依江沸水翻的顷谰江建顷谰城,天然屏障的顷谰江,分隔开景燮二国的北部。
“难道是燮军过江攻城?这不可能!”景燮二国交战的战场自古都是水流平缓的浅水滩,越水流湍急的顷谰江不易,三十年前曾有燮将尝试过,但惨败的下场确定了顷谰江天险不可撼动的地位。
景永福感叹道:“我也希望那不是真的!我宁愿是契蛮各部内讧,那样的话,我军收复十三郡就有希望了。”
水姐清冷地说:“去看看不就知道是谁在打顷谰城?”
却听张祈瑞自言自语:“没道理啊!烨北过来的应该是迪王李菲,他打下顷谰城一点意义都没有,隔江远离的一座城池,燮国要了有什么用?最后还得还给我们。”
景永福顿时心神不宁起来:若真是李菲,切莫告诉她,他是为她打下顷谰城!她收不起。
然而她脑海的清明却明白:李菲出兵的可能性最大!楼氏郡位于十三郡边远,木桑夺回它要面临喜王和常林方面的双面夹击,茴兰发兵亦要考虑自己所占城池兵力虚空,只有李菲无所顾忌,他率部出击,后方还有轩辕不二坐镇,何况天险顷谰江并不是摆设。
只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啊……
景永福摇了摇头,头好重。
张祈瑞迅速开始布置,景永福慢慢坐回软垫椅。
时间过的缓慢,时间又过的飞快,当张祈瑞布置妥当全军的调动,营帐外军士又报:报!顷谰城激战,喜王军伤亡惨重。未明军队有的身着契蛮服饰,有的充我方士兵,混杂难辨。
张祈瑞沉吟道:“待我去瞧个通明。”
景永福立即道:“我也去。”
张祈瑞犹豫道:“公主千金之躯,前线上刀枪无眼,万一伤着了,叫末将如何跟陛下交代?”
景永福道:“无妨,我与吴仙子共乘一骑便是。”
“吴仙子?”张祈瑞惊讶了一下,转而应了她。
顷谰城战况变化迅猛,张祈瑞大军迅速前移之中,又接到前方来报二次,一是顷谰城之战到了尾声,二是未明军队得胜后迅速撤兵。于是,张祈瑞果断的分调一部往顷谰江下游,剩下的军队继续去顷谰城。而他与景永福想的一样,半路转去顷谰江。
景永福横坐在吴仙子身前,身旁是风姿飒爽的水姐,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伍厨和冷漠的穆无名。阿根和小翠因为不会骑马,沮丧的留在了后方本部。
大军急速驰骋,马蹄所过之处,尘嚣飞扬。冬日北方的风好生扎人,吹到脸上跟冰刀刮过一样。景永福早将头缩进围脖里,不一会儿又侧子,微微将脑袋凑近吴仙子。她顿时身体一僵,片刻后才缓和下来,嘴上自嘲道:“还真当自己贵人娇女敕?”
