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出密室时,已将近午时,陆成斐却连一顿饭的时间都等不得,匆匆辞别了段家老小就驾马出城。段千秋远远送行,想——希望她这个伯伯此去能带些好消息回来吧。
“姐姐,为什么你的脸色这么不好看啊?陆伯伯这么匆匆离开是要去哪里呢?”身边,段钧奕拉了拉段千秋的袖子,小声道。
段千秋回过神来,一伸手便搭在段钧奕的脑袋上。她微微一笑,神情却依旧是那么复杂。她目光落在远处蜿蜒的长路上,低低道:“去帝都呢,但愿陆伯伯此行能查出些父亲的下落吧——”
段钧奕心中也不由地有些低落,不过片刻又昂起头来,牵着段千秋的衣袖问:
“姐姐,那你这些日子会留在剑庄吗?”
段千秋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她微微叹息一声,便苦笑道:“如今剑庄内外硝烟四起,我是真的放心不下你和剑庄啊。”
但其实,想起陆成斐在书房密室中对她说的话,段千秋心里是早已有了盘算。
如果她陆伯伯所料没错的话,那么近来的这些事情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最初的时候——正是那人奉十夜令之命前来追杀她,那么只要找到十夜令的买主,或许就可以找出那个想要对段家不利的人。
只是如今,她深陷两难,一是剑庄是非多,她无法放心地离开,二则是梁司夜他现在也不知身在何处,他向来神出鬼没,找他是一件十分吃力又不讨好的事情。
“姐姐。”段千秋正失神的时候,身边段钧奕又拉了拉她。
“大侄女!”
段千秋循声抬头,但见段鸿正神色匆匆地向她挥手示意。她也正色起来,随即拍了拍段钧奕的肩膀。
“你先进去吧,我跟你二叔要过去铸造场看看。”
段钧奕踌躇了一会,但见段千秋一脸凝重的神色,他遂只好一个人不情不愿地走进了剑庄大门。
“二叔,怎么了?”段千秋提着瑖霞,快步走近段鸿。
段鸿蹙着眉,神情有些不大好看,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兵器铸造场。
“大侄女,先跟我过去看看吧。”
段千秋点了点头,随即便跟着段鸿一起向不远处的铸造场走去。穿过树林的时候,段鸿低低问了句:“大侄女,这陆先生临走前有没有交待你什么事情?”
段千秋的眼中蓦地掠过一丝狐疑之色,她迟疑了一会,记起陆成斐先前叮嘱她的话,她遂摇了摇头,半反问道:“怎么,二叔,陆伯伯有同你说什么吗?”
段鸿长长叹了口气,眉目间的忧虑之色渐重,不过他没放缓脚步,所以连说话听起来也略有些仓促。♀
“我总觉得啊,这陆先生到访段林剑庄的时间有些蹊跷,好歹大哥和陆先生交情不浅,可陆先生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在这节骨眼,就好像是算准了你会回来一样,所以我想是不是陆先生有什么事情要同你说呢?”
段千秋一边走一边默默听着,她心中对她二叔这意味不明的话也是存着半点疑惑,不知该如何回答,于是只好蹙着眉摇了摇头。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穿过剑庄外的参天古林,来到了这段家的兵器铸造重地。段千秋看到眼前场景,讶异间不禁涌起一股愤怒来。
只见这高大的铸造场大铁门外竟堆叠着满箱满箱的崭新兵器,虽是崭新,但大部分竟都已被折断了,远远望去,刀剑的光芒交叠在一起,在炽盛的日光照耀下将这偌大的铸造场外映照得一片银光涔涔。
段千秋大步走近去,随手便捡起零散在这些劣质兵器之中的碎纸片。她匆匆一扫而过,便知这些被撕毁的纸张正是那些外家各户门派与段林剑庄签订的兵器合约。
“别看了,里头还有呢,我一大早过来这铸造场外就堆满了这些退回来的兵器。”段鸿在她身边缓缓地叹了口气,又继续道,“诶,想必外面都得到了你回来的消息,你看看,今天被退回来的比前些日子的还多!”
