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路熙赶去西京医院重症监护病房时,许立坤已经在那里闹腾了好一阵了。
大男孩所坚持的理由无非是什么“一rì为师终生为父”之类的古典论据,而朱重光主治医生拒绝的原因则很现代--许立坤才十四岁,他的签字根本就不具备法律效力。
如此,病危通知书一事便悬而未决。
等长发的女孩赶到后,许立坤便向她解释现状。
朱重光还活着,但暂时还不能自主呼吸,没有意识,心跳微弱。躺在ICU内,接上呼吸机之后,医生认为他暂时没有危险--如果情况不会进一步恶化的话。
至于病危通知书的麻烦,因为无人能签字,医生就只能采取保守的方案为其治疗。
“保守?为什么要保守。我们需要的是活的朱重光,哪怕开膛破肚也好,只要能把他救活,还管那么多?”
说这话的时候,路熙正贴在许立坤脑袋边咬耳朵,所以才没被一旁的杨毅听见。尽管女孩的声音轻微,但许立坤还是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愤怒的腔调。如此,大男孩便只好极力撇清自己的责任:
“嘿,我已经尽力了!”
“尽力了?我想看到的不是你是否努力,而是不惜一切代价把目的达成。跟我来,看看我是怎么做的!”
走进医生办公室的时候,路熙身后跟着的是自己的男友杨毅,许立坤以及满心好奇的小老板洪金明。此刻已至月上树梢,朱重光的同事们早已离去了,否则办公室内免不了又挤进乌泱泱的一大群人。
对于重症监护室的医生而言,在那种坐在电脑前没rì没夜的行当中,有人在工作时猝死--这类事情压根就不算新闻。但先后有孩子跳出来,吵着要对其负责的情况则确实罕见。
把病危通知书抱在怀里,晚班的医生打算先听听对方的说辞,然后再找借口把她赶出去。
“我,重症监护室内病患朱重光的未婚妻,要为他签字,可以么?”
惊讶之余,医生突然发现自己对如此理由竟然毫无月复案。面前的女孩即便真是病患的未婚妻,那以十七岁的年龄来签字,这种文件具备法律效力么?这种事情只有律师才能判断吧?
一时间,中年的医生不知该如何回应女孩的要求。但未等医生有所反应,当路熙刚想把手伸向办公桌上的笔筒时,她身边站着的男友杨毅便按耐不住了。
男孩扑上来按住女孩的手,问她:“那我算什么?”
“你闭嘴!”
“那我算什么?”此刻,杨毅提问的声音近乎咆哮。
皱着眉头直视身边男友的双眼,女孩轻轻叹了一口气。双手捧着杨毅的脸颊,路熙一探头便给了他一个深吻。长达一分钟的湿吻像是抽走了男孩所有的jīng力一般,等路熙再度要求他闭嘴时,杨毅便乖乖站在一边,不发一言。
“下面到你了。”
面对女孩冷静的话语,中年医生虽然不敢出言反驳,但却把病危通知书紧紧的抱在怀里,借以表明态度。
“我不可能再亲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好吧,请允许我来解释一下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状况。如果病房里躺着的那位恢复状况良好,那一切ok!他安全,你安全,我也安全,大家都安全。如果,我是说如果……他再出现任何突发状况,届时你作为朱重光的医生,因为无人签字而没办法进行有效地救治。你觉得谁将为此负责?”
“但你才十七岁!”
“这和年龄无关,甚至和法律无关。等朱重光的亲属赶来后,如果他们面对的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如果他们知道此刻是你在阻止我签字……进而产生了某种连带影响。你觉得在那种情况下,法律保护得了你么?”
“但……”
“感情是两个人之间的事,外人对此没有发言权。当我宣称自己是朱重光的未婚妻时,”说话的同时,路熙指了指自己的男友:“连他都没有资格否认,更何况是你。所以作为朱重光的配偶,我可以签字。”
把怀中的病危通知书递给女孩时,鬓角夹杂白发的医生不免面露苦笑:“医生当久了,什么怪事都能碰到。你先签这份吧,等他的亲属来了,我会重写一份,然后把这张撕掉。”
在通知书上,路熙首先填上的是联系方式。两组电话号码,女孩在前一组数字下划了一道线。对此,路熙解释道:“这是我男朋友的手机号,如果朱重光的情况恶化到需要任何应急措施,而他的亲属尚未赶来,那就请联系我。任何需要签字的事情,任何费用,都可以找我,我说话算数。后一组号码是许立坤的,就是站在后面的那个十四岁的傻瓜。如果前一个号码联系不到我,他必然能找到我……”
等笔尖落在署名的那条横线上时,路熙突然扭头望向自己的男友,说道:“那个‘我算什么’先生,如果我在此签字,在最糟糕的情况下,我可能会因此而背上巨额债务,甚至还有可能会吃官司。所以,‘我算什么’先生,现在轮到你表态了。你到底算什么?”