她话音才落,“扑”一声一件毛皮背夹就飞了过来,堪堪盖住景永福的头。景永福拉了下来,上下盖严实了,中间只露出两眼。她打量了边众人,出乎意料,竟是一直冷冰冰的穆无名月兑给她的。
前方传来令声,军士放缓马步,但吴仙子不吃军令,依然带景永福往前。一条淡淡的银线出现在间杂野草的黄土前方,随着涛声的逐渐清晰,银线翻腾出纹路,纹路不停扩张变化,在接近傍晚的光芒下,壮观而又绚丽。可是随着战马踏近,一道黑红暗色被江水拉长,时隐时现的漂浮在银色波涛里。再走近些,景永福终于看清了那是一条粗大的缆绳,已经断裂在奔涌不息的江水里,它的另一头牢牢拴在岸上,以至于没有被顷谰江吞噬。同样的栓绳还有数根,但都被尽根砍断。
吴仙子加快了马速,穿过肃立的张祈瑞军的士兵,和沿路分不出国籍的横尸。对岸的情形逐渐清晰起来,那支军队还在撤离途中。
景永福拉开头上蒙的背夹,极目远望,但看不清那是支什么样的军队,直到吴仙子带她到了顷谰江边上。暗淡奠光下,翻滚的浪头对面,遗留下的数十名军士正牵马走向一位将军,景永福的视线顿时停在了他身上。他背对着她,身披细银鳞片战甲,深红里衣浓重的透出血杀之气,精制银盔顶着同样深红的穗子。
看到那深红之色,景永福的心头一重。却听张祈瑞在边上道:“无论他是谁,已助我军真正夺回楼氏郡。”
景永福稳息凝望,却见那红衣银甲的将军转过身来,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随后扬鞭而去。
只是一眼,没有任何神情的一眼。但能叫这斜睨一眼,流光滟涟与夕阳同辉,天底下就只此一人。
没有任何言语,但这一眼已道尽所有。
“迪王!”张祈瑞叹道,“果然厉害,竟硬过了顷谰江……”
景永福说不出话来,再也觉不出心来。张祈瑞的说话声,顷谰江的波涛声她都听不见了,眼前所见,天地之间便只有李菲一人。伍厨和穆无名他们随后赶到,他两人同时跳下马来,长久地凝望对岸。
但李菲终究化为一个亮点,光亮疏忽而灭,消失于对岸广袤的烨北平原。
过了好久景永福才听到身后吴仙子的话:“太过俊美的人物多半不得善终!”
景永福忿忿然地盯她一眼,她从来没觉得这个人这么讨厌过,而她身后伫立的伍厨、穆无名两人神色难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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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永福随张祈瑞大军安全的顷谰城,这座李菲以迅雷不及的手段为她清除障碍的城池。残存的喜王军队无力动作,与张祈瑞的先行部队在沿街二边收拾战场。喜王暗中募集的力量都无法同正规的迪王军精锐相提并论,何况他的军队中另有不少临时招募的景国平民百姓。但沿路所见残兵惨尸使张祈瑞军情绪低落,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和顷谰城的百姓一样,不明喜王的野心,一心当他是个阻止契蛮入侵的英雄。少数军士疑惑不解,听喜王军说对方连辎重都没兴趣夺,仿佛只为杀人而杀人。
一直到抵达顷谰城官邸,景永福才发现穆无名不见了,不及问伍厨他的去向,迎面喜王的下属已恭敬的引他们入内。
景永福跟着张祈瑞走进官邸正堂,一声“惠福公主与张祈瑞将军到”的通报后,她见到了几月不见的景申韫,他显然受了重伤,上身半果绑的伤带透出殷红血色,靠在烧得噼啪作响的火炉边。景申韫见到她没有一丝意外,京城已经有人通报过他。而对仍能保持微笑的景申韫,景永福还是有几分钦佩的。
“喜王接旨!”
景申韫勉强下跪,虽然依旧在笑却是冷汗直落,但景永福不会可怜他,她永远都不会忘记他曾想拿下她的母亲想来要挟她。所以她慢慢念完了封赏的圣旨,才叫景申韫回了榻上。
“即日回京城养伤去吧,喜王留在这里危险,动轧就会身首异处。”景永福说的是实话。
景申韫却柔声悠悠地道:“惠福公主是担忧本王吧?此地虽然危险,但只要在公主身旁,本王就是安全的。”
景永福眉头一皱,他不提醒她也罢,他赖在她身边倒的确能不死。没有景申韫暗通契蛮碟证,明着她杀不了他。倒是乘景申韫半路回京城,她动手方便,但如果庞龙在旁也不容易。
张祈瑞沉声道:“目前王爷身受重伤,楼氏郡偏远之地,不比京城有御医良药……”
景申韫打断道:“无妨,公主的侍女小翠姑娘毒术高强,医术也不会差到哪里!”
