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官道。
一阵清脆的铃铛声从山脚拐弯那边传出。“叮当,叮当,叮叮当当叮叮当。”韵律清楚,节奏鲜明。蹄声哒哒,欢快的跳跃在地面上。
半响,一头灰毛小驴的大脑袋从路弯处探了出来,接着是一双抖得如同抽搐的欢乐的大脚丫子,脚丫的主人半躺在驴背上,头正枕在绑缚于驴臀的包袱上。
青山绿水,朝阳徐风,加上温顺懂事的小毛驴,惬意啊。
驴背上的人正要换个姿势。听到从对面隐隐传来了马蹄声,急如珠落玉盘,地面微微震动。小毛驴很有眼色的主动让出大路,挨着路边往前蹭。一阵狂风卷过,快如猛龙出岫,带起阵阵烟尘。
驴背上的人假模假样的咳嗽两声,抱怨道:“真是没教养,没素质,没规矩,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这个驴骑士正是放火翘家的祝泓妍。
从一边挂着的篮子里模出一根胡萝卜,递到小毛驴嘴边,拍拍它的头道:“吃吧。可怜的小绿(你敢直接叫小驴吗?),这一早上被惊了三四回,吓着了吧。不怕不怕,估计不知道是哪家的倒霉护卫丢了任性的主子,正大海捞针呢,咱们就体谅一下吧。”
小绿就着祝泓炎的手,摇头晃脑吃完了胡萝卜,还回应她似的点了点脑袋。祝泓炎心情不错,重新躺下,拍拍驴,“走吧,咱们上路。”小毛驴奋起四蹄,又哒哒去了。
初冬天黑得早,随着太阳落山温度也急速下降。据昨晚投宿的那家客栈老板说,到平汐州府要一天半的时间,中间没有其他可以投宿的地界,不可避免的要露宿一晚。西初地处大陆东南方,属于亚热带季风性气候,在初冬时节露宿一晚虽不至于冻死,也是阴寒难耐的。
店老板说两城之间的山林里有间歇性的温泉,如果运气够好的,在温泉边上过一宿还是不错的。店老板很是热心的给祝泓妍画了一张地图。现在祝泓妍就一手擎着那副“写意山水画”,一手牵着小绿走在寻找温泉的林间小路上。
几经艰苦之后,祝泓妍远远看到一处蒸气腾腾,隐约有淡淡的硫磺味道,祝泓妍雀跃了,我久别重逢的温泉啊,我可想死你了。
连拖带拽把小绿弄到泉边,把缰绳往一颗小树一系,手忙脚乱宽衣解带,饿狼捕食般扑下水去。找了块光滑的石头倚上去,把自己全身沉到水里。“啊--舒服啊!”发出一声心满意足的喟叹。
飘渺水汽中传来一声轻笑。
祝泓妍呼吸一窒,暗道自己太大意了。
不远处一石头后转过一个男人来,“看来姑娘与在下同感,对此泉甚是满意。”
听到他的声音,祝泓妍全身紧绷,十二分戒备。
在装鬼吓疯了海韵那晚,当海韵倒下时,她隐约听到一个声音说:“调皮”。当时没发现有人,事后也不曾有人拿装鬼的事来交涉,她便安慰自己是出现了幻听,如今听到这个人的声音,祝泓炎很确定是同一个人。
感觉到祝泓炎的警惕,男子又一声轻笑,道:“姑娘不说话,却这般目光灼灼如匪的看着在下,姑娘是想劫色呢还是劫色呢?”
我劫你个大头骷髅鬼。祝泓妍一言不发,却感觉对面之人并无恶意,既然对自己没有恶意,管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海家。
男子再笑,这次却带了一分不怀好意和戏谑,“姑娘不说话是生气了吗?在下本应该在姑娘下水之前出声示意的,奈何姑娘动作太快,在下反应过来时姑娘已经在水里了。为表歉意,在下这就离开,还请姑娘洗得开怀,泡的满意。”
说完男子冷不防站起,激起水花荡漾。
祝泓妍“……”
某男“……”
寂静在四处游荡,寻找家的方向。
预想中的惊声尖叫没有,害羞逃遁没有,连象征性的紧闭双眼都没有。祝泓妍双手抱胸,津津有味的打量眼前的美男出浴图。切,不就是**嘛,在某岛国碟片横行的那个时代,这个画面只能算开场白。
阴谋得逞的笑容刚刚展现,嘴角就狠狠的抽了两下,某男被某女坦然又从容的目光钉在当下不能动作。
“嗯,肩够宽,腰够窄,肌肉也够结实,只是我喜欢六块月复肌,需要再练练。至于鸟窝……”
鸟窝?!
“哗啦--”某男被某名词雷了个外焦里女敕,也终于找回理智,跌回水里。
“公子怎么了?难不成是泡的太久,脚软?”祝泓妍凉凉的讽刺。
男子恢复镇定,说道:“姑娘果然见识过人啊,在下深感不如。如今天色已晚,外面太凉,相信姑娘也不舍得冻着区区那不太发达的月复肌。”某男也足够的皮厚。
这一番插曲破坏了原本的意境,祝泓妍也实在没有男女混浴的爱好,爬起身向岸边走去,还好心的提醒道:“温泉虽好,泡的时间过长却容易体虚,伤了蛋就不好了。”
某男感觉身体某个零件瑟缩了一下。
男子看着祝泓妍站起身来,赶紧偏过头去。嗯?好像又有哪里不太对?
“你……”
“不过是要解解乏,我又不是要洗澡。”祝泓妍用看白痴的目光不屑的扫过那男子。
祝泓妍穿着亵衣亵裤向岸边走去,暗道:多亏换了粗布内衣,那些个丝绸什么的,这会就便宜了这个混球。在包袱里拿出披风披了,牵起小绿向林深处走去。
男子也无心再泡,起身穿戴完毕。看着前方,问道:“她去哪了?”