段家经营兵器交易本是凭着宁亏勿滥、忠义服人的宗旨,数十载来段家祖宗签订兵器合约,对大小剑派也都是一视同仁,为公而不为私,可此番劣质兵器案一出,段家名誉扫地不说,这退回来的兵器更是大大加重了段家的亏损,须知这当中被撕毁的兵器合约中有很多都是那些早先就不满于段家兵器合约的大门派,比如那天星帮和昆山派的。
段千秋默默地伫立,她牢牢地攥紧那被撕毁的兵器合约一角,沉吟许久,遂转身对段鸿道:“二叔,你近日便去张榜布公,就说只要凭这与段家签订的兵器合约,段家就愿意替那些收到劣质兵器的门派重铸新兵器。”
“重铸兵器?”段鸿不禁蹙眉摇头,“段家常年亏损不说,如今不仅外面声讨得厉害,剑庄里面也是叫苦连连,若再重新接这些单子,你二叔我是怕这剑庄运转不过来啊——”
段千秋又何尝没有担心过呢,只不过——她冷冷地昂起头来,定定道:
“二叔,就算再亏也不能让段家名誉受损,此番我们这样做,虽然辛苦,但却是我们挽救剑庄的机会,这些日子,二叔你就负责将完整退回来的兵器合约的单子,至于这些——”段千秋捏了捏手中的碎纸,微施掌力,再松手时,这碎纸便化成了一缕碎末簌簌而下。♀
“既是他们毁约在先,我们也犯不着看他们的脸色!”
段鸿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不过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他定定地望了这个年轻的自家侄女一会,忽然间目光竟炯炯地闪烁起来。他拍了拍段千秋的肩膀,一边点头一边微微叹息,道:
“好、好啊,大侄女,你你二叔我果真是老了——好!就照大侄女说的,我今日便去筹备这公告!只要信誉在,段家剑庄便能屹立不倒!”
段千秋此刻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和胸襟,目光熊熊间与段鸿对视了一眼,便决断道:“好,二叔——这一个月的期限内,我也必定会揪出真凶,替段家讨回一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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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忙碌的一天,段千秋几乎一步都没有离开过铸造场,她同二叔段鸿一起带领段家人将那些堆在铸造场外的兵器一箱箱运了进来,又打点人手负责将那些退回来兵器一件一件过目。
待段千秋跟着段鸿一起细细巡视完整座铸造场的铸造流程点,天色已经差不多暗了下来。她举着火把走近铸造场中心的广场,明亮的火光和兵器反射出的缕缕银辉将她的脸映照得一片苍白,但是那眼中眸光却是犀利如瑖霞。
“少庄主,这一堆兵器都还是好的,可这一堆都被折断毁坏了的。”有身着铸剑服的侍卫扣剑上前来低低禀报道。
“果真是有人陷害段家,这些兵器想必正如大侄女你说的,是有人将兵器掉包了,把优质兵器掩在上面,却把劣质兵器藏在了下面——不过那段日子,这些兵器都是大侄女你负责运送的,你可还记得途中有否蹊跷?”段鸿迎着火光走近来,蹙眉疑虑道。
段千秋摇了摇头,若是算起日子来,如今距离她最近运送兵器的时间差不多已有三个月之久,那一路也似乎与无数次南下北上无异,不过想想若是有人要动手脚,那么必定会选在段家输送队伍安定下来的时候。想到这里,段千秋不由地低低道:“我想,歹人应该也只有在夜宿旅店的时候才有机会下手吧——”
段鸿俯身拿起一柄断剑,摩挲了一会,点头道:
“从这续剑手法来看,像极了百里屠辰的手法,可是要知道若非身后有极大的人力物力,仅凭百里屠辰一人决不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做到这些!”
‘百里屠辰’这个人与此次段家劣质兵器案绝月兑不了干系。段千秋自然是早就想到了那个给她这个消息的南山客栈掌柜——沈复。那时,她也曾猜测过他的身份,不过现在想来那个沈复也必定与十夜组织有所牵扯。
看来,她或许真的要再去湳澜山一趟了。想要查清这一切,不能坐以待毙了——只是,如今她还离得开剑庄吗?
