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湛浑身发冷,脑部周围插满管子。♀迷糊间,冰凉的水滴打在脸上,她微微张嘴,吃到了苦咸的液体。身体不停地往下坠,她试着抓住眼前的人影,却连手指都无法动弹半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头部像灌了铅。然后,不停有人向她脑内注入了很久之前的泛黄记忆,走马灯一般在呈现出来在眼前。
穿着灰色军装的言曜站在一堆人中,侧脸清俊无双;那片五彩的瀑布,那间温暖旖旎的卧室,那个幽深的山洞以及最后一次离别时的绝望……她勾起唇角,任由它们灌进脑海,搅起她心底最深处埋藏的酸甜苦辣。她看见它们在最美的星空里绽放出来,各种各样的人和足迹,转瞬即逝后印在脑海深处。
哦,这才是她原本的人生。她有家人、爱人、朋友的人生……以及那段美好辉煌的轨迹。
余湛满意地闭上眼,心脏处却因为一些不好的记忆而扯得发疼。她极力克制住内心的阴暗,深呼吸、甩掉灰尘……
……空间里静得只剩下仪器冰冷的响声。言曜站在门外,高大的身躯微弯,表情哀伤,手上的印记发烫;他必须要竭力制止住自己的心魔才能防止它占上风。
席川站在他身后,轻声叹息:“刚刚接到的消息,已经在西区的一个商场中心发现活死人的案例。言曜,你要做好准备。”说完,他摘下眼镜。透过席川幽深的瞳孔,可以看到外面的世界一片混沌,荒芜、苍凉、无边无垠,大地变得干燥,一大群衣着肮脏的干尸在路上缓慢行走;原本玫红色的天空变成铅灰色,风卷起尘屑,不停地朝这方孤立的一间小玻璃屋袭来。
“这个世界,很快就会变成坟墓了。”
**
余湛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周围黄沙肆掠,连空气都要被带成黄色,沉重得让人无法喘气。天地一片混沌,原本的面貌被彻底遮掩住。她的骨头酸软,被风沙扰得睁不开眼,鼻子也灌了不少沙,喉咙被呛得发疼。
风沙里,一个模糊的身影不断靠近,她试着张口,却发现一张开就吃满口沙,只得作罢。
身影慢腾腾地靠近,从风沙中显现出真面露,是只干尸。她凝住神色,等待着它靠近。然而,这具干尸却没有任何攻击力,走两步就陷进沙地里,甚至没有表现出攻击的*。就在这时,她猛地向远处看去,发现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渐渐走近。
言曜摘下军帽,表情严肃,伸出一只手,声音飘渺苍凉:“跟我走。♀”
她点头,安心将自己送到他手里。
……
灯光刺眼,余湛用五指遮住眼睛缓了一阵,慢慢适应下来。
她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病服,从床上下来;四周是空旷明亮的大厅,安静通明,白色的墙壁带着玉般的质感。她赤脚踩在地上,走过长长的廊道,期间听到一些交谈的细碎声音。然后,最前方的大门打开,一群人脚步匆匆地从里面出来。言曜走在最前面,制服整洁严谨,神色冷然,偶尔听着他们的说辞,眉头深锁。他的头发剪短了,看起来比以前精神许多,眉宇间却有着掩饰不住的疲倦。
他朝她的方向看过来,眸底的情绪点亮。
一群人识相地从两侧离开。言曜敛眸,迈着沉稳的步伐走近她,严肃的脸色缓和下来:“怎么光着脚?”说完,他打横抱起她,低声喃着:“瘦了好多,饿了吗?”余湛紧盯着他的眼睛,缓缓摇头。
“什么时候醒的?”他用鼻尖亲昵地抵着她的,暧昧的热气萦绕在她周围,让她不安的心脏渐渐沉淀下来。她抱住他的脖子:“刚醒。”
“回房间再说。”
所谓的房间,只是一间不足二十平米的小屋,完全复制那个岛上的摆设:永远都不凋谢的玫瑰花、藤椅、壁炉和熏香,甚至连他们临走时留在那里的衣物,都依样摆得一丝不差。她坐在床上,低垂着眼,双脚在空中虚荡,像个顽劣的孩子。
几分钟后,言曜不知从哪里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瘦肉粥进屋。高大的身躯挤进来时,屋子瞬间显得狭小无比。余湛安静地坐在床边,发丝柔顺,像只乖巧的小猫。