一条黑影飘落下来,躬身回答:“西面不远处还有一处泉眼,生了火正在取暖,烤衣服。”
“烤衣服?”
“卑职们自是知道非礼勿视。”
肩膀可疑的微微颤抖。自家主子事事料得先机,何时这么窘迫过,已经有年头没有见过主子吃瘪了。主子一向自律,今天竟然破天荒戏弄人,还是一个女人,这事说给弟兄们听,他们肯定得说自己喝多了发梦呢。
不过,自从这个女人从那个什么崖下爬上来之后,主子对她明显在意了不少,难道……
感到自家主子淡然的目光扫过,心头一凛,将头低的更深,慢慢后退消失在暮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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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泓妍将换下的湿衣服烤干,拿出准备的干粮和一包酱豆慢慢吃着。一个身影在对面自动落座,将两只收拾干净的野兔架在火上烤,专注,从容,优雅。
野兔很肥,不停有油滴落火中“滋--”“滋--”作响,渐渐有肉香弥漫。男子拿起野兔看了看,神态颇为满意,将其中一只递给祝泓妍,微笑开口道;“在下复姓东方,名无染,重新见过海姑娘。”
祝泓妍接过兔子,撕下一块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看似品味,心思飞快转动:东方,是西初之国姓;东方无染,是西初之太子,他如此直接相告,是试探?是警告?叫破自己的身份,就是没打算隐藏他暗藏海家的事情,是坦诚?是威胁?
直觉告诉她,东方无染的直白不是件好事。祝泓妍决定以不变应万变。咽下兔肉,淡定说道:“外焦里女敕,滑而不腻,手艺还过得去。”
东方无染再次轻笑,回道:“能得爱妻赞誉,为夫甚是欢喜,以后得闲定当常常为爱妻料理。”
“哐--当--”祝泓妍觉得有人用木棒狠狠砸了自己的脑袋,爱妻?丈夫!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这是在闹哪样?
看到祝泓妍的呆样,东方无染觉得心情很是顺畅。将自己手中的兔肉在祝泓妍面前晃了晃,忍笑道:“可是欢喜的过了?早知你如此高兴就该早些告诉你了,都是姑女乃女乃说再等等,再等等,没想到就拖到了今日。”
说到这事,不得不再再次感叹海厉氏对海谣的疼爱。当初海谣受到自己亲祖母的刺激,自暴自弃,导致一事无成,海厉氏很是为海谣操心担忧了一把。正当海厉氏为海谣的未来愁眉不解时,几十年不通信息的娘家突然暗地传来了音讯,当今太子为其久病卧床的父亲向海厉氏求取延寿仙方。
海厉氏算起来是东方无染的姑祖母,当年其父意图篡位,事败被杀,海厉氏为其父的老友偷偷收养,最后嫁到这不显于世的海家。
海厉氏偷偷活下来的事情,只不过是皇家睁只眼闭只眼,你知我知大家都不说而已。如今太子找上门来了,给了丰厚的条件不说,还答应如果有其他要求一并满足。
海厉氏在黑暗中看到了光明,什么报酬都不要,所有条件只有一个,太子迎娶海谣为妻,前提是海谣没有意中人。如果海谣有了意中人,太子要负责照顾海谣一世富足,不受欺凌。得,我们尊贵的东方太子其实就是一候补。
东方太子孝顺啊,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双方私下交易,谁都没声张。
近两年,海谣与卢勿远走的越发近了,海厉氏虽然不看好卢勿远,但是海谣中意啊,想着以后还有太子看着,卢勿远怎么也蹦不出天去,就没有阻止。
太子殿下正被皇后逼婚,为了不被外戚进一步逼迫,神秘未婚妻正好拿来当挡箭牌。
太子此次亲自前来,是因为皇帝的身体再次恶化,而海厉氏派去的长老,将升明决展开到极致也控制不住。没成想新法子没拿到,变成给海厉氏送葬了。
正当太子殿下如祝泓妍一般在海家翻箱倒柜,寻找可能存在的延寿仙方,救命宝物时,海谣--这个他从来没放在心上的所谓的未婚妻渐渐进入他的视线。
“爱妻你顽强的生命力,精湛的演技,孜孜以求的探索精神,另为夫深深敬佩。”东方无染似笑非笑的盯着祝泓妍。
听完东方太子的长篇讲解,祝泓妍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暗道:去死。传说你和你外祖家正斗得热火朝天,这时候把我这个‘未婚妻’推出去,我还不被碎尸万段啊。想拿卢勿远说事,转念一想,他是监国太子,卢勿远向礼部侍郎提亲的事怎么可能瞒过他。
祝泓妍看一眼神态悠闲的东方无染,说:“老祖在世时并未提过此事,当初也并未说定。想必太子殿下也见过民女粗鄙鲁莽的面目了,自付难称太子妃之位,而如果不是正妻,民女不屑为之,太子还是另觅良配吧。”
“爱妻怎能如此自我贬低?爱妻都拿了我家聘礼,现在说这话难道想始乱终弃吗?”东方很是哀怨。
聘礼?始乱终弃?
祝泓妍差点喷一口老血出来,怒道:“我何时拿了你的聘礼?从来就没有始哪来的终?”
“爱妻行囊里的天衣从何而来?那可是我东方家祖传之物。刚刚你看了人家身子难道想不负责吗?”东方太子理直气壮。
祝泓妍张口无言,暗恨自己手贱,偏偏挑了那件天衣,又恼自己刚刚不该没有避忌,如今粘了块狗皮膏药。
东方无染将兔子重新加热,慢慢品尝,觉得天大地大再来壶酒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