“你坐牢,我等你,你欠钱我帮你还,所以,签,使劲签。”
男孩的表态,言之凿凿。
等把长发的女士礼送出办公室后,中年医生坐在办公桌前哭笑不得。看了看墙上的挂钟,都快十点了。如果呆在家里看电视的话,这正好是伦理剧的演出时段。
有必要么?把好端端的rì常生活折腾的如此波澜起伏。
她就是不再施加额外的压力,难道我还会马虎工作不成?
鬓角夹杂白发的中年医生觉得自己的职业尊严受到侮辱了,不过对方的损失显然更大。赌上自己的一切,无非就是想让我们尽全力罢了。
“也罢。”
月兑下白大褂,中年医生准备洗漱一番后再进ICU内看看。对于朱重光的前期检查其实已经做完了,目前只是在等多项化验的结果而已,但花些时间再复查一遍也不是坏事。
“至少要把那个女孩的心意传达到吧!”
尽人事,听天命。早已见惯生死的中年医生目前就只能帮到这里了。
四人一起走出医院,刚踏出大楼门口时,路熙稍微敷衍了几句便吩咐杨毅去大门口等她。男孩尚未走远,女孩便拽着许立坤的领子,把他拉进无人的角落。
“你还记得多少?”
“那个世界?”一边架开路熙拽住自己领口的手,许立坤一边很是不满的反问道:“别搞得像要打架一样行么!我哪又惹着你了?”
“先回答我的问题,我再告诉你你哪又做错了。”
“我隐约记得你、朱重光,我砸坏过好些东西……火堆,尸体,”仔细想了想之后,许立坤又补充道:“你好像还让我来救你。”
“所以你刚刚跑来找我。”
“嗯,然后就被你狠狠的打了一下。”
“打了一下?刚刚?你确定么?是我打的?”这段记忆对路熙而言暂时还无暇回忆,因此她有些莫名奇妙。
“我十分确定,但我不想再和你聊这件事。现在该你回答问题了,我哪又做错了?”
“你知道我们快死了么?”
“为什么?”路熙的宣言令许立坤完全不能理解。
“我记住的东西比你要多一些,但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只记住了这个结论,我还想当然的认为医院里躺着的那个……”说话的同时,路熙向楼上指了指:“也就是朱重光能够回忆起更多的事情。”
“所以呢?”
“所以他必须活下来,并且要尽快醒来。”
“否则?”
“否则……否则我也不知道下面还会发生什么事情。算了我换个问题吧,你知道今天几号么?”
“三月十几号吧?对,三月十三号,离中考还有一百零一天,早读的时候老师刚说过这件事。”
“跟我来。”
走到医院外的书报亭后,路熙随便抓起一张报纸指给许立坤看。三月二十号。这件事令许立坤很吃惊,但此刻路熙的男友杨毅已经跟在他们身边了,如此大男孩便不好随意发问。
面对满月复疑问的许立坤,路熙继续问道:“现在你明白朱重光的重要xìng了么?”
“我还以为他只是你们的数学老师。”站在一旁的杨毅随口搭茬。
“离中考没几天了,所以朱重光对他而言,要多重要就有多重要,因为时间已经不多了。这下你明白了么?”
“明白有什么用?医生死活不让我签字,我又有什么办法?”
“你努力了么?”
“当然努力了,缠了好久,他都快打电话叫保安了。”
“那说明你努力的方向不对,为什么我就把字签了呢?”
“老大,我是男的啊,你那套我学不了。”
“为什么学不了?只要你坚称自己是朱重光的未婚妻,谁有资格反驳你?”
“哈?老大你太先进了吧!这种蠢话说出去谁会信啊!”
“现在法律又不禁止同xìng恋结婚,你为什么不可以是他的未婚妻。如果你觉得这个称呼很别扭的话,那就说他是你的未婚妻好了,别人一样无法否认。办法总是人想的!我们的目的是让医生尽全力救治他,而不是本着保守的态度,因为怕沾上任何责任,结果却令他横尸当场。”拍了拍许立坤的肩膀后,路熙便拉起男友的手,准备离去。“下次别再等我来才开始动脑子,情况变了,别再当自己是个未成年人了,否则你永远不可能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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