他顺势坐了下来:“吃点东西。”
她听话地接过碗,小口小口地往嘴里送。粥很清香,肉沫细女敕,舒缓了她胃里的空虚和冰冷。他温柔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恨不得亲自拿勺子喂她。余湛喝完粥,侧过头看他,脸上的表情意味不明;他则成了做错事的孩子,面对大人无声的指控,耳根子发红,试图掩盖自己的过失。
终究还是,该来的逃不掉。
余湛叹息,放下碗,声音回荡在小屋里,沙哑却坚定:“我什么记起来了。”
“嗯,我知道。”他轻声道。
她把碗递给他,低声问:“那晚昏倒之前,我在走廊上听到了你和小熠的对话。♀我只想问一句,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许撒谎,我们是夫妻。”
熏香的气息让整个空间显得暧昧无比,壁炉烧得正旺,很难想象这里是冰冷的地下基地。她的声音似叹息,似质问,挟带了一丝哀怨和不舍,一个字一个字地敲打在言曜心上,让他丢盔弃甲,再无任何抵抗能力。他将碗放在一旁的小桌上,组织好语言,手指覆上她的手背,仔细摩挲着。
“我是个疯子。”他的声音很轻很轻,淡然、平常,然而在这个特定的时刻,却略显诡谲。余湛心里一跳,等着下文。
“你被杀后,我为了让时间回到那个下午,牺牲了l星系大部分的能源;五次,一共五次,地上的能源都被我掏空了。后来,我把目标移到了人身上。你知道,他们也是能量,有的人多,有的人少。能量被吸空后,绝大部分人都成了干尸,活在我为他们编造的记忆里。”他沙哑着声音,语气轻描淡写。“阿湛,你说我是不是疯了?”最后这句,带了几分苍凉和哀伤。
绝大部分都成了干尸。
你说我是不是疯了?
余湛一口气提不上来,扬起一只手朝他脸上挥去。啪。
那一刻,她从来没有如此想打一个人。手比脑还快,跟着就挥了上去。
她开始急促地呼吸,手因为反作用,被打得生疼;昏暗的灯光下,一个清晰的五指印出现在他白皙的脸上。她力气本来就大,言曜唇角出了血,脸被打歪到一边,却毫无怒色。余湛倒退几步,大吼:“让我死了算了!疯子……你怎么可以这样,我宁愿自己去死。”
“你这个疯子!……那是人啊!你怎么不让我死了?死了倒还安生,让这么多人为我陪葬,谁给你的权利!”她受不了这么大的刺激,摇着头直往后退,踩到了身后的玫瑰花丛,□的脚踝被刺给扎伤,顿时鲜血淋漓。
言曜的心脏被闷棍一击,脸上除了指印,毫无血色。他蠕动着干涩的嘴唇:“……你不能死,谁都不能让你死。”
“你疯了!”她开始歇斯底里,在屋里转了几圈后,顾不得脚下的刺痛,转身跑了出去。
男人站在原地,攒紧拳头,膝盖缓缓弯下,最后跪在地上。谁都无法了解他此刻的心情,但是一旦走进去了,会发现那里的空洞、黑暗、血腥,布满荆棘。
我做了这么多,都是为了你,到最后,你还是不能接受。说到底,还是我疯了……
**
沿着空荡的走廊,零星的血迹散了一路。
司霖抿唇,顺着足迹找到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女人。余湛穿着病服,脸色苍白地坐在地上,咬着自己的手腕,发出类似小兽呜鸣的痛苦哀嚎。
第一次见这个女人,她对自己选择了包容。那个时候他就觉得,她是位明辨是非、值得尊敬的女性;后来得知言曜为了她,甚至不惜毁灭整个l星系,他却对她无端地生出几分怜悯。一个女人生得命运多舛,还要承受如此多的苦痛,活得也算是千疮百孔了。
思及此,他弯下腰,递给她一张手帕:“夫人。”
余湛见到来人,心脏一跳,随后想到他的身份,不由得尴尬起来。她抹干净泪水,鼻音浓厚:“不用了,谢谢。”她没有接过他的好心,但是怕他误会,连忙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知道你和他不一样……真的,你的眼神很正义,我能看得出来。”
司霖:“我知道,你是个很大度的人。”
听到这话,余湛自嘲道:“我就是大度,才会只给了他一下;要搁在以前,非得把他废了不可。”她硬撑着说出这话,基本没什么杀伤力。司霖知道她以前是干什么职业的,最恨不得人做伤天害理的事;但言曜这次虽然做得过了,最终目的不也是为了她好?
于是他试着开导她:“上将是为了救你。”
余湛冷笑:“倒是这样,我早早死了最好。”这话有几分置气的成分,但真实性却占了不少。他轻笑,解释给她听:“这件事也不是没有转机。”
余湛沉默,半响才起身,朝他道了谢。她的声音听着有几分飘忽,不过比方才冷静许多:“刚才是冲动了一些,现在我倒要听听他的解释。”
“上将有自己的选择,我相信他能扭转局面的。”
夫妻俩闹闹别扭是正常的,但最终利益还是要统一。这是司霖的传统想法,就像当初他的父母。
“司霖。”
他微愣。余湛的语气很坚定:“你是个很好的人。”
男人的身躯僵硬,半响都说不出话来。接着,他听到她用很重的声音说:“无论司战和你是什么关系,以后都不要放弃自己。”
头一次,他受到别人的鼓励。
余湛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开。很久以后,当司霖在一个陌生的星球独自生活时,内心还是充满了对这个女人的感激;就是她这句话和后来他们夫妻俩对他的帮助,才让他彻底摆月兑身份上的魔障,重新获得平凡的人生。
**
余湛虚浮着脚步路过长廊,寂静的空间死气沉沉,她的心情也愈发沉重。
靠近小房间时,从里面传出一阵极度压抑的啜泣声;她眉心一拧,加快脚步走到门口。
穿着军装的南星散乱着头发坐在地板上,面色通红,眼角带泪。言曜则保持着她离开时的动作,苍白着脸跪在花丛里。她正要进去查看个究竟,南星幽幽的声音便响彻屋内。
“那个女人有什么好?至于为了她把自己和国家作践成这个样子?你是言曜啊……嗝……我喜欢了五年的言曜,怎么就变了呢?”她显然是喝醉了,眼神迷茫,说话也不利索,“为什么不看看我?我哪点比不上她了……”
言曜没给出半点反应,像是陷入了深眠。南星跪着走过去,捧起他的脸。对方却没反应,倒像是个植物人。
余湛深吸一口气,沉着脸走进屋内,上前拉开发酒疯的女人:“南星小姐。”
说完,她转向言曜:“起来,我们谈谈。”
南星眯眼,心下一横,直起身体扑向言曜,将唇贴了上去。
言曜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他被除了余湛之外的女人染指的事实。
也就是在这一刻,浓重的酒气唤醒了他的意识,唇上的触觉陌生而令他不适。他猛地一后退,整个身体都仰倒在花丛里。万幸穿着军装,才没被刺伤。
余湛半弯下腰,心里的火一上来,动作也跟着粗暴许多。她冷着脸拉起南星的手臂,声音比不似平日那般温和,字字甩狠:“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我的男人,现在,立马,滚出去。”
她像是变了一个人,提拉起女人的身体,将她扔出门外。南星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耻辱,当即拔出武器指向她。酒壮人胆,她朝余湛大吼:“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我?言曜脸上的一巴掌不是你弄的?别他妈在这里装圣母,我告诉你,要是他能为了我这么做,我能比你对他好上亿倍!”说到这里,她极度轻蔑地哼了一声,“你能被他爱上,只是运气好而已。”
这么个痴心的男人为你拼死拼活,你还要怎样?说到底,在他身边的人,也只是恰好是你而已。
“谁准你对她不敬的?”
后来,南星想起这一幕,还是会心有余悸。
男人的脸色比任何时候都骇人。她手上的武器很快就化成汽,紧接着,身体在一股强大力量的迫使下,狠狠被砸向对面的墙壁。闻声而来的北辰慌忙跑过来,本能地扑过来护在她面前。
他半跪在地上,撕破最后的尊严:“上将,放过她。”
最后一次,就当做他对她感情的终结。从此,我不再听闻有关你的任何事;从现在起,我放下所有的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冷!
(