“二叔,我——”
她话正起了个头的时候,却忽听得“轰”一声闷雷作响,这站在铸剑广场山的人都被这突来的巨响吃了一惊,就连原本堆在一起的兵器都随着震动声哗哗地往下掉落。
放眼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楼房竟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般,瞬间炸了开来,顿时那一片的天是红霞密布星火四射,似一场熊熊大火正有掀动之际。
段鸿额头青筋暴露,当下便紧喝一声“快去灭火!”于是这原本聚集在铸造广场上的人都慌忙向火光处奔涌了过去。
“不好,段家兵机阁!”段千秋意识过来,扔下了手中火把便飞也似的向火光的方向掠身过去。
她步履逐风,不过几个敛足纵身便已超越众人,稳稳落定在了那一座如山锥一般屹立在段家铸造场最东面的兵机阁外。
“风炜,兵机阁一切安好?”段千秋向那个领头把守的年轻侍卫急急道。
“禀少庄主,兵机阁没有动静,只是前面的火——”被唤为‘风炜’的侍卫扣剑犹豫着抬起了头。
段千秋明白他的意思,一颗心落定的同时便摆了摆手。
“前面的火自有人会救,你们切记一定把守好兵机阁,不论外边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要紧紧守在兵机阁外面!”
“是,少庄主!”风炜与把守在外的众人齐齐应声道。
段千秋望了望前面火光四射的小楼,又回头蹙眉道:
“对了,风炜,你有没有看到刚才是谁扔的流星弹?”
风炜摇了摇头,道:“看不到可疑的人影,恐怕是从铸造场外引爆的。”
“大侄女,放心吧,没有密匙,就算再来十颗流星弹都炸不开段家兵机阁——”身后传来段鸿沉沉的嗓音。
段千秋回头便见自家二叔段鸿正从身后追随而至。她苦涩着叹息一声,隧缓缓道:“所以,二叔,如今剑庄危在旦夕,这竟然都有人敢公而告之地炸流星弹,你说,我还能再安心离开剑庄么?”
段鸿也叹了口气,却没有作答,随即脚步一点已先一步向火光处滑了过去。段千秋见不远处熏烟滚滚,火光明亮,她来不及多想,遂也一纵身跟了上去。
两人就一前一后落定在这被流星弹击中的小楼外,段千秋见铸造场里的人齐心灭火,眼见着火势渐小,但小楼外仍是一片熏烟滚滚。这只是一栋普通的楼房,里面陈列的也只不过是一些铸造所出的成品和半成品,她又回头望望不远处的兵机阁,想——这恐怕是一种警示吧。
而嘈杂间,从这救火的人群中却又忽的传出一声稚女敕又清脆的女孩子声音来。段千秋心下一惊,随即匆匆忙忙地穿过人群,想要找出那个声音的源头,正四处盼顾间,她忽听得那声音在身后响起。
“千秋姐姐!千秋姐姐,我在这里!”
段千秋一个激灵回过了头,只见黑压压的熏烟弥漫间,身后高大的人群里竟然挤出了一个鹅黄色的身影,虽然天色昏暗,不过映着火光,段千秋倒是认出来那个小丫头来。
她不禁讶异:“蓁儿?!”听到段千秋的呼声,段鸿走近来也是惊诧不小。
“陆先生不是刚走,怎么这陆先生的小女儿竟在这里?!”
远远地,只见这叫陆蓁的小丫头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一边跑还一边指着身后熏烟滚滚的小楼道:“千、千秋姐姐,就、就是后面那个人,我我看到了,是他、就是他扔的炸弹!”
段千秋心下一震,当下便顺着陆蓁手指的方向望去,见这浓烟滚滚中果真缓缓跟来一道颀长的人影。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眼花,不过片刻的时间,那人影竟好似能在烟火之中倏然移动,几个眨眼便早已越过陆蓁,先一步落定在了段千秋和段鸿的眼前。
这人带着玉制的面具,长袍修身,黑发以长簪束于脑后,他立定之时正负手而立,微微侧头望了望身后气喘吁吁跑来的陆蓁,眼中淡淡流露出几分轻蔑孤高之意。
“我想,若不是那个小丫头,我恐怕正要捉住那个扔流星弹的人了——”
段千秋听着这低沉中而略带轻蔑的口气,不由地一惊,随即目露不可思议地动了动唇,望着那人低低道:“穆、穆白祈?”
玉制面具下,穆白祈缓缓扬起了唇角,他手指轻弹在脑后,那一张玉制面具便应势而落。穆白祈将面具负在背后,遂微微一笑,道:
“段姑娘,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作者有话要说:心虚地说好久没更了t^t
不过这一更倒把穆大宫主也更了出来t^t
是不是要加快节奏的赶脚t^t
作死t^t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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