任张祈瑞如何劝说,景申韫总笑着以各种借口挡了回去。
最后张祈瑞得了告辞,景永福跟他去了顷谰城官邸外的临时军院。张祈瑞对她道:“喜王军虽大损,但他暂留顷谰城终究麻烦。”
景永福点头称是,然后道:“兵贵神速,现下将军得了楼氏郡,可借势再拿一郡,打契蛮一个措手不及。”
张祈瑞笑道:“正合我意。”
景永福心中只想早些了结战事,也不管自己能力如何,对张祈瑞道:“我有一计,请教于将军。”
“哦。”张祈瑞支开旁人,水姐冷冷往屋外一站。
“那木桑还占我二郡,其中天水郡距楼氏郡较近,梅岭郡较远。我军可分二部,一部大作声势佯攻天水,另一部绕道至二郡之间设下陷阱,待梅岭郡契蛮倾出兵力,一举歼之。再挟持梅岭契蛮首领,骗开天水城门,夺回天水郡,留下梅岭郡叫契蛮别部争夺去。”
张祈瑞沉吟道:“尚可行之。不知殿下为何只想夺回一郡,不将梅岭一起收复?”
景永福笑道:“将军明知故问了。”
张祈瑞颇有深意的一笑,“此计需快,若叫契蛮别部反应过来,便失了先机。末将这就去布置。”
景永福又道:“我副使宋楚大人精通契语,将军如有需要可带上他。”
张祈瑞点头。景永福又向他请教了一些行军打仗的细节,这才知晓,为何他说的是“尚可行之”。张祈瑞驻守景北多年,深谙契蛮之性。契列萨多血性男儿,宁愿被杀,也不会做背叛之事,更无论骗开城门叫景军灭杀同胞。更有许多战场之事,景永福一窍不通,当下,她不耻下问,向张祈瑞讨教了几个重要问题。她不便耽搁张祈瑞的时间,说了一小会,即识相的离开。水姐将她带到一处张祈瑞的副将为她们安排的一处院落,不久小翠和阿根也到了,只是仍不见穆无名回来。
吴仙子因与景永福住在一起,只得再吃伍厨的饭菜,但今晚吴仙子只吃了一口就吐了出来。
“没下毒啊!”小翠冷冷道,“我要下也不下在酒菜里。”
“他没放盐,放的都是糖。”吴仙子皱眉道。
几人连忙分别吃了几口菜,原来只是吴仙子面前的那道放错了调料。
水姐望着伍厨,后者随即低下头去。景永福心中暗思:以伍厨的心细和沉稳,绝不会下这样的错手,莫非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叫他神魂不在?
随即景永福心神一荡,手中的筷子也跌到了地上。伍厨失常,穆无名消失不见,难道……难道是李菲出事了吗?可她明明看到他一身戎装飘然而去,他明明是好生生的。再联想到吴仙子那一句,“太过俊美的人物多半不得善终”,不,吴仙子肯定看出了什么。
阿根又递给她一双干净筷子,可她再吃不下饭。
“伍厨!”景永福手心里捏着汗,“发生什么事了?”
伍厨沉默,只是埋头吃饭。这时候,穆无名终于回来了。两人对视一眼,又各自收回目光。一旁的吴仙子冷笑一声。
景永福见着穆无名右边脸上明显二道血痕,不知被什么抓的。她站起身,走到他身边,命令道:“抬起头给我看看清楚。”
穆无名慢慢地抬起头来,眼光依然低垂着。他右脸上的伤痕,不似指甲抓的,指甲留不下那么深粗的痕迹。
却听吴仙子冷笑一声:“还没死啊,还有力气抓你一把!”
景永福心中大骇,联想到顷谰江畔,那一身红衣胜血,不禁伸手抓住穆无名:“他怎么了?他到底怎么了?”
穆无名的嘴唇并成一线,一副咬死不开口的样子。可他越是那样,她越确定李菲出事了。
景永福一把放开穆无名,转而怒视吴仙子:“你知道的,你告诉我。”
吴仙子悠悠地道:“你心里也清楚,何必我说呢?你要想去见他,就求我好了。”
景永福不理她,再次抓住穆无名:“带我去!你带我去见他!带我去……”
所有人都注视着景永福,她像是疯了,不停地叫喊着同样的话。她没有想到,即便李菲出尽精锐,可景申韫还有庞龙,李菲的授业之师啊!她没有想到,何曾见过深红的战衣?她没想到,李菲早可以消失于顷谰江对面,为何还留下看她一眼才走?
后来吴仙子淡淡道:“别叫了,烦死人了!我带你